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重逢后的每一次，都是两人无声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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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重，全靠城市里的灯火点上一层暖意。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车门被推开，走下来一个颀长的身影。

沈一庭一手提着手提包，一手拎着保温桶，步履匆匆地走到电梯旁，两扇门正好要合上。

一般情况下，他不会再伸手去按电梯门，可今天时间已经晚了很多，他抬起手腕扫了一下表面，还是用手挡了下门缝。

电梯门又缓缓打开。

他一边向里面的人说着“抱歉”，一边大步埋了进去。

站在最前面的阿姨问他，“几楼啊？”

“七楼。”沈一庭顿了一下，再接上了句，“谢谢。”

“家里有病人？”阿姨看他长得干干净净又好看，主动搭话。

“嗯。”沈一庭点了点头。

她的目光扫过保温盒，语气柔了不少，“工作很忙吧？”

沈一庭明显感到有好几道视线投向自己，不自觉抿了抿唇，含混着应下两声。

还好前面几层没停，电梯很快升到七层。

门刚弹开来，沈一庭就大步走了出去。

走廊里很安静，因为是VIP专属的楼层，基本上没什么吵闹声。

沈一庭拐过几个弯，路过护士站，值晚班的两个护士跟他打招呼，“来了啊，沈老师。”

他停下脚步，温和地点了下头，“今天……情况还好吗？”

其中一个在桌上翻了翻，然后低头对着记录表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说，“对，指标都挺正常的。”

沈一庭点点头，朝走廊尽头走去。

程时的房间在倒数第三间，绕过拐角就是一个吸烟点。

沈一庭的步伐慢下来，站在程时的房间门口停了一小会儿，才抬脚又往前走去。

淡淡的烟味飘过来，他的脸色有点冷。

推开安全通道的门，靠在墙角抽烟的年轻男人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扫了他一眼，病恹恹的。

沈一庭见自己认错了人，于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抱歉”，转身带上了门把手。

他对着雪白的墙壁轻轻地叹了口气，才又折返回去。

*

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沈一庭落在门把上的手顿了下，随即抬起来，轻轻叩了三下。

等了稍许，里面的交谈声停了，传来程时的声音，“进——”

沈一庭推开门走了进去。

窗户半开着，程时站在窗边，挺拔宽厚的背影被光描出一道轮廓。

他左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正在讲电话。

听到脚步声，程时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脱外套的沈一庭，好一会才转过去，对着电话里说，“继续吧。”

房间里只开着墙角的一盏壁灯，暖橘色的光洒下来，点亮了一小片空间。

沈一庭轻手轻脚地把保温盒打开，一一拿出来放在矮桌上。

他做完这些事之后，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今晚还有个课件改好要发，他抬头看了眼还在床边打电话的程时，想了想，还是伸手把沙发另一头的手提包够了过来，拉开拉链，取出了平板电脑，架在了腿上。

夜风阵阵，拂起了窗边的白色纱帘。

房间里只剩沈一庭偶尔起伏的呼吸声和程时低沉的交谈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一庭终于结束了手头的工作，他下意识舒了一口气，仰头靠在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才又猛然坐直了身子，像是骤然反应过来现在并不是在家里。

他抬眼，目光正好撞进程时深不见底的一汪深潭似的眼里。

突然便忘记了移开视线。

两个人就这么怔怔地对望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沈一庭握着拳抵在唇边清了两声嗓子，合上平板，轻声说，“咳……吃饭吧。”

程时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慢慢走了过来。

沈一庭在他背后垫了两个软枕。

程时坐下来，拿起放在桌上的饭勺，也不打算多说什么的样子。

“今天……临时开了个会。”沈一庭也拿起筷子，边说边夹了筷子菜，“来得有些晚。”

“没事。”程时打断他，“我还不饿。”

沈一庭点了点头。

“工作累吗？”对面的人又开了口。

沈一庭扯了下嘴角，“月底要期末考了，所以有些紧张。”

“以后，不用来专门给我送饭。”程时停了一下，才接着说。

沈一庭拿在手里的筷子一顿。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开了口，“那谁来照顾你？”

“我有助理。”程时答得很快。

“这样……”沈一庭敛了眼皮，垂着目光看自己碗里的米饭。

他猜到程时十有八九是因为怕自己太忙还要学校医院两头跑，照顾不来，可话在嘴边来来回回绕了几遍，还是没能问出口。

可转念一想，找个专门的人来照顾他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比守着自己下了班再来送饭要好得多。

