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今天是2020年10月26日，天气冷，偶尔有阳光晒在脚上会觉得温暖，不会再觉得自己是冰脚人，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可怕的，但是对于我来讲，灾难程度可比世界末日。

我梦见我被水流没过了。

梦里下了好大的雨，像那天一样。小时候咱俩放学一起去趟水抓鱼的那条河你还记得吗？桥洞子里有一条小道，咱俩经常玩累了一屁股坐在那，脚还扑棱着河水。

有次我拖鞋还被冲走了一只，我爸妈管的严，你怕我挨骂二话不说把脚上的脱给我，自己提着另外一只鞋光着脚回去，当天晚上我就听见阿姨在屋里训你，第二天你顶着脖子上的泛红指甲印跟没事儿人一样搂着我脖子又去抓鱼。

不是我说，你就庆幸夕阳给你加分吧，暖黄的斑驳光影洒在你脸上真的很漂亮，连带着你的脸都帅了几分。当天晚上我经历了小男孩成长的一步，起了个大早开着最小的水流，通红着脸臊着把脏了的‍‎‎‍‌内‎‍‍裤‍‌给洗了。

我应该就是在当时喜欢上你的吧。害，怎么又说到这么肉麻的地方了，那就顺便加上一句我爱你吧。

今天我也有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刮胡子，技术还是一样的烂，又把下巴刮破了，出了一道血痕，但是你放心，没破相，我还是非常的帅气，还有啊我现在不会因为这个再哭了，你不许再说我是小哭包了。

今天也是打工人的疲惫一天。哦对了，“打工人”是最近新出的流行说法，相当于社畜的变形体吧，我得告诉你一声，这样你在那边也不落伍，照样可以在那边凹你的“花孔雀吹牛逼”人设哈哈，不过这个“打工人”和我倒没什么关系，谁让我是老板呢。

今天上午底下的人拿文稿给我看，些小年轻提了不少新鲜的点子，我也不想打击他们，其实很多都根本过不了审，拿不上台面，但是我还是把他们都保留下来了，想等着年底做个特刊，发出去要是出啥事我就给全担着，你在的话，也会同意的吧。你一向都是支持我的。

你一定好奇我今天为啥来吧。今天办公室的小姑娘问我，“当我们谈及死亡都会谈什么”“你什么时候才察觉到成长的悲痛”。挺好玩吧，现在的五十几岁大叔在求健康，些二十几岁小姑娘整天脑瓜子就已经在想这些了，我当时敲了她头一下，哎哎你可别醋啊，人家有对象，我当时没说话，但是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份答案。

我死的话，是解脱。看到别人死，是折磨。

长大会快乐吧，长大也会痛苦。我什么时候体会到成长痛，大概就是从期盼第二天快点到来变成害怕第二天醒来听到身边人死去的消息的那一刻。

我会害怕凌晨突然的来电，也会害怕听筒那边陌生人焦急的语气。

就像你。

朗哥，你死了已经有一年了，死在我生日的前一周，很突然。明明我们上午还在一起吃过饭，你问我这身衣服帅不帅这双鞋是不是很时髦，我还特地放下我最爱吃的蒸包擦干净手看了看你身上的标说你识货赶潮流，夸你和那些刚放学挤地铁的高中生没区别，你当时什么反应，你很开心的笑，说等过生日给我包个大的。

我没等到。

我今天出门找领带，翻拉衣柜的时候在底下看见你给我买的腰包了，我恍惚了一下，我当时就愣在当场了你知道吗，我寻思你是不是没死呢，是不是和我闹着玩呢，是不是我做了场很长很长的梦呢，是不是你只是去了一趟很远的旅行，很久才会回来。

朗哥，你知道吗，我特后悔没见到你最后一面。这么数数，从小到大，和我最亲的人离开这世界的最后一面我都没来得及见。

你们都怕我哭，可你们从不考虑我会不会因此想念你们悔恨自己。

最难熬的那段日子是在等医生的判定，三天期限被我们一群祈盼上天眷顾的可怜人磨拖到了五天。

那几天我就没睡个囫囵觉，囡囡终归是个女孩子会害怕，毕竟她就你这一个哥，哄睡了囡囡我就回屋躺在床上，枕着你的枕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合上眼就是你。

凌晨一点我起床去祷告，哎你别说我讲究啊，我当时在书房那请人摆了一道，烛火很微弱，房间里空荡荡的很黑，我只留了客厅的小灯，可我当时一点儿也不害怕。

我是不是很厉害，我知道你要夸我厉害，你看，为了你，我也可以变得很厉害。

“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活着。”

我记得我当时一直在心里反复念着这句话，离火光太近，能感觉到热度，我觉得当时我应该是屏住呼吸的，固执地迷信“烛火断了人就没了”，像个傻子似的。

小蜡烛烧了五天，虚虚惘惘地，最后火灭了，你没回来。

咱这的四月早上特别冷，那天还下了一场雨，我穿了一件外套还是会冻得打哆嗦，我给囡囡穿了那件你说很好看的黑牛仔，她还是冷，我偷偷往她兜里塞了个暖手宝。

我不记得棺木是什么颜色了，是黑色吧，有花纹吗？我不记得了，泪水糊得眼睛疼。

上面盖了一层好看的布，摸起来很滑，我的手根本不敢用力地压在上面，手心里都是汗和泪，我的朗哥，你最爱干净了，我不想弄脏。

要大声的哭，要大声的喊，要叫出名字。这些嘱咐塞进我耳朵里我觉得嗡嗡嗡脑仁疼，通宵的疲惫加上寒冷还有各种复杂的情绪好像一股脑地聚在一块，像一团秤砣堵住了我的喉咙，我说不出话来。

