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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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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将军

-----正文-----

困沾不知发生何事,懵懂着站起来后,那人又道了请,他才回礼,跟着他们出去。

走出大狱,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旁站了两个人,一个是时远雁,另一个捧着一件衣服。

时远雁见他出来,拿过外衣迎着他走来,将衣裳披在他身上,笑道:“结束了,我们走吧。”

那人抽来一个小凳子,时远雁扶着困沾上车,随后他也跟上去,马车辚辚而动。在车上,时远雁殷勤献茶,困沾不喝,反问缘由。

原来是时远雁以立功之身回朝,圣上忆起旧事,加之民意沸腾,决心再查汤茅案和贪污案。一查下去,又是一场肃清。那场贪污案里几个侥幸逃脱的受贿官员被查掉了乌纱帽,连带偷摸着混上来的官员也被革职。

时家沉冤得雪,又抓出程家和贪污案有干系,所幸牵连不深。但贪污案已是块腐肉,谁沾了谁就一身骚味,纵然牵连不深,也难说最终决断如何。听说圣上感念困沾孝心诚挚,网开一面,放了程侍郎一家,贬为庶民,命其迁离京都。

时远雁绝口不提自己如何付出,困沾却不能不知道,他叹道:“多谢。”

时远雁没有说话,他捂着困沾的手,在那地方呆久了,这双手也暖不起来了。

他珍爱地捂住困沾的手,说话声音极低:“大师,你我之间,何必道谢。”

困沾讷讷不语,一路无话。

时远雁重新得了旧日府邸,只是还须收拾一段时日,且先住在将军的一处宅子。困沾一下马车,便被迎进去洗浴,过后喝了一碗白粥。衣暖腹饱,他心里慢慢落定了。

困沾记挂起程照,欲想时远雁询问,踏出房门的一刹那,竟犹豫起来,默默回到房里,径自坐禅。

一坐就是半个时辰,困沾自觉心静了,一睁眼,与时远雁直直相望,沉淀下来的思绪纷飞如遇狂风。

时远雁的目光带着屋外疏淡金阳,盛了半面暖,半面柔,他眨动眼睛,从他睫毛下扑出无数的金色蛾子似的。这暖意脉脉流水一般无声地淌在困沾身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想要靠近,又无法靠近。

仿若是妖魔遇神佛,心存敬畏。

时远雁不过是捧出一份真心,祈望高坐云上之人垂头低眸一眼。时远雁不过是想,困沾抖落云霞雾霭,足踏泥石,染上世俗尘埃,来到他身边,看得到,摸得到,能相守相伴,而已。

“你来了多久?”困沾起身,时远雁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困沾也回以微笑,友好的,疏远的:“叫一声也不打紧。”

时远雁道:“我想让你多歇一会儿。”

他这么说着,目光一刻都没有停止追向困沾:“你要不要看看你侄儿?他才醒。”

困沾吃惊道:“程照怎么在这儿?”

时远雁笑道:“你叫我照顾你侄儿,我想来想去,没什么比接到我身边更能照顾好他的了。我请了三个奶妈看着,他吃得好,睡得香,长得壮实。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困沾本就心念着,立刻便答应了。时远雁松了口气,一路说着接来程照后的故事,困沾带着笑容听,时远雁指着一座若隐若现的月门告诉困沾快到了。

进门之际,困沾忽然问道:“程侍郎如何了?”

时远雁顿了一下,道:“离京了。”

困沾脚步一停。

是他们没找到程照,还是根本没时间来找程照?

“三天前走的,还来找过我,他们说......”时远雁斟酌着道:“程照许是与佛门有缘,望大师收他做个弟子,日后侍奉身侧,方便大师使唤。”

原来不是没找过,只是被留下而已。程照那么小,他们怎么也舍得呢?困沾想,程照何其无辜。

“我知道了,”困沾脚步加快,越过时远雁跨进月门。

房里有咿呀低语声,隔着门,困沾又恍惚了。他静静的站了许久,时远雁走了出来,扶着他的肩膀道:“进去吧。”

困沾跟着他进去。奶娘抱着孩子,吓了一跳,见是他们,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张嘴笑着的程照,对困沾行了一礼,退到里面去。

时远雁上前抱起程照,程照不怕他,呀呀叫着,笑出一嘴口水。时远雁举着娃娃到困沾面前,笑问:“大师,你看他和你像不像?你小时候,也是这模样的吗?”

