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正文-----
01
岸边露伴在自己床上醒来,直觉哪里不太对劲。
今年的夏季格外闷热,所有人都恹恹的提不起劲。但天才漫画家岸边露伴的困扰,不是夏天已经来了还没有人鱼线,也不是海边叫卖冰棍的小贩那里没有喜欢的口味,而是职业生涯面临重大挑战。
他接连数周都在没日没夜地赶稿,深夜连续几小时不吃不喝奋笔泼墨已成常事,又往往在晨曦微亮时懊恼地把刚画完的原稿揉成纸团扔进垃圾桶。然后他会在清晨聒噪的鸟叫声中恍惚地倒向床铺,意识昏沉地睡去。
《红黑少年》连载到了这一部的关键之处,平时下笔如有神的漫画家却因为情节逐渐落入俗套而陷入了瓶颈期——
担心没人愿意看的强烈不安又卷土重来,只是更成熟的露伴老师不会再像个手足无措的16岁新人,坠入自我怀疑而没有半点干劲。哪怕没有灵感,脑子里构想好的是自己都不认同的剧情走向,每天涂描着的是并无真实感的画面,也会逼着自己继续画下去。
不得不承认的是,特立独行如他岸边露伴,也无法再说休刊一个月就休刊一个月,干脆搁笔彻底休整。
创作的时间越久,投注在身上的目光越多,加上自己的高要求、读者的期待和周刊的压力,都让持续创作如负重行走般,不再只是单纯的享受。压抑和焦躁让他的精神已经到了非常紧绷的程度。但这种不安无人知晓,骄傲的岸边露伴只允许这样的颓丧出现在无人察觉的清晨或深夜,在自家的方寸之地。
但今天早晨的这种不适,似乎不是早已如影随形的心理压迫,而是身体上的。
露伴在床上舒展了一下筋骨,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发觉比前几日身体舒畅了一些,却说不上来为什么。他粗略检查了一下自己周身,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身上是睡前穿上的价格昂贵的纪梵希丝质浴袍,也还好好的穿在身上。
他短暂地发了会儿呆,然后抬手把散落凌乱的额发在头顶扎成个小髻。他揉着眼翻身下床,左右扭着酸麻的脖子踩着拖鞋,晕晕乎乎地往洗手间走。
等一下!露伴在马桶边停下脚步,终于意识到了这不太对劲的感觉是什么。
浴袍底下光溜溜的……
我的纪梵希内裤呢?
一旦注意到内裤不见了这件事,别的地方也开始透出一些诡异的蛛丝马迹。露伴仔细感受了一下,后面虽然并无疼痛,但多少有些肿胀感。
他缓慢地意识到……
他昨晚,和人睡了,并且自己毫无记忆?!
一瞬间,剧情卡壳怎么办,漫画有没有人看,似乎都没有“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重要了。
对于一切环节都必须在自己掌控之中的天才漫画家来说,难以置信!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状况,简直令人抓狂。哪怕是初到东京之时,还在懵懂探索性取向的阶段,即使遍地都是秀色可餐性味相投的美男,他结识床伴可都是非常谨慎的。
被下药了也好,遇到了奇怪的替身攻击也好,虽然对方不像是对他实施了什么实质性伤害的样子,不确定感依然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折磨着岸边露伴。
只能先从知道他具体住处的人开始询问了。
露伴挎上相机和画板出门。
02
Café De Maigot的露天茶桌边,只有由花子独自在心事重重地小口抿茶,不见平时和她宛如双生儿一样黏在一起的康一。
“康一君呢?”
“他去遛狗了,一会儿就来。”
对于“露伴老师眼里只有康一”这件事,由花子早已习惯。她坐姿纹丝不动,默不作声地看着露伴拉出茶桌一侧的椅子坐下。
露伴却注意到她脸上笼着一层黯淡的愁云,虽然没有像往常一样不耐烦地拧起细眉。看不过她一反常态的迟钝,和眼底明显的深深青黑,露伴忍不住打破沉默,“出什么事了吗?”
两人各自出神半晌,才听由花子淡漠地回应:“承蒙露伴老师关心,只是昨天晚上一夜未眠而已。”
露伴不由地挑了挑眉。“由花子,昨天晚上你在哪?”
