唐芊扯了下唇角,皮笑肉不笑。
我反应再迟钝也缓了过来,这时……在给我脸看。
“别放心上,”秦茵笑着同我说道,“田姑娘,稍后会有宴席,也不知你是否吃得惯我们这里的食物。”
“吃得惯的。”我说道。
“呀,”刚才那个姑娘做出夸张神情,轻掩嘴巴,“你们也吃新鲜头颅的吗?”
“……”
我神情明显一顿,一旁的唐芊也愣住:“头,头颅?”
她们互相看对方一眼,而后“噗嗤”一声,齐齐笑出声来。
“不理她,骗你们的,”秦茵对我笑道,“怎么可能会吃这个呢。”
“你为何会信呀?”那姑娘说道,“还是说,你真的觉得我们是茹毛饮血之辈?”
“但凡有点见识,也不至于连这个都信。”另一个姑娘掩着嘴笑道。
我弯弯唇,没有说话。
余光看到唐芊彻底沉下脸来,我侧过头去看她一眼,用眼神安抚她。
她们笑了一阵,那个姑娘又抛出几个问题来,我没有拒绝回答,随口敷衍给了答复。
一开始她们还能笑一笑,最后大约也觉得没什么可笑,总算消停。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车外人声喧哗,隐闻琴歌丝竹之音。
唐芊先下去,转身扶我,我刚踩上软凳,就被杨修夷握住了手。
天空落着细雪,他抬手将我斗篷后的兜帽戴好,雪花落在他的清俊眉眼上,温柔的似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一阵朗笑传来,我转过眸去,一个高大俊挺的褐衣男子站在高阔的宫门前,周围满是侍卫与仆从。
男子笑道:“杨兄,这位是你夫人?”
“见过秦兄,”杨修夷抱拳,淡淡道,“我们还未成婚,算不得是我夫人。”
“叫她田姑娘即可,”秦茵走下马车,笑着走去,“虽不是夫人,却绝对是杨少侠放在心尖上的心爱之人。”
男子生得好看俊朗,言笑间自信逸然,冲我笑道:“田姑娘好。”
“七皇子好。”我说道。
他伸手朝里边引去:“风雪太寒,先进去吧。”
这里说是皇宫,但与我想象中的宫殿大不相同,规模太小。
说是府宅,但构造建设又像是宫殿。
宫门一共四道,穿过宫门,是一片广场,我们跟在他们后边,穿过广场,绕后去后面庭院。
空中梅香四溢,出现游廊和水阁,他将我们带去一座宽阔楼宇,大堂里边正弥酒散琴,数个身着蓝衣的娇俏美人正缓歌缦舞,姿如扶柳。
地下烧着地龙,很暖和,唐芊帮我脱下斗篷,大袖洒开,和宽大的衣袂一起垂下。
两边各置小案,我和杨修夷跪坐一席,除了我们,还有许多陌生面孔,言谈中得知是秦域的门客和谋士,但除了秦域和几人略显书生气之外,其他人长得实在粗犷,像是菜市上的屠夫。
一番寒暄,大约就是为我们接风洗尘,这些门客谋士都很善谈,从地域人情到四海八荒,又聊到了涂荒雪地上的战局,要杨修夷帮忙分析。
杨修夷以不懂局势和不愿纸上谈兵,婉转推掉了。
酒酣越来越浓,几个舞姬来献酒,我伸手接过,同她们言谢。
这里的饭菜着实不符合我的胃口,但不得不说,酒水特别香。
眼下端来的酒很香醇,味道极好,不输给我以往喝过的所有酒,还有股别样的甜味。
大约看出我喜欢,秦域让几个舞姬将一整壶都给了我。
不知不觉,饭局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秦域和杨修夷第一次见面,但除却在战局分析上杨修夷不愿多谈,其他的话题,他们非常谈得来,看模样,根本就是老友。
饭局散时,秦域说有些话想借一步同杨修夷说,我便去门口等他。
出来时雪已变大,唐芊抱着斗篷上来,我接来披上,低声说道:“这个秦域看得出是真的好。”
她轻笑:“姑娘说这话,是因为那个秦夫人是真的不好吧。”
我笑笑。
她顿了下,又压低声音说道:“我听邓和说,炎族同绝大多数魔族一样,一代一代,皆是女王,传女不传男,可这秦茵随了秦域之姓,着实奇怪。”
“这个随她,与咱们无关。”我小声说道,看了后面的侍卫们一眼,不确定他们能不能听到。
“的确与咱们无关,”她笑道,“也不知是真爱,还是真手段呢,听说秦域有许多妃子,这次却只带她一人来见客。”
唐芊平常很少会在别人背后这样议论,眼下可见,她真的很不喜欢秦茵。
想到秦茵在车厢里对我的那番嘲弄,我也不喜,但到底有求于人,只能先忍。
等了一阵,杨修夷都没有出来,我凝神想去听一听,半点都听不到。
到底是宫墙,应该做过处理,没有那么轻易可以让我“乱来”。
待我等的快困时,杨修夷终于回来。
我迎上前去,他握着我的手,眉头轻皱:“怎么就在这里等着,该去马车上的。”
“看不出来,你和他第一次见面,便一见如故呢。”我说道。
他淡笑:“是有点。”
“神神秘秘,”我哼道,“还借一步说话。”
他亲了下我的额头,看着我的眼睛说道:“那湛泽印纽有些眉目了,的确是婴族之物。”
我一喜,眼眸有些发光:“那可问出在哪了吗?”