困沾微笑着说:“小僧不记得了。”

时远雁似乎有些遗憾:“要是我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就好了。”

困沾意会他的意思,脸皮薄,又觉得有些难为情,装作全神贯注的看着程照。程照也看着他,呀呀叫着对困沾伸出手,时远雁没放,还玩笑道:“他还记得你。”

程照的叫声急了起来,带了哭腔,他焦急地喊着,四肢也不安地扭动着,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困沾。

“啊!”

程照迫切地呼唤着。

时远雁皱眉道:“他怎么了?”

困沾慢慢走了两步,最后按捺不住快步走到时远雁身边,他屏住呼吸。程照肉肉的小手打在他身上,柔软的,温暖的小手紧紧抓住了一片衣角,程照催促似的啊了一声。

“他想你了,”时远雁看着,这么说着,把程照交给困沾。

困沾动作轻柔地抱过这个小小的孩子,几乎要刺穿眼皮的滚烫泪水激涌而出。

困沾来不及抹去自己的眼泪,他颤声道:“乖。”

程照破涕为笑,满足地窝在困沾怀里,他清亮的眼睛里还残存着泪水,小孩子细嫩的脸蛋上落下一滴豆大的眼泪。小小的孩子疑惑地看着抱着自己的人,轻轻地啊了声,乖巧地看着他,小手紧紧地、紧紧地抓着那片衣角。

等困沾把程照哄睡了,时远雁才试探着用自己的手抓上困沾的手臂,困沾眼睛微红,他满足的看着程照。时远雁心里仿佛被酸醋淹过,酸的发疼。

时远雁意识到,困沾被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绊住了。

程照睡得香甜香甜,困沾痴痴地看着他的睡脸,微笑道:“时远雁,我很感谢他们把程照送来。”

他罕见地主动抓住了时远雁的手,眼波温柔:“他是我的侄子,我的弟子。他是我的亲人。”

时远雁急切地想要剖明心迹,想要证明自己也是困沾一个选择的范围,尽管困沾不需要。

困沾握住他的手紧了紧,他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时远雁丢盔卸甲,嘴里只冒出一句轻飘飘的话。

“是的。”

困沾道:“我很高兴。”

时远雁没有说话,他感受着困沾手上传来的温度,舒服得想让他依偎着睡一觉。

困沾听着雨声响醒来,一时还有些恍惚。不觉已在时远雁这里住了有近十天,困沾洗漱过后,心下想着该要回念安寺去。时远雁一早去上朝,困沾看了回程照,才听说时远雁回来了。

时远雁换完衣服,与困沾吃过早饭,两人进书房手谈一局。困沾捏着棋子思索着如何告辞的话语,时远雁利索地落下一子,道:“我有件事情同你说。”

困沾抬头看他,这么正儿八经的拿出来说的,是什么要紧事?

时远雁道:“我一个月后又要离京返回边疆。”

困沾落下一子,默然不语。

时远雁略有些焦急:“我一去不知多久才回。”

困沾道:“有你在,边境子民亦可安居乐业,不必受战乱之苦,岂非功德一件?”

他说的这样大公无私,叫时远雁心针扎似的难受。

时远雁呆呆地说:“那我们,就见不到了。”

困沾道:“聚散离合皆有定数,不必耿耿于怀。”

时远雁苦笑道:“你既要关怀众生,为何不关怀关怀我呢?”

困沾静静地看着黑白交错的棋盘,黑的和白的不再是连续的线条,而是散乱的、独立的一个个,这些散乱的黑与白跳跃着、闪烁着,在困沾眼前动来动去,困沾闭上眼,暗自长叹。

时远雁以为困沾不愿与他说话,委屈又难过。

他低咳一声,道:“我棋艺不精,让你笑话了。今日先下到这里吧。”

困沾睁开眼,道:“慢走。”

时远雁离开后,他收拾棋子,才发现自己最后一步走错了。困沾很受打击似的,手里的几颗棋子掉在了地上,他也只僵硬地坐着。

接下来半天都没见到时远雁,困沾问了一个仆人,得知时远雁是去宗将军府里了。困沾很久就去睡了,次日听说时远雁是月上中天才回,今天又一大早出去了。

困沾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这么有意避开,困沾也不主动找他,足足有七天互不相见。

这天困沾睡不着,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门。他一向很有作客的自觉,极力避免叨饶他人,就连偌大一个府邸内,他也不过只去两三个地方。这会儿实在睡不着,去花园里散步一会儿,想去看程照,恐夜太深,只按下心思,一路走一路赏景。