“与露伴老师无关吧!”由花子情绪突然激动,满头长发也微微炸裂开来,好像什么伪装被戳破一样毫无体面。
露伴虽然谨慎多疑,倒也不至于怀疑身边时常转来转去的这几人会有恶意。但他从不在寻求答案的时候,对使用替身能力有犹豫或是任何心理负担。在他看来,如果对方拒绝回答,最简单的方式永远是……
“天堂之门!”
【山岸由花子】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轻轻松松的恋爱吗?
每分每秒我都拼尽全力。因为笨拙,在意,害怕失去。
我的恋人康一君是个性格随和得不可思议的人,极其任性自我的人他也可以忍受,比如那个傲慢无礼的岸边露伴。(露伴看到这里发出一声冷哼)
我和康一君如两个半圆一样完美契合,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我异乎寻常的占有欲,时常让自己都不堪忍受,何况是我的另一半呢?
康一对于柔声安慰各种情况下发飙的我,或许早已习以为常。理由通常是,他笑着回应了邻桌女孩的问候、有陌生女孩问到家里电话深夜来电、买奶茶时多看了店员小姐一眼。康一总会耐心地解释道:“不回应会显得很不礼貌”,“只是同一个社团里的新人,看我和善想来咨询”,“她带了个造型奇特的帽子而已”。
但昨晚,他接了个嗓音甜美的女生电话,非常多此一举地背过身去,低声与她交谈了许久。在我强忍愤怒询问对方是谁的时候,康一只是摸了摸我的头,不说话。
连一句带着笑意的“由花子好任性”都没有。
我瞟到了康一君无可奈何又小心翼翼的表情,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恐慌像玻璃罩子一样,困住我的手脚,夺走我的视听,我的心脏缓缓地下沉,这种熟悉的无力感唤起的记忆,是我曾决定默默喜欢他,从他的世界抽离。
我辗转难眠,无法说服自己就此作罢。在康一君入睡以后,我摸黑翻了电话上对应时间的来电记录。荧光蓝色的窄小屏幕上显示的“未知号码”四个字,让我的每一根发丝都仿佛要被焦灼烧尽。
于是我对照着学校名册,把康一所有女性同学、她们和康一的通话记录都翻了个遍。
我拼命对自己说,不要再钻牛角尖了!手却停不下来。时间在滑动屏幕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直到窗外晨光微亮,才发现自己的彻夜搜寻换来的不过是,生理性的自我厌恶,和对这段感情所剩无几的信心。
我为什么总是无法放手?
有过嫌隙隔阂的恋人之间,是否永远不能真正尽释前嫌?
康一君有没有真正爱过我?
如果可以,我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我用力抹去手机屏幕上的泪渍,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心里却有种近乎自虐的轻松和爽快。也许康一君又要从我的世界里远去了。不过,我也可以从无止尽的自我折磨中解脱了。
我起床给康一君做了最后一份丰盛的午餐,像往常一样笑着装进他的便当盒里,然后转身开始打包行李。
与其被厌弃被远离,不如退回到一人的单恋角落。我会在夜幕降临前离开。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轻轻松松的恋爱吗?
