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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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朋友，又见面了，这一年来如何？”来人推开门帘，穿着一身的白直垂，草帽压着一头的银发，不知道是哪位有特性的阴阳师或者式神，走到茶案的另一边盘腿而坐，将草帽与包袱卸了下来放在一边，拨弄了两下被帽子长时间压着的头发。

“好久不见，鹤丸。看来旅途很辛苦。”对面的人没有因为鹤丸的到来有什么动作，只是眉梢间的皱纹舒展了很多。他穿的也差不多，不过是一身蓝的改良水干，叶襟巾是撤了的，未束缚着括袴，倒是也与白拍子相似。

鹤丸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闷了“是呀，太阳太毒了，一路赶过来，路上都没有什么可以解渴的摊子。”

看着好茶未被好好品尝而是被如此糟蹋的三日月只是哀叹“那你也别每次都这么糟蹋好茶吧。这可是……”

“诶，好了好了。明知道这种日子太阳都很毒，还不改改时间。每年这个时间来这里，哪还有什么心思品你那茶，能凉快些就不错了。”鹤丸将衣襟又往外扯了一大口，时不时的拿手当扇子使。又似乎很不满阳光在一旁，连忙又将一侧的帘子拉拢，遮住了鹤丸这一半边的光。拉帘时往窗外的街道看了看，只有铺子还在开着，地面就像沙漠的沙子一样冒着热气。

“唉~你也该知道，我每年也就只有这个时间是可以出来的。”

“是是是。别人听了还以为我们俩就跟那个，东陆①的牛郎织女一样，一年只能见一次。真是的，哪里有工作跟你们一样，一年只会在周年庆这一天放假。”（假设有那么一个工作，一年只有在这个职业的庆典日放假。）【东陆，意指现在的中华。虽说当时的日本已知自己是比唐还要再东方的国家。本来我是打算使用cina来称呼的，但是这个词现在的争议很大，我不敢用，即便是当时那个时候，日本称呼东陆为cina是只带有敬意，而没有贬义的。】

“哈哈，不可能的事，你再怎么每次跟我抱怨也没用。我若是要辞了，也早就辞了。”三日月微微摇了摇头，他又何尝不想辞了这里的工作，随着鹤丸走南闯北，陪着他一起，看这世间的万千风姿，而不是每年相约一次，听着鹤丸讲述着一年来的所见所闻。

“啧，算了，三日月你猜猜这次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可是个好东西。”鹤丸已经有些凉下来了，也不怎么浮躁了。便打算抓紧了时间，毕竟辛辛苦苦每年跑一回这个约定之地可不能什么都没干就又走了。

三日月不急不躁的又喝了一口茶，开始回忆起来，眼中带着笑意“上一年，你送了我一帛丝绸；上上年，你送了我一只草编蚱蜢；三年前，你送了……”

“不是，谁让你回忆了。我让你猜呢。这都晌午了，送了你之后，我好吃饭。”

“咦，你饿了就叫吃的，做什么非得送完之后呢。你怕不是又要一边吃饭一边给我讲故事了吧？”

“不行吗？可是习惯了，改不了。饭桌上不说话我浑身不舒服，尤其是去了东陆之后。东陆人的饭桌礼仪比我们要好得多，而且吃饭吃的特别香。”

“是吗？看来这一年你又待在了东陆，可我却还一次都未曾去过。”三日月听到东陆时，是满满的向往。他又何尝不想去一去那个被所有人尊敬被大家所赞美的辉煌国度，虽然那个国度曾经历过战争也曾改朝换代过，却并不能改变三日月对那个国家的热爱。每每鹤丸来时，都会带东陆的东西给他。每一件物品都很精致。他也曾在别的贵族的屋里看到过来自东陆的生活用具。甚至是当今最受人尊敬的阴阳师以及僧人，也曾常常前往那里取经问道，之后带着巨大的知识宝库回到这里。那是一个繁盛的交流会。对于三日月来说，东陆就是神的国度，那里的人自由，文化浓厚，思想开放。可是自己却去不到那里，也没有机会去到那里。

“又是这样。好了，这次给你带的还是挺多的，也更是精致。我此次去东陆，是去为你寻一些你想要的东西的。你不是说你最爱王维的诗词吗，这次我可是特地为你去求道了。”鹤丸打断了三日月的思考，他已经能够从三日月的眼神中看到了失落。