他又亲了我一口,笑道:“边走边说。”
马车停在宫门外,积满霜雪。
雪花纷扬落下,衬着楼宇灯光,分外柔和。
我和杨修夷一步步走去,他同我慢慢说着他和秦域的谈话。
婴族主要分布在魔界的三个地方,其中渊陵所在,为魔界青都大陆,那是魔界第二大陆,比整个凡界都大。
我好奇问了句,那最大的大陆有多大。他同我说,无可估量,因为至今无人去到过边际。
而若想去青都大陆,倒也近,可以直接以界阵相传,但是渊陵这个地方,秦域并不建议杨修夷过去。
那湛泽图纹的确在渊陵中广泛使用,目的是守魂护魂。
那渊陵中还有许许多多魃尸,专门镇守渊陵,已饿了数千年,非常残暴。
据传只有婴族历代君王死去,渊陵才会被打开,而魔界之人通常都能活个几千几万岁,所以整个渊陵里面,一共就葬着六个君王,被打开过的次数不到十次,其余时间,连婴族自己都不敢轻易去到渊陵。
听着委实厉害,但我不想放弃,而且考虑到危险性,我有点不太愿意带杨修夷和其他人去。
但也知道这不现实,他怎么会同意我一个人偷偷跑走,他定会追来的。
车夫将软凳放在地上,我摘下兜帽,抖落身上风雪,扶着杨修夷上去。
但才踩上软凳,我心里蓦地一紧,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让我转过头去,看向另一边的长街。
宫殿门口很宽敞,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长街至少在二十丈之外,人流密集,肩摩毂击。
我望了圈,那个感觉仍在,像是有一道目光在凝视着我。
极其不舒服,让我头皮发麻,甚至不寒而栗。
“初九?”杨修夷问道,也转眸望去。
我收回视线,说道:“像是有人在看我,也可能是我感觉错了,走吧。”
车厢里暖意仍在,我没有将车帘掀起,垂下头看着一旁的中天露盏,那股不安感却越来越强烈。
那目光更像是,更像是自深渊望来的。
我不知为何会有这个感觉,但就是害怕,周身都不适。
马车往前走去,我心绪仍乱,直到唐芊对杨修夷提及秦茵对我的那番嘲弄,我才被拉回思绪。
“你为何不跟我说呢。”杨修夷看着我说道。
“我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我说道,“她在我眼中就是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而已,加之我们有求于秦域,相比之下,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他双眉轻拢:“以前你跟在你师父身旁同我较劲时,一点小事你都像是浑身长着刺,非要跟我斗,眼下别人欺负到跟前了,你倒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顿了顿,我说道:“那,我们现在杀回去?”
“掉头,”杨修夷看向前面,扬声说道,“回……”
我忙拉住他:“喂!”而后亦扬声说道,“别掉头,回客栈!”
车夫似乎有些两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在路旁停下。
杨修夷没好气的看着我,沉声说道:“初九,是秦域有求于我,他想要粮食,托我协助他开通商道,相比之下,要他回答几个湛泽印纽的问题,才是不足一提。”
“原来是这样,”我皱眉,“……你如此一说,我忽然觉得这口气咽不下了,不过今日便算了,不愿折腾,明日吧。”
我的手被他反握住,大掌将我的手包裹其中,他认真说道:“你如实同我说,她嘲弄你时,可生气?”
我抿唇,点点头:“气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我拥住。
“你叹气什么呀。”我在他怀里低低道。
安静一阵,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想到你被欺负到生闷气,我便冒火。”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也觉得冒火了。
尤其是当时,我故作镇定,实际上……我是处于心里卑微。
现在知道不是我们有求于人,而是别人有求于我们,那种被人蹬鼻子上脸的感觉,不行,真的好气。
不过,眼下这些不是重点,该关心的还是渊陵。
我离开杨修夷的怀抱,开始认真和他讨论,是去找婴族的人友好商量,让他们卖个面子呢,还是我们偷偷闯进去。
但说完我便觉得,找婴族去商量这件事情绝不可能会是友好场面。
渊陵其实就是婴族皇室的祖坟,想象一下,有人跑来找我,堆着再和善的笑容却说着要挖我祖坟的话,我不把她给一脚踹飞才怪呢。
所以,似乎只能偷偷闯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