至少我的不是。
也永远不会是。
……
露伴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他没兴趣关心花季少男少女的恋爱日常,但最近康一关于要给由花子准备什么周年惊喜礼物,神神秘秘又喋喋不休,实在让他不记得也难。日期就是今天吧。
这对情侣真是世界上最蠢的双人组合,竟然为了这种无聊的误会演出一场自以为是的苦情大戏。
露伴抬了抬手,不屑地在由花子脸上留下了一行字。
【你不再胡思乱想,决定在康一家再留一晚。】
也没必要继续等康一来了,情侣间粘腻的空气会让他脑袋疼。他起身往葡萄丘高中的方向走。
03
虹村亿泰和东方仗助两个无所事事的不良少年正歪歪斜斜坐在路边,动作神情倒是整齐划一:眼里空无一物,嘴里叼着牙签,只是脸色各异。
这懒懒散散又一无是处的样子,无趣得和他们本人一样让人提不起劲来多看一眼。然而,揭开自己身上扑朔迷离的谜团的欲望,还是让露伴不情不愿地走向他们。
“哟,露伴老师,你也来吹风散心吗?”亿泰起身跟他打了个招呼。
“啊,有点事情想打听清楚。”
亿泰还多少像个人样,东方仗助这不懂礼貌的混蛋则正朝远离他的方向缓慢移动。他高大的身躯努力尽可能缩成一团,蓬松的飞机头角度巧妙地挡住他的脸,看不清表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躲避着他审视的视线。
“啊……露伴……其实我……我还没……”
露伴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东方仗助这缩头缩脑的怂样。说实话,除了第一次见面暴跳如雷的时候还有点男人样子,东方仗助很少在他面前站直过身板。要么是一肚子坏水,要么做贼心虚,永远是一副惹人心烦的龟孙样。
“嘁。”露伴下意识发出了嗤之以鼻的哼声,根本懒得再去看他。
“亿泰,昨天晚上你在哪?见过什么人吗?”露伴决定先从亿泰这个各方面都更顺眼一点的小混混开始盘问。
亿泰露出了少见的迟疑神色,他偏过头去吞吞吐吐,“昨晚吗?怎么想不起来了呢。露伴老师问这个做什么?啊……我好像哪里也没去。”
看着就不对劲。
“天堂之门!”
露伴翻到最后几页,找到了关于昨晚的记录。
【虹村亿泰】
昨天是大哥的忌日。
我等到夜深人静四下无人时,带着老爹又回到了老宅子。老爹一进屋就在我旁边兴奋地打转,显然这熟悉的地方带来的旧日回忆让他分外放松。
我确保他不会乱来之后,一屁股坐在灰尘扑扑的地板上,想起了大哥。
从懂事起,就是大哥在照顾我。他嘴巴很臭,成天揍我,骂我没用。但他也替我挨过老爹的揍,挨过小混混的打。直到他化成电流前的最后一秒,依然是骂我呆子,下意识把我推开,朝我大喊大叫。
这不是他反应多灵敏,而是经年累月,他早就形成了有危险先把我推到一边的条件反射。
印象里知道我有了轰炸空间的能力之后,大哥露出了极少见的高兴表情。“无能的人会拖累身边的人,强大的人才有资格活下去。”
我知道,你是想说,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也能保护自己了。
就像替身能力大多要被射了一箭才会苏醒,温柔是通常只有在被温柔对待以后,才会习得的能力,这点道理连我都懂。
我的大哥,从来没被任何人温柔对待过。
但他,却是个了不起的温柔的人。
大哥啊,我再也没见过像你活得这么用力的人了。我和我身边的伙伴,安于现状得过且过,日子滋润得不得了。
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老爹现在也挺好的,你也没必要再逢人就揍了吧。
要是老哥还在就好了。
我还真是有点想你了。
我觉得脸上有点湿,就抬起手抹了把脸,结果反而越抹越湿。回到家对着镜子一看,满脸黏糊糊的灰土,狼狈死了。幸好没人看见,不然更加找不到女朋友了。
……
一无所获不说,又看了一堆与他无关唧唧歪歪的废话。露伴叹了口气,在笨蛋亿泰的脸上留下了一行字。
【今晚你大哥托梦给你,说他很好,也很想你。】
刚一转头想逮住神色同样可疑的东方仗助问个明白,却发现这臭小子早就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跑了个没影。
04
岸边露伴最讨厌的就是做多余的事情,最讨厌的就是会做多余的事情的人。
东方仗助就是其中最让人讨厌的一个。
他会治好明明很没辙的乌龟,会为了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小混混留土到掉渣得飞机头,会为了点不足挂齿的零花钱特地登门造访,也会不顾他人的意愿执意替人疗伤。
疗伤……
伤口呢?