“可是，王右丞不是已经…而且也没有…”三日月虽依旧有些丧气，却也眼神中带着些好奇。

“我知道，所以我找到了他兄弟的孙儿。去向他们讨来了王维生平的诗画，然后我全部临摹下来了。只是画就……”鹤丸从包袱中取出一道书，递给了三日月。

三日月接的时候，连手都是不利索的，甚至成跪伏状，双手捧过那堆书，可见其重视程度。

“哇~这可真是大礼了~”鹤丸看到三日月的行为，很是受惊，但想想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便也没有什么可以在这件事上调侃的。

三日月翻阅着那些书籍，却发现那上面的字与在自己屋中珍藏的字几乎相近，“这些字......”他询问着鹤丸，眼中是激动，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友人竟能为他费心到如此地步。

“被你看出来了吗？果然是三日月。是的，自上次离别之后我便又去了那里，而且是专门替你去的。这些字有一大半都是我找的临摹师帮忙的，而还有一小部分是我自己临摹的。可能会不大像，但是已经是我写得最像的了，谁让那些书籍不能全部搬回来。可把我累坏了。所以......”

三日月听闻此言，对鹤丸的感激之情已无法用言语表达，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收到的最好也最沉重的礼物了“鹤丸先生想要什么回报？”

鹤丸却没有回答，他紧盯着三日月的神情，就怕错过什么想见到的表情。可是没有，三日月的脸上没有那种表情。鹤丸收起了不满，又换回了那副笑嘻嘻的脸色“所以，可以吃饭了吗？”

三日月是在等着鹤丸的那句问话的，却未曾想是这句，暗暗舒了一口气“哈哈，好。店家！上菜！”

“诶！”楼下店家听到声音回了一声以示明白。

在等菜的过程中，鹤丸又拿出了一样东西在三日月眼前晃“喏，还有这个。”三日月却依旧沉迷在那堆书籍中，鹤丸有些气，直弯身过去将那些书又拿回了自己身侧。

“鹤丸，这......”

“你回去之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看，何苦凑出这么些时间来。我还有礼物送你。”鹤丸拎着球链子，晃了晃，晃出了清脆的声音。

“这是，香囊！”三日月看着鹤丸手中的铜色镂空小圆球，上雕的一只鸟，“允我看看。”鹤丸将香囊递给了三日月，端在手中，份量很足，很精致小巧的一枚，链子用的铜锁链，球上雕刻的是一只仙鹤，在云雾之间飞舞，将玄扣扣开，里面安然躺着一颗亮金的小球，同鹤丸的眸色相同，球是空心的，有孔，因是用来放香的，“香呢？”三日月未有抬眼，而是伸出一只手在鹤丸面前。

鹤丸白了白眼，从包袱里又拿了几样小东西一一摆开在桌上，指着一包薄薄的包装“这是香粉，记得是艾草香”又指着另一包鼓鼓的“这是短香，是配这个小球的大小，忘了是什么香”最后拿着一把子的工具“这些是剔香按香的工具。”

三日月分别拿在手中端详，又将两种香分别闻了闻“好香。而且连这些小道具都是如此的精美。”

“这是当然。我在为你抄写的时候，常常感觉同一种姿势久了，工作久了，便十分的不舒服。偶得友人为我点香，登时心情舒畅，焦躁感消滤，且在室内久了，香气充满着整个屋子，连出门身上都沾染着余香，多日不散。只是我用的比你这个大，却不好随身带在身上。你这个还是我请友人帮忙找人替我做了这么一个，可随身携带，连上面雕刻的仙鹤云舞画也是我特意要求的。”

“两位，菜来了，依旧跟上一年一样，顺带送两位绿豆汤解渴。”店家亲自上来，送上已经做好的凉菜，已经一瓶清酒两只杯子，依旧与以往一样未有任何的废话便出去了。

鹤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很夸张的凑在菜前闻了闻“虽然不比东陆的饭菜香，但好歹也能管饱了。”说完便拿箸子夹起了菜，另一只手给两只杯子倒了清酒。

“怎么？以前也没见你说起好不好吃的话，如今这一年回来后，你好像对自己国家越发的不满意了。”三日月将东西好生收了起来，也开始吃起了东西。

“再不满又有什么办法。这两年东陆的战况越来越严重了，来往的船只应该是要停了。所以我今后几年也去不了了。”鹤丸徒手抓起几颗花生，抛向空中，精准的接入口中。

“那你之后打算去哪里？”三日月喝了口清酒十分满足，对鹤丸不能再去cina似乎没有什么想法。

“不清楚，我只是个云游野子，估计也只能在自己国家转转了。”

“不打算回家看看吗？”

“不可能。话说，三日月，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走吗？”鹤丸这次问的直接，没有戏谑。

三日月执着箸子的手微微顿了顿，“你也清楚，这是不......”

