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叶卓铭说什么都不好使，但他只要一个抱抱就能控制住林越。

-----正文-----

坦白的机会很快到来。

随着早前的一股寒流，香港正式进入冬天。黑板上的日子擦了又写，写了又擦，慢慢接近年底。

香港中学会放圣诞节假期，英中又是所基督教学校，对圣诞的到来额外重视，校园各处都贴上圣诞相关的元素。走廊贴上雪人、麋鹿等贴纸，楼梯挂上红白袜子和铃铛，校务处还特意准备了给各班的圣诞装饰，于是连教室的灯也挂上圣诞彩条。

整个12月，每个回学校的同学都能听到唱诗班在一楼平台唱诗歌。

圣诞节当天更有圣诞联欢会，过后就是为期两个星期的圣诞假期。英中非常不人道地将期中考安排在假期后回来的第一天，学生们只能兴高采烈地出去玩，回来后老老实实复习。但是，过节总是会让人忍不住期待起来。

可是随着圣诞步伐的逼近，叶卓铭的身体好像骤然变差。他天天穿着厚衣服上学，保温壶里偶然也飘出冰糖雪梨的味道，但林越还是常常听到他闷闷的咳嗽声。林越也问过叶卓铭有没有看医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最近寒流再次袭港，林越一开始以为他们座位靠近窗户，叶卓铭身体不好又吹了冷风所以着凉，于是天天关上窗户，还说服前桌把前面的一扇也关上。但叶卓铭不但没有好起来，反而愈发严重。

某堂数学课，叶卓铭说他有点累，要趴下休息一会，让林越快下课了再叫他起来。没想到林越到时间去叫，没叫醒。

他突然觉得不妙，一摸叶卓铭额头——他在发烧，额头全都是汗。

何老师让他带叶卓铭去医务室，还批准了他坐电梯。

林越从来不知道他力气原来这么大。他平常会和朋友打打球，做做运动，但他毕竟不像王家明那样健壮。听后来的同学说，心急如焚的他竟然一个人从教室半搂半抱地把叶卓铭一路抱到医务室的床上。

曾经是医生，现在兼职校医的某位生物老师来看过，见是低烧，决定先叶卓铭吃药休息一下，醒来就让他打电话给信任的大人，叫对方来接。

一般孩子信任的大人都是家长，老师却特意用信任的大人这个字眼。

烧得迷糊的叶卓铭在林越轻声细语的哄劝之下吃了药，躺在床上。林越连接下来的课都不想上了，就坐在一边看着叶卓铭的睡颜。

没有心思欣赏叶卓铭的毫无防备的睡颜，林越在沉默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从来没有过叶卓铭生病的记忆，叶卓铭虽然身形单薄，但是在他印象里却从来没生过病。

现在，在某种蝴蝶效应之下，叶卓铭生病了。

就算是睡着，叶卓铭的眉头还是微微蹙起。林越不知道他这个年纪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心事，他现在和叶卓铭关系亲近了许多，却还是对他的很多事情都一无所知。

他想替对方抚平眉头，刚抬起手，又放下。

这动作始终还是太亲密了，林越一点都不想乘人之危，而且他现在还特别烦躁，笨手笨脚地吵醒叶卓铭就不好了。

黑暗中，林越弯腰捂脸，无声崩溃。他已经尽力照顾好叶卓铭了，主动帮他接热水、关掉靠近叶卓铭的三扇窗、上体育课前主动找老师说叶卓铭最近身体不太好，也询问过妈妈有没有认识厉害的中西医，把他们推荐给叶卓铭。