雨没停，我的眼泪也没停。

早上为什么还这么堵？后面的车能跟上吗？雨什么时候会停？透过车窗我盯着后面的车队出神，我的脑子里有很多想法在来回滚，好像这样就可以把眼泪憋回去。

应该是有点效果，我不再哭。车队很长很长，他们哭累了，和我一块往外看。

“以前都是你送他们，现在他们都来送你了”

说话的嗓音都是哑的，像废弃干涩的机器发出声响，不知道谁说的这句，我当时就是听见这一句话，看着身后一眼看不到头的双闪，哭出了声。

我寻思那天要是拦着你不让你出去开车送领导，你是不是就能在家里告诉我头疼不舒服，我是不是就能及时把你送到医院检查出来脑子里有个血块，你是不是就不会在半夜公路上头疼，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朗哥，你是大家口里的老好人，非亲非故的只要和你说上一句话有点啥事你都能帮，大夏天的你看空调工进来安空调热的浑身汗，人家要1500你能给人家2000再留人家吃块西瓜，这么大一男人还在我闹小脾气的时候好声好气地来哄我，你说你这么好一人，这么好一人，为啥就死了呢。

火葬场轰隆轰隆的，雨下的哗哗的，抬出来火化的时候，你还是那么帅，我没让囡囡看，拿手给她捂住了，指缝里都是水。

我有段时间不敢看手机，不敢下床，从来没觉得屋子那么空，哪哪都是你。

相册里都是咱俩合照，你手机里还有不少不能让别人看见的视频图片，吊兰还是你买回来的，你也不管了，都长蔫了，生日礼物你买的对戒我看着了，好看。你爱养的鱼也一点也不记挂，剩下一堆破烂麻烦事给我，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啊朗哥。

小时候这样，爬树打架都是找我善后，上了学也这样，放学铃响就蹿出去，书包文具我给你收拾，到了高中倒好，直接把人小女生给你的情书也一并丢给我让我给处理了，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啊，“你是我领导不得你帮我收拾”，你啊你，满嘴花言巧语，嘴里连点正形都没有，我当时都被你整愣了你知道吗。

我没想过你也会喜欢我，我当时想着，就这么默默喜欢你，你以后找老婆了生孩子了我也一直把这心思埋心底，一点儿也不会让你察觉出来，毕竟我知道这条路难走。倒是你，先我一步表白，气儿也不和我通就自己出柜，挨了两边打。到后来爸妈也终于不管咱了，终于理解咱了，房子也买了，囡囡也考上初中了，你怎么就走了啊，你真狠心啊朗哥，你就一点儿都不舍不得我？

咱俩第一次上床的时候，在出租屋里看泰坦尼克号，你当时和我说什么，你说你要是先走了让我去找别人。

朗哥，你说我去找谁啊，谁会像你一样陪了我十年，二十年，谁会像你一样爱我啊，没人比你还要爱我了，也没人比我还要爱你。

一年了，我还是喜欢你，还是爱你。

爸妈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一直来回跑着照料着，囡囡也特好，长高了不少，那天和我说有男生跟她告白了，不过她让我放心，说她得找一个和你一样好的，我说那她是找不到了，只能降低一个档次，毕竟世界上没人比你更好了。对了，我给她买了架钢琴，花了三万二，你别心疼钱，我有的是，现在能赚，她弹得可好了，很有样儿。

朗哥，我有点累了，我想好了，干完今年我就不干了，让老李顶上我的位置。我想去旅游，去别的地方看看，带着你一块。”

——

不知不觉天色变暗，我已经说了很久，说的嗓子都发干，眼睛通红，我拿出湿巾把墓碑仔细地擦了擦，把“江朗”二字擦得发亮，旁边刻着我的名字，注明是他的爱人。

里面没埋他的骨灰，他喜欢海葬，我遂了他的愿，把我俩戴了好久的对戒放在骨灰盒里，权当我俩一块葬在这里。

新对戒我戴在手上，无名指。

我得走了，约好了囡囡七点放学我得去接她，今晚带她去吃她爱吃的蟹黄面，我把被风吹乱的花瓣重新归拢整齐放在碑前，摸了摸脖子上挂的另一只戒指，盯着碑上的照片开口：

“朗哥，你是不是还在我身边呢？昨晚上我都梦见水没过桥洞把我口鼻淹了，后来你又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了把我从水里捞出来了，梦醒了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浴缸里，没死成，你说，是不是你暗地里把我爸妈叫来的，你就可劲儿坏吧，不让我一块陪你。”

“放心吧，我不死了，昨晚上恍惚间听见你叫我名字了。”

“你说你爱我。”

“我也爱你。”

“等我啊，下辈子下下辈子，咱俩永远在一起。”

风吹过树林响起唰唰声，一定是远方的你给我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