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沉静如水。
范苏靠着墙,哭也哭不出来。
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认为,她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孩子。
过了今晚,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会被塞进花轿里,送到成博的房中。
这是要范苏去当妾。
她一万个不愿意去当妾。
范苏透过门缝去看月亮。
明明是满月,月亮又大又圆,可她却看出了无限的凄凉。
没有人帮她去说什么话,更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感受。
他们都只想着很快把这件事情了结掉,看看能不能从中得到利益。
范苏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一天没吃没喝,她的步子有点软。
范苏四下走走,瞧了一下屋子。
这是花园里的一处房舍,面阔三间,平时给下人们歇脚用的。
光线很暗。
范苏看不大清楚,依稀看出来左边的侧房里堆着杂物,右边的侧房有张矮榻可以休息。
她在右边侧房里转了一圈,然后走到左边侧房里去。
这边侧房应该有一阵子没有人来打扫了。范苏蹲下来摸了一把,地上有薄薄的尘埃。
深夜了,她打开了这边侧房的窗子,满月的清辉便落了进来。
范苏惊讶地发现这屋子里竟然有一扇门。
她走过去拉了一下,这门根本没有上锁。
范苏就走了出去,发现后头是一个小小的院子。
应该平时没有什么人来打理。
院子里,野草蔓生。
在这个小院的靠墙处,有一株老槐树。
而墙的那一边也有一棵树。
两棵树枝桠纵横交错。
范苏心跳如鼓。
隔壁是德顺太长公主的别院。
平时这位太长公主很少来,绝大部分时候宅子是空着的。
范苏完全可以从这棵老槐树爬到那边去。
她刚爬上一个枝桠,就有一点迟疑。
这走过去是简单,但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呢?
范苏心里有些茫然。
但眼下火烧眉毛,她也顾不上太多了,先过了这一劫再说吧。
范苏很快就爬过去,来到了院子的这一边。
她刚从树上跳下来,就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凉亭里,饶有兴趣看着自己,目光灼灼。
这是花园的一角。
凉亭下面悬着宫灯。
男人二十多岁,长相俊朗。
他穿着湖蓝色的锦衣,玉簪束发,通体贵气。
范苏很尴尬。
她原本只是想悄悄摸进院子里来,暂时躲一躲,没想到被人逮个正着。
范苏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因为不知对方是什么身份,她没说什么话。
但能在这么晚出现在德顺太长公主府里的人,肯定非富即贵。
范苏想了一下。
德顺太长公主七十多岁了,是当今皇帝的皇姑祖母,皇家里头年纪最大的长辈。
她和驸马关系不错,生了好几个儿子。
岁数和眼前的男子倒也对得上。
男人微微抬手:“姑娘不必多礼,不知姑娘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范苏硬着头皮:“小女遇到一些麻烦,想借贵府暂避几日。”
男人挑眉:“哦?”
范苏道:“小女是镇国范大将军的嫡长女,与表哥并无往来,但家里长辈不信,想将小女塞给表哥为妾。”
对着外人说这些事儿,范苏有些不好意思。
但都到这个份上了,她也顾不上羞耻。
范苏再行了礼:“还请您容留小女几日。”
男人笑了:“你几日不归,岂不是对名节更有损?”
范苏没有扭捏:“小女都这个样子了,别人再多说几句也没有什么关系。”
再怎么样,总比她现在就去嫁给成博强。
这种姿态进门的,范苏还只是个妾,能落到什么好果子?
贵妾,身份再贵,后面也是一个妾字。
男人笑了:“你挺大胆的。”
范苏无奈地笑了,眨了一下眼睛:“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去当小门小户的正头娘子也比做富贵人家的妾强。”
名不正则言不顺。
当妾一辈子就比别人矮一头,是熬不出来的。
明知道是死路,范苏并不想去。
难得有小姑娘直截了当给男人说这些心事。
男人感到很新奇。
他饶有兴趣:“那皇家呢?”
范苏道:“不想当妾。皇上的娘娘,小女都不想当呢!”
男人仔细地瞧一眼眼前的少女。
十几岁的年纪,如含苞待放的花朵,整个人媚态横生,已是明艳不可方物。
这要是再点拨点拨,日后绝对能颠倒众生。
他看着心痒,有心逗弄:“可是天底下没有比天家还再富贵的地方了。”
范苏无语:“其实,没人想去好不好?要不是家里的长辈们逼着,我们都不想去选秀的。”
嫁入天家对整个家族来说是荣耀,但对于进宫的女子来说却未必是好事。
宫里的争斗就不说了,要紧的是生不出来皇子的嫔妃就得去殉葬。
得宠已是侥幸,生下皇子,那更是侥幸中的侥幸。
大华朝多少代皇帝,后宫嫔妃如云,可就是没几个人能生下皇子的。
大部分嫔妃还是青春年少,就得陪着皇帝一起埋在地底下。
可对于一个家族来说,牺牲一个女孩子,就能给一家子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
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毕竟,现在凭着祖上当不了实职的官。
就拿镇国大将军府来说吧。
这是祖上范箓靠着跟宸祖皇帝出生入死换来的爵位。虽然范询的父亲范榕当年出了点事,丢了性命,但皇帝法外开恩,没有让范榕的事儿祸及子孙。
但实权肯定是不要想了。如今的镇国大将军名头虽然好听,但说白了只是一个虚职,而且再降等传个两代也就到头了。
想要权柄都得科举。
科举有文武榜,还有经榜。
门类倒是齐全。
只要有本事考得上就行了。
但问题是未必能考得上啊。
范苏的父亲身体不行,走不了行伍的路子,便从十二岁起就去考科举。
可考了二十来年,人连个秀才都没捞到一个,还是个老童生。
范苏的两个叔叔也不成器,已经分府别住,但还会时不时过来打秋风,是帮衬不上他们的。
这就很尴尬了。
要是范苏的弟弟们再冒不出头,曾经赫赫有名的范家,往后也就是那样了。
所以,现在,官宦人家都希望自己族中有人能够进宫侍奉皇帝。
这是唯一能够让家族维持两代繁荣的捷径。
但问题是从宸祖后期起,皇帝选秀的次数骤然减少了许多。
虽然选秀还是三年一次,但往往皇帝并不从中选出嫔妃来。
宸祖一朝到了后期,嫔妃也不过寥寥几人。到最后也就是宸祖的第二任皇后楚氏陪在他身边。
很多后宫主位都是空在那里。
当今皇帝更是如此,连皇后都没有娶,后宫里,朱贵妃代掌凤印,主持宫务。
名额少,就显得嫔妃的位置格外珍贵。
每到选秀的年份,官宦人家总是把漂亮的姑娘往里头塞。
男人很奇怪:“不是都很愿意选秀吗?”
范苏道:“家里愿意,我们不愿意。”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背不起一族人。
不过家里应该也没有让她去选秀的意思。
毕竟,这需要从小花大力气去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