班上都说林越变成了叶卓铭的小保姆，有人还猜是秘密天使。他就一律用抱紧数学大佬大腿开玩笑地回答。

就算叶卓铭说过很多次不用，林越还是坚持照顾着他。

叶卓铭问他为什么，他开玩笑地说：「我在追你啊。」

说完，他紧张地等叶卓铭答复，没想到对方丝毫不当回事，一笑而过。

他也不觉得自己委屈或者叶卓铭有义务回报他，因为他喜欢叶卓铭，他在追叶卓铭。

被喜欢被追求的人有任性的权力，想怎么回答都可以。

但叶卓铭拒绝他，与他尽心照顾叶卓铭，他的身体反而更差是两回事。

他现在的惶恐与得知叶卓铭死讯时如出一辙，林越害怕自己会再次失去叶卓铭，即便他们什么关系都还不是。

重来一次，虚长八岁，林越还没有拥有上辈子的人际网络，用一个十七岁孩子躯壳，他能做的其实相当有限。

林越带叶卓铭过来时已经快下课了，只是坐了一会，下课钟声响起。林越要上下一节的课了，可叶卓铭还没醒。

虽然他真的非常想继续陪着叶卓铭，但下节课是选修课，他们教室会用来上经济课，位置也有人座，迟迟不收拾东西，别人就不能用了。而且叶卓铭肯定要早退，他还要给叶卓铭收拾东西，只有他了解叶卓铭什么东西要带回家，什么东西习惯放在抽屉。万一漏掉什么重要东西或者书包太重，对叶卓铭来说都是麻烦。

他去借了便签和笔，把纸贴在显眼的地方。让叶卓铭睡醒了就先用学校打电话给信任的大人，自己去帮叶卓铭收拾东西，很快回来。

至于他自己要上的文学课，他干脆跟老师说自己要帮同桌早退，可能上不了课。他文学成绩向来在班上数一数二，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之前背《进学解》时的烂表现着实吓到了老师，就算他已经重拾进度，成绩稳步上升，老师也还在特别关照他。如果这次不上课，下次他会全程沐浴在老师爱的注视下。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他已经重拾状态，已经听过一次课，不听一节算不了什么，叶卓铭的事更重要。

回到教室，已经有人站在叶卓铭和林越的位置旁了，他们是在这间教室上课的学生。

林越赶紧向他们道歉，简单地向对方解释了一下。对方也表示理解，坐到另一排空着的位置，翻开书——老师已经进来了。

林越开始替叶卓铭收拾东西。他和叶卓铭同桌这么久，平常也没少观察，知道什么该放在抽屉，什么该放在书包。

只是叶卓铭的抽屉有锁，他也习惯性地立即锁上。不用带回家的东西可以放林越座位，必须带回家的比如手机却被锁在抽屉里。林越默默向叶卓铭道了声歉，觉得有点冒犯，在他平日放抽屉钥匙的地方翻找起他送给叶卓铭的鹦鹉公仔。他之前把鹦鹉公仔送给叶卓铭的时候，见到他把公仔和抽屉钥匙扣在一起。

那只鹦鹉色彩斑斓，叶卓铭书包也很整洁，应该很好找，但林越却一时找不到那串家门和抽屉钥匙在哪里。

老师来了，同学们纷纷起立敬礼。林越又找了一会才找到钥匙串，上面已经没有了他送的鹦鹉，只剩下鹦鹉公仔的钥匙扣圈，孤零零地连着一根断裂的线。

林越心里一痛，但他也知道叶卓铭不是不爱惜物品的人，公仔丢了，对方可能比他更伤心。而且眼下教室里老师已经开始上课了，他得快点收拾好东西。

终于，他背着叶卓铭的书包，一边退出教室，一边不好意思地再三和课堂老师道歉，老师摆摆手，叫他赶快带东西给同学。

一路走到医务室的门前，门上的玻璃小洞一片漆黑，叶卓铭应该还没醒。他手里握着叶卓铭一会要可能用到的手机，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打算轻手轻脚放下书包和电话就走。