“三日月，你别骗我了，你要是想辞了，你随时都可以辞。犯不着为了躲我而说这种话。”鹤丸将酒一口闷进肚子里

三日月放下筷子，微微叹了口气“那你也能想到，我要是不想辞，谁也不可能让我辞了。我如果要躲你，我也用不着跟你定下一年一约的约定。鹤丸，放弃吧，别再劝我了。”

“如果你跟我走，那么我们等东陆局势稳定后就去那里定居。如果你不打算跟我走，我这两天最后一趟航行，就不会再回来了。”鹤丸盯着三日月的眼神是那么的炽热，满满的是期待，其实鹤丸在来的途中就已经想好了，这次的破釜沉舟，只想给这么多年傻傻等候的自己一个结局。他不想再等了，在那一年里为他临摹王维的诗画时，他想着，“这些东西，是我送你的最后的礼物了。三日月，能给我答案吗？”

三日月不知道怎么办，从他听见鹤丸的话时，他的脑袋就一直很糊，他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为什么鹤丸要在这种时候突然说出这种话。三日月心里慌，一片空白，很空很空，心就像是被人切走了一大块“你，为什么？”

“我不想等了。三日月，我也是人，我也有累的时候。我等了这么多年，等不下去了。我很清楚，再等下去，你也只会逃避我的问题。三日月，有时候你真的没有良心。”鹤丸说这话很平静很平静，平静的像是在聊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他说完这话时，自嘲了几声，“罢了罢了，吃饭吧。”于是像个无事人，继续吃着菜。

茶案之间只有动筷倒酒的声音，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表情却都是不好的，没有笑容。

“对不起。”三日月想了很久，才只说出这么一句话。他不知道他该说些什么，他现在很烦，他不喜欢见不到鹤丸的年岁，他不喜欢没有人惦念自己的时光，他甚至不喜欢鹤丸的离开，一辈子不再见自己。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没胆量劝他留在自己身边。鹤丸本就不该被自己束缚，自己已经是一个没有了自由的人，他不能允许鹤丸也没有自由。

“呵。对不起？三日月，你知道你的对不起有多么廉价吗，我需要的从来不是这种话。”鹤丸已经有了些哭腔，可他在强忍着。不断的往嘴里塞东西，可似乎更难受了，“我早就知道了答案，却还要无止境的问你。是我不对，三日月，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为了你而活了，我也，再也不会喜欢你了。”鹤丸一只手捂着眼睛，捂着那已经有些泛红的眼眶，快速整理了包袱便要起身离开了。

三日月心里害怕，这个人要走了，从自己的身边离开了，他抓住鹤丸的衣袖，紧紧的拽着，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三日月，放手，别让我恨你。”

恨！不，三日月不敢去相信，鹤丸会要去恨自己，明明这么爱，怎么可能恨。可鹤丸冷漠的眼神却让三日月不得不信，他被这种眼神看的害怕，可是不知道说什么。眼神恍惚间感受到自己头上的装饰滑过发丝，于是他将发饰拿了下来，递给了鹤丸“至少，留个纪念。我没有送过你什么......”

“不用，三日月，我不需要你的忏悔。这个决定，我已经想了半年，不会改变了。”鹤丸扯开三日月的手，几近小跑着逃离了这座酒馆。

三日月就那样呆呆的坐在那里，没有想过追，也没有动过什么，就那样，不可置信的呆坐着，随后默默地哭了起来。想叫却抑制着，像被抛弃了的流浪儿，却不能让别人同情自己。三日月这才清楚的发现，自己是有多么的冷，他在想以前的自己对待鹤丸，是不是也跟刚才鹤丸看自己的眼神一样冷，真的很冷。三日月恨自己，恨到想把自己的心挖给鹤丸，告诉他“我有心，我的心里全是你”可是没了，那颗心刚刚跑了，跑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

秋天，落叶落下，落在三日月的书上，遮挡住了书上的一首诗“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那是三日月手中唯一的一册李太白诗集，是鹤丸送的第一件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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