月色皎洁,湖面波光粼粼,虫鸟也已入眠,这世间仿佛静得只有他了。

困沾见湖边一条小路,脱下鞋,光脚穿进杨柳树下,提着鞋走。他弯腰用手在水面轻拂,拨起涟漪圈圈。困沾孩子似的笑起来,眼里也波光粼粼的,眼中倒映着湖面的月光。

他很愉快地玩了好一会儿,才撩开帘子一般的柳枝钻出去。不想柳树后站着一个人,困沾一时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看清了那人是谁,更加窘迫,一声儿也不出,默默地绕开他走回去。

走了两步,一道黑影从后追上,困沾看着身后那人的影子安静地伏在自己脚边,停住了。

“你穿上鞋,”时远雁轻声道,“前面的路有些硌脚。”

困沾脸颊微红,也低声道:“好。”

他捡了一略微干净些的地方要坐下,又被时远雁拦下,时远雁解开自己的外衣铺在地上,扶着困沾坐下,看着他穿好鞋,站起来后,一言不发地捡起自己的衣服。

“我睡不着,出来转转。”时远雁的声音还是低低的,有一些沙哑,“这边有几个巡夜守卫,我来时叫他们回去了,平时这里都有人在。”

困沾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看见这里没有人才往这里来的,只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时远雁不知是解释还是倾诉地说着:“我这几天一直不得空,不是有意不来找你......”

困沾微微一笑:“我知道的,只是你要多保重。”

时远雁有些恨他太过宽厚体贴,怨他不能小气一点,归根究底,还是怨他把自己看得太不要紧。

“我要是,要是去了那里,真就难见了。”

困沾这一回沉默得更久了,他踏着月色,地面上的两抹影子挨得很近,肩臂相碰,亲热得不行。困沾微一加快脚步,时远雁落后他几步,影子的距离拉开了。

“我会在念安寺为你祈福。”

“愿我平安喜乐?”

“愿你......平安喜乐,早结良缘。”

时远雁不追不赶,困沾自己慢了下来,两抹影子又靠在一处了。

时远雁也看见了这两抹影子了,他落寞地一笑:“如今只是我一厢情愿。”

困沾慢慢地说:“以后,会遇到两厢情愿的。”

前面露出了夜巡的人的身影,他们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如终场的鼓点。困沾一面想快步走回去,一面又抬不起脚。也许是鞋子没穿好,才会一步一步走得这样慢,慢慢地与时远雁走了一路。

时远雁的声音变得更低了,他不愿意别人听见,声音虽小,但足够真诚:“若无法变一厢情愿为两厢情愿,那我宁愿此生都只做个一厢情愿。”

困沾不愿听见这样的话,道:“此生还很漫长。”

时远雁微笑道:“还不够漫长,我还要加上下一世。”

困沾有一种时远雁在挑衅他的感觉,或者是,在威胁他?

困沾低下头,良久,才道:“此生已矣,何苦牵扯到下世。”

时远雁看着他,笑了起来:“此生是我,来生就不是我了吗?不止下世,我还要牵扯到下下世。”

困沾生怕他下下世还不够,又要下下下世,就不理睬他了。

送到了困沾住的院子,时远雁留在门口,问:“你肯不肯保佑我得偿所愿,不再一厢情愿呢?”

困沾背过身,答非所问道:“时将军定会光耀门楣的。”

时远雁看着他的背影,本来已经灰心丧气,月光照来,时远雁看见他耳根绯红,难以置信地喊了他一声。

困沾没回头,月光更加明亮,红彤彤的耳朵挡也挡不住。

他道:“做什么?”

时远雁喜出望外,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喊喊你。”

困沾倒了杯水,慢慢地喝完,时远雁喜得手脚没地放,看着困沾的背影,心里一片柔软。他很想顺势捅破了窗户纸,理智压制住了这股冲动。若是真这么冲动了,这一切都会化作镜花水月。

困沾没听见时远雁走的声音,硬着头皮催促:“时将军,夜深了。”

时远雁低低应了一声:“不打扰你休息了。”

困沾以为他就要走了,松了口气。

时远雁的声音再度响起:“你真的不保佑我两厢情愿?”

困沾不出声。

时远雁低叹一声,道:“那我就生生世世都等着他回心转意,指不定哪一世我就等到了。”

时远雁扔下一串惊雷,爽快地走了。困沾被这么一串惊得后半夜一丝睡意也没有。

直到天光破晓,困沾怔怔道:“若是下一世......”

话吐出半截,立即被他自己掐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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