哪有让病人时不时饿肚子的？他心里这么想着，愧疚的情绪便又添了分。

程时看他坐在那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八成又在那里自己瞎想了，于是叹了口气，干脆换了个话题。

“最后一次了，还是没有糖醋排骨。”他语气淡淡的，却又透着显而易见的一点失望。

沈一庭听他这么一说，才猛然想起来什么，放下筷子打开保温盒的最底层，端出来了一小盒香气四溢的糖醋排骨。

焦红色的糖醋汁，还带着微微的热气，肉质被炖得酥烂，骨肉相连的地方还撒上了一层细细的白芝麻。

程时本来就是随嘴那么一说，没想到沈一庭这次真的给他做了。

“只准吃一块。”可还没等他落筷，就又听见了这么一句。

“一块也好。”他自我安慰。

“之前不给你做是因为你的身体状况，还只能进流食。”沈一庭坐在旁边解释。

程时哪能不知道，他不过就是想找个由头，好让沈一庭每天都记着来看他。

他夹了一块，往嘴里送。

沈一庭虽然不说话，但眼神也没丝毫掩饰询问的意思。

程时天天吃他带的菜，不过大多因为顾虑他的伤口没怎么调味，舌头都快吃木了，突然咬了一块这么汁水淋漓的糖醋排骨，只觉得每个味蕾都被唤醒了。

沈一庭也不用再问了，一看他的表情，差不多就猜了个大概。

两个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即使大多数时间并没有交谈，但相互陪伴，共食五谷杂粮，总感觉生命里就这么多了一层烟火味。

“好吃。”程时破格又被允许多吃了一块，轻轻地叹了口气。

沈一庭弯了弯嘴角，没说话，低下头去。

*

离开医院的时候，程时执意要把他送到楼层的电梯口。

沈一庭提着东西往外走，经过护士站的时候脚步微顿，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折了回去。

“怎么了。”程时也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打声招呼。”沈一庭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走。

值班的护士还剩一个在座位上，看见他走过来了，也站起来朝打招呼。

“沈老师，走了？”

沈一庭“嗯”了一声，单手抽出了程时的记录表，拿过来仔细地翻了翻，然后递给她。

“以后还是劳烦你多费些心，止痛泵他用不惯，少给他上，他白天还要工作，药要让他按时吃，别睡太晚……”

他本只想简单说几句，没想到开了口，这些话都像长了脚似的，一句接一句自己往外蹦。

护士显然一愣，然后点头记下来，等他说得差不多了，才斟酌着开口，“沈老师……明天不来了？”

沈一庭正拿着笔在“探病记录”一栏里签字，闻言笔尖一顿，才缓缓地“嗯”了一声。

护士闻言，默默地没再开口。

沈一庭签完字，也没心情顾得上她，转身就往电梯口走去。

已至深夜，医院走廊里静得有些发慌。

程时站在那里等他，仿佛不是送他走，而是像等他出院，一起回家。

见人来了，他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帮他摁下电梯。

沈一庭走过去，停在他身边，微微垂着头，两个人都没开口说话的意思。

直到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缓缓地接近了“7”，程时才哑着声音开了口。

“工作忙的话，以后下了班好好休息，多照顾自己。”

沈一庭没想到他还记着叮嘱自己，只觉得两个人的角色颠倒了过来，但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的“我”字卡在喉咙口，就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开口。

——我还是能来照顾你的。

可这又不现实，毕竟自己忙起来，也的的确确让程时等到快九点半才吃上晚饭。

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说出这句话。

电梯到了，“叮”地一声停下来。

沈一庭犹豫了两面，大步埋了进去。

“那我走了。”他抬起头来，看着程时。

程时点点头，五官依旧清晰深刻，却又不同往日那般淡得看不出一点神色，总觉得眉间藏了缕看不清的情绪。

沈一庭本以为他还要对自己说些什么，没想到电梯门还没关上，程时已经转了身，往回走了。

徒留给他一个略带萧索的背影。

以前总觉得程时背脊宽阔，好像能承担得起所有重量，可如今再一看，沈一庭只注意到了他病号服里略显空荡的下摆。

好像又有些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情绪，深埋其中。

心口没来由地梗了一下。

直到两扇电梯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合上，沈一庭的心里突然浮现了一个念头。

——为什么重逢后的每一次，他都在和程时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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