露伴这才迟钝地醒悟到了什么,焦急地翻看自己的手心手背,甚至捋起袖子连手臂也一道检查了个遍。双手的皮肤光滑完整,连道疤都没有留下。
即使缺觉到头昏脑胀,他也记得前几天睡少了在楼梯上不慎一脚踩空,左手手掌明明划破了深深一道。他光顾着赶稿,包扎得十分潦草,掌心一直都在隐隐作痛。
露伴捏紧微微发抖的完好如初的手掌,平时飞速转动的头脑仿佛一瞬被抽了真空,随后似乎连站立的力气都被抽去,他就地仰面倒下。
天边云的形状从小兔小鸡变又成了小狗,阳光早就刺得露伴睁不开眼,也不见他起身。时而有三两路人走过,对这奇景纷纷侧目——一个穿着时髦明艳的美貌青年,行为举止却和精致体面的外表大相径庭——七扭八歪地躺在草地上,相机画板四散在周围也不去捡。手臂盖住眼睛,脸上时青时白时红,嘴里好像在骂骂咧咧。
“你要装傻,那我也奉陪到底。”不知这半静止画面维持了多久,青年像是打定了主意,咬紧的牙关里狠狠蹦出这几个字。他连屁股上的草都没顾得上拍掉,就匆匆快步离开了。
焦头烂额的赶稿生活仍在继续,露伴不打算把所剩无几的精力,分出一丁点给自己匪夷所思的夜生活。
日子总能在人们装模做样的抱怨中不管不顾地重复下去。露伴当然也试图做个成熟的成年人,竭尽全力装作无事发生。可是人心真的很奇怪,有些谜底一旦揭开,就再也回不到一无所知的状态了。
第二天早上,他的笔尖耳坠少了一个。
第三天早上,胸口出现了奇怪的吻痕。
第四天早上,他的屁股上一个火辣辣的大掌印。
……
更可气的是,这人不光对他的身体恣意玩弄,作为一个对漫画不感兴趣的混蛋,还胆敢对他的作品指手画脚——他的原稿在熟睡时似乎被人拿起随手翻了翻,上面留了一张字迹潦草的字条,看着就让人火大。
某些人似乎还挺沉得住气,但岸边露伴已经无法熟视无睹。
他按捺了数天的怨气翻涌,火冒三丈。对方这会儿或许正悠哉游哉地品味把玩着这几夜翻云覆雨的细节——出于戏弄的目的也好,或享受的心态也罢——他却几乎一无所知这件事,简直让他的愤怒越发强烈。露伴像只油锅里炸着的天妇罗,在他的工作椅上浮浮沉沉数次,终于翻滚着要冲出热油——
“东方仗助——你给我滚出来!”岸边露伴在东方宅前狂按门铃。
没有人应答,朋子小姐似乎也不在家。
等了半天,东方仗助才像个拿着不合格的成绩单给家长签字的熊孩子,磨磨蹭蹭,走三步退两步地来开门。
“露伴……老师,你来了……”声音也是嗫嚅着的。
“东方仗助,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立刻给我停止!”
“要停止的,明明应该是露伴吧!”嗓门突然大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蠢话?!”
露伴刚要踏前一步,东方仗助却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少年的手掌宽厚,骨节也分明,用劲却不大,松松握在手上,好像随便一甩就能甩开一般。
“露伴老师自己用天堂之门看看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的目光迎上来,湖蓝色的眼瞳里有些许忐忑,却毫无犹豫。
露伴照做了。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用天堂之门在别人的文字里,读到这样大段大段关于自己的描述。他好几次想要合上仗助脸上摊开的页面,又颤抖着手翻到下一页。
讽刺的是,这是他想用自己的悬疑恐怖作品带给读者的体验——直观鲜明,让人胆怯瑟缩又忍不住好奇心继续读下去,想知道答案、想知道结局,但更想知道如何在犹疑、恐惧、紧张、期待中,找到一种合适的情绪放置一颗晃晃悠悠的心。
没想到,东方仗助的自白做到了。
【东方仗助】
……
深夜想出门买夜宵的时候,遇上了摇摇晃晃的露伴老师。
我一开始并没有看清是谁,甚至悄悄唤出疯狂钻石,摆好了攻击的架势。但露伴老师就这样穿着浴袍毫无预兆地扑进我怀里,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清冷潮湿。
我推推他,喊了几声露伴老师,他毫无反应。这个家伙是不是喝大了啊,真是会给人添麻烦。我知道无法和一个人都认不清的醉鬼理论,只好饿着肚子先把他送回家。
奇怪的是,这个醉鬼居然完全没有反抗挣扎,跟想象中需要又拖又拽的费劲画面全然不同,一路乖乖被我牵着手走。这架势简直像我们在进行深夜幽会一样,还好没有撞见什么熟人。
进了门之后,才发现这家伙根本没喝醉,因为我刚要松开他的手,他就主动亲了上来。
嘴里分明没有一点酒味,舌尖探进来的时候,有点青桔般微苦的清香。怎么说呢,突然一下脑袋都空白了,只剩下“原来露伴老师是这个味道”的念头萦绕不去。
我一直在手忙脚乱地推拒,露伴老师则不停手脚并用地黏上来。他半眯着的绿色眸子里是我从没见过的,全然的情动和信任。我凑过去,听见永远高高在上的岸边露伴,用近乎柔情的绵软语气,呢喃着“好想见你,好喜欢你”、“抱紧我,想在你怀里融化”这样的爱语。
真的有人能拒绝露伴的身体吗?