结果他一进去，就见到叶卓铭已经醒了，正孤零零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

医务室的门年久失修，门轴不太顺畅，还是发出了声音。

见叶卓铭回过头，林越问：「怎么不开灯？」

「嗯...现在可以开了。」

林越依言打开了暖黄的灯光，把书包放到床边，关心地问：「好点了吗？」

「好很多了，谢谢你。」叶卓铭语气温和。

林越把手机递给叶卓铭，而对方也准备接过，他的手却突然收回。

叶卓铭正疑惑地看着他，就听到林越说：「给我看看你的伤。」

听到这句话，叶卓铭更疑惑了：「伤？什么伤？」

装！你还装！

林越就像发现自己孩子被欺负好一段时间的家长，心里快被气死了，但语气还是保持平静：「我送你来医务室的时候看到你的伤了。」

把叶卓铭抱上床的时候，他的衣摆卷了起来。见到叶卓铭的伤有多严重的时候，林越呼吸都滞了一瞬，随后就是无边的心痛和愤怒。

他也有打架斗殴的经验，能看出下手的人不想被发现，专门挑躯干部分，还避开了经常活动，容易被发现受伤的手。之前要不是因为林越在体育课下意识盯着叶卓铭看，加上眼尖，他还真发现不了叶卓铭被打的事情。

叶卓铭又被欺负了！别说他和叶卓铭关系已经亲密到可以小吵一架的程度了，何况林越现在气在头上，任凭对方说什么都不好使。

「不管我问过多少次，你都说只是着凉生病。」他一步步逼近叶卓铭，语气里是压抑不住怒火：「谁做的？」

叶卓铭还是沉默。

林越生气之余还有点委屈，不是为照顾叶卓铭得不到回应委屈，而是自己在学校辛辛苦苦照顾叶卓铭，叶卓铭转头就被人欺负，现在还要掩护那个人渣。

他扁着嘴，把手机塞给叶卓铭，转身就走。

「林越。」

林越要拉开门柄的手顿住，他回头一看：「干嘛？」

叶卓铭也不掩饰自己的疼痛了，慢吞吞地起床，慢吞吞地走过来，抬手抱住林越。而林越也呆呆地维持姿势，直到被对方拥住。

的确，叶卓铭说什么都不好使，但他只要一个抱抱就能控制住林越。

心中怒火顿时消弭于无形，没了加持，林越瞬间变回唯唯诺诺的「淆底兽」。发现自己被叶卓铭抱住，心里一万分个激动和不好意思，舌头打结。

「我之前跟你说我在处理一件事情，就是这件事。」叶卓铭的手紧了一点，语气有点低落：「还有，鹦鹉被我弄丢了，对不起。」

叶卓铭说过他最想重回中二放暑假前，有件事他在中二就应该解决，叶卓铭会受这身伤就是因为他解决这件事。

一滴泪无声无息滑下，林越吸吸鼻子，平息着只要情绪一激动就冒出的眼泪，转过身抱住叶卓铭。他还悄悄摸了下叶卓铭的头发，蓬松微硬，比想象中的触感还要良好。

「我给你再做一个，威风凛凛的金刚鹦鹉没有了，你等着收胖嘟嘟的玄凤鹦鹉吧。」林越声音有点闷。

叶卓铭应下，把林越偷偷摸他头发的手压得更紧，语气温柔：「不生气了好不好？」

摸头发被发现了，被摸的人还不介意，林越有点开心，更多的是害羞。他想赶紧结束相拥，又一万个不舍得。明明受着伤却还是安慰他的叶卓铭，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多抱一会，就一会。林越紧紧与叶卓铭相拥，既为自己的无力气恼，又贪恋着前所未有的近距离接触，觉得就算以后被叶卓铭拒绝也没关系了。

叶卓铭衣服上有柠檬洗衣液的香气，很好闻。

像是平静了些，林越开口，声音还是闷闷的：「你答应我会好好解决，不让自己再受伤。」

「我答应你。」

「如果你要我帮忙，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我答应你。」

叶卓铭还主动跟他拉了勾，拇指相贴，打下印记。

明明上到小学就不屑做这个幼稚兮兮的行为了，如今林越再拉起勾，心里却比吃了冰糖炖雪梨还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