这么直率的招摇,又这么纯粹的勾引——像个熟透了散发着香甜气味的水蜜桃,你知道那里面不是纯真也不是青涩,但情不自禁地想去品尝——咬那软嫩的果肉,吮那四溢的汁水,几乎是一种生理反应。
他的浴袍在磨蹭中褪了大半,大片白皙紧致的皮肤像诱人窃取的珍贵丝绸一样裸露在空气里,摘了发带的脑袋靠近我的胸膛,墨绿的发丝意外得柔软,蹭得我心口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我被一股陌生的热浪席卷全身,手指控制不住地抚摸他身上平时只敢多看几眼的区域——劲瘦的细腰,圆润的臀,微微颤抖的粉嫩乳尖,呈美妙弧度弓起的背。
我的舌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一样缠住他的,露伴坦率的喘息完全无助于事态的控制。
无法冷静,无法停下,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半推半就演变成了蛮横的冲撞顶弄。
这样的举动太陌生了,这样的露伴也太陌生了。我的大脑已经无法应付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记忆,因为初体验的紧张和慌乱而一片模糊了,只记得好舒服,不过是和另一个构造相同的人类缠绵热吻,再赤裸相拥,怎么会这样舒服。
一直到最后,我都不敢鼓起勇气对着一脸沉醉的露伴问出一句,“露伴老师,我是谁?”
但我神使鬼差地,顺水推舟地,就这样放任自己溺毙在那双深情款款的绿眸里。
完事之后逃跑一样回到家,我才发现自己像个变态一样,手里紧紧攥着露伴老师的内裤。
所以说,人的妄念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是会以令人恐惧的速度发酵的。
我躺在自己床上,从“今夜代表了什么”、“明天要如何面对露伴”开始琢磨,回过神来的时候,露伴的纪梵希内裤被我揉得皱皱巴巴,射得一塌糊涂,脑子里的念头不知不觉变成了“怎么想他都一定是喜欢我”和“明天就对露伴表白吧”。
一直到第二天露伴本人站到面前,我还恍惚地傻笑着踩在九霄云端一般。脑袋里沸腾着冒泡的妄念接二连三咕嘟作响,又无法连成恰当的语句吐出。亿泰说的什么我都没听真切,以至于露伴那一声不屑一顾的冷哼钻进耳朵时,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后我抬起头,发现那双眼睛里昨夜的柔情蜜意没有余留一星半点。原本准备好的告白,连同满脑子甜蜜又龌龊的想法,像一锅乱糟糟又没煮开的绿豆汤,瞬间被一点不剩毫不留情地冲进了下水道。
所以我逃跑了。
日子总能在人们装模做样的抱怨中不管不顾地重复下去。我也试图模仿一个成熟的成年人:
每天晚上依然和露伴像爱侣一样彼此拥抱,却在街头擦肩时目不转视;他趴在我胸口痴痴地说“好喜欢”的时候轻柔地吻住他的唇瓣回应,但肆无忌惮地将他的身体像画布一样留满痕迹;在高潮时借着情欲袒露爱意,然后冷漠地装作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露伴在欢爱后像小猫一样蹭过来说“你让我很安心”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过,“能露出这么依恋的表情,多少是真的喜欢吧”。也是因为这样的时刻,迟迟下不了决心开口结束这段并不是我本意的关系。
没想到自欺欺人这种成年人的伎俩,我东方仗助也可以炉火纯青。
毕竟这世上,不是凡事都能称心如意的。
……
岸边露伴用天堂之门看过无数人的秘密,邪恶的、羞耻的、诡异的、混乱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平复几次呼吸,才撤回天堂之门。
他很清楚,这样丧失冷静的原因,不是因为别人的秘密,而是他自己的。
露伴是个优秀的记录者,任何匪夷所思或是离经叛道的事,都只会激发他分析和记录的欲望。但习惯性的情感剥离,自己的内心渐渐成了一个无人看顾的城池。他不想去打理,甚至觉得毫无必要。
然而何必挣扎呢。这座城池似乎早已沦陷,他的身体早就先他一步举旗投降。
这简直是十几岁小鬼才有的执念,不是“我拥有你的身体”就可以,还妄图拥有对方的心,百分百地占据对方的所有爱意,不像两只毛茸茸的幼崽一样黏糊糊软绵绵抱在一起互诉“我好爱你”“我也好爱你”就不罢休。
身形再高大,外表再不良,少年就是少年。但这种固执的幼稚,似乎是东方仗助这个讨厌的人身上最不讨人厌的一点了。
东方仗助睁开了眼,但没有抬起头,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既然你知道我的想法了,就这样结束吧”这句话说出口。
所以他听到对面的人轻声的那句“是对你说的”,依旧发着愣,脑筋完全没转过弯来。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傲慢的漫画家放下身段朝他靠上来,皱着眉不耐烦地重复道,“晚上那些话,都是对你说的。”
然后他又尝到了那青桔般微苦的清香。
*Sexsomnia, 一种会在睡眠中性交或自慰的睡眠障碍,可理解为类似梦游。有心理层面的原因,患者在睡眠中满足他们现实中被压抑、不能或不敢实现的愿望。不是所有性交对象都把这种行为视作一种冒犯。有一些患者告诉研究人员,他在睡眠性交中,对自己的伴侣说了一些特别温柔和动人的情话。
05
生活那些毫无头绪的难题,有时候像绕成一团的杂乱毛线。你知道它应该有个干净利落的解决方案,拿在手上却越理越乱,死活也解不开。
露伴是哪里解不开,就在哪里剪断的类型。——反正我的生活只要有漫画就可以了,他往往这样想。所以其实是个表里不一,没有任何生活智慧的成年男人。他的生活远看像他的衣着一样光鲜亮丽,近看其实全是令人皱眉的烂尾工程。
比如豪宅里有一个隐秘的角落,堆着岸边露伴所有出了问题的东西。
——坏了没修的电脑,断了条腿的椅子,踩不下踏板的垃圾桶,少了一只的袜子,之类的。
仗助意外的是会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耐心拆毛线的类型——甚至不需要去用疯狂钻石的能力。你正扯着他的耳朵准备教他做人的道理,一转头,发现他把理好的毛线递到你手里,还欠揍地说一句,“看吧,没有那么难啊”。
他好像很擅长把明明一团乱的事情用超级简单的方法解决。
比如最近漫画创作上令人头痛的瓶颈。仗助那张字迹潦草的纸条上是一条状似随意的评论,“这主角都在考虑自己该怎么做,从来不考虑自己想不想这么做,这样不是很别扭很痛苦吗”。
露伴突然意识到自己画故事足够细致,也足够认真,但主角的心理变化似乎从来不够主观和诚实——虽然他本人绝没有这个毛病。
比如这莫名其妙的梦游症。露伴费尽心思查到的资料,从心理机制说到了临床治疗的挑战,都没法给出一个简单易操作的解决方式。
仗助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但并不想听那些复杂又沉重的医疗名词,打断露伴说,“那露伴老师和我在一起不就好了”。
露伴看他一脸无所谓的态度简直又要怒从心起,你到底知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有多少困扰和难题!
——然而转念一想,勉强也不失为是个好办法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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