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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
季凌说等小师弟下次回来就正式拜访苍冥山。
季凌还感叹,想不到除了“惊鸿峰四弟子的哥哥”,他还能与苍冥山攀上别的关系。
我并不想知道“别的关系”是什么关系,只能踹了他一脚。
季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联络季家旧部、寻找当年讨伐季家的仇人……这些事他不愿同我多说,我也无法理解由血脉传承的深仇。
他陆续去往青州、海外仙洲、中州王都,最远甚至去过边陲之地。
他从边陲之地回来,给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蛮族正要集结攻打中州皇室。
这原本跟远在东海之滨仙山之上的我毫无干系,可季凌提醒我,蛮族攻打中州的由头是当年凤羽公主拒绝和亲,侮辱了蛮族的尊严。
凤羽公主便是二师姐许知颜,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借口,可也并不妨碍所有人将凤羽公主推上风口浪尖,甩上一身骂名。
被骂的不止二师姐一人,王朝中还有人直指仙门无视皇家威仪,当年公然包庇凤羽公主抗旨,仙门亦犯下了大不敬之罪。
蛮族进犯怪公主不和亲,皇室懦弱怪仙门包庇公主,而仙门呢?
——众所周知苍冥山是仙门第一大势力,避世修仙地位超然,哪怕是皇室找上门来呢。
可当我在惊鸿峰见到苍冥山主与师父对峙时,我忽然动摇了。
我不知道苍冥山主与师父聊了什么,但我头一次在师父脸上看出“苍老”这种神态。
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师父活了多久了,印象里他的样子永远年轻没有变过。可是春去秋来,人的岁数总是会长的。
小师弟还在山下历练。
大师兄的消息比季凌还快,前天便动身回白鹿了。
是了,如今他是白鹿秦家的家主,他若要为二师姐发声,总归能消掉一些骂名。
我问季凌,自二师姐离开师门后,可曾还听过“凤羽公主”或是“苍冥山许知颜”的消息?
季凌摇头。
那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连季凌都不知道,看来二师姐这些年来还是安稳的。
苍冥山主几度找上惊鸿峰来,师父最后索性辟了个结界罩住整个山头。
我便无法再与季凌联络了,只能巴巴等着师父什么时候消气。
可隔日师父便提着剑直接上了苍冥山主峰。
莫峰主与曲峰主来拦师父,都没拦住。从他们的争执间我听到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苍冥山主以掌门身份,将惊鸿峰弟子许知颜逐出了师门,至此凤羽公主一切所为都与苍冥山无关。
我原以为仙门避世不沾凡尘纷扰,自然也不怕凡间的骂名。
但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师父与苍冥山主大打出手,结局是两败俱伤。
惊鸿峰上只有我和师父了,小师弟接到消息还在往回赶的路上。
我抖着手去擦拭师父身上的血迹,那血迹太深太重了,我都不敢用清净咒。
师父脸色苍白,却在宽慰我:“别哭了,小渊。”
我都不知道自己哭了,浑浑噩噩地为师父换好伤药,看着他勉力打坐调息。
师父撑不住满山的结界了,一层光华流转的结界罩在他的院子外。
我沾上半身血迹回到自己的屋子,一瞬间连收拾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季凌来了,忧心地看着我,亲了亲我的指尖,又亲了亲额头。
我像是游魂渐渐归位,这才发现这是我们之间头一个可谓是亲吻的举动。
明明该是件让我欣喜若狂的事情,可我只能勉强笑笑。
小师弟回来时季凌还在惊鸿峰上,可他选择避而不见。
我想小师弟此刻也没有心情去认亲,因为他回来便直奔师父的院门,长跪于地。
他一脸沉痛后悔,不像是因二师姐而生的情绪。但既然他在,便不需要我守着师父了。
季凌带我从后山结界缝隙出去。
中州已经陷入战乱,但苍冥山下的城镇受仙门庇佑,从无战祸之忧,镇上仍旧安平和乐。
这天好像是个节日,城中人都带上花纹奇特的面具,穿着色彩极艳的衣服,兴高采烈地庆祝着什么。
季凌告诉我这是千秋日,凡人在这天穿上传说中的诸神服饰,祈祷年年丰收、岁岁无忧。
我心里颓丧地想哪有什么长久的安宁无忧,可面上还是要摆出几分应景的笑容。
季凌与我幻化一身与旁人相似的衣服与面具,牵着手走到集市中。
世人高歌长笑,大声喧嚷,吵闹不休。
季凌同我说,即便是修仙者,也是要沾些“人气”的。
他说我从前太孤独了。
我不同意,反驳他我有一个师门的人宠着,可他又笑笑不说话了。
我有点讨厌他的敷衍了。
他从旁边摊贩买了支串起来的山楂果递给我,说这是糖葫芦。
我任性起来,跟他说这是山楂果。
他便说,好,就是山楂果。
不争不辩,好没意思。
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与他争辩。我心里确实沮丧又生气,可怎么也不该向季凌倾泻这些情绪。
于是我更颓丧了。
季凌挑起我的下巴,隔着面具看我。
“怎么了?”
他叹气:“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让你开心一点了。”
“我没有……”
我想说我没有不开心,可话被堵回去了。
季凌吻住了我。
恰逢夜空中一朵烟花绽开,我觉得我也炸成了一朵烟花。
【16】
我和季凌坐在城中最高的楼顶上,享受最好的看烟花的位置。
“心情好点了?”
我的声音干巴巴的:“这算是苦中作乐吗?”
季凌揽着我,让我靠在他肩上:“你大师兄出身白鹿世家,背着家族的宿命;你二师姐是宗室女,亦担着天家气运;你四师弟……你看我就懂了。而你不一样,小渊,你是自由的。哪怕你想离开苍冥山,也没有人拦得住你。”
“你想说什么?”
“我如果告诉你,很多事对他们来说是命中注定,你插不了手,也无需为他们难过,你会生气吗?”
我认真想了想,道:“既然是亲友,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季凌又薅了把我的头发,道:“小孩子脾气。”
我忽然兴起,拽过他的衣领蛮横地吻上去,恶狠狠道:“小孩子会这样吗?”
季凌闷笑出声,片刻后盯住我,眼神深邃:“还说不是小孩子,大人的吻不是这样的……”
话语声渐渐消失。烟花在我们身边绽放。一朵烟花在夜空中转瞬即逝,旋即又升上另一朵。无边无际的夜色好像要被绚丽的烟花开满,一瞬间的光阴好像也被暂缓成无尽的漫长。
夜深了,游人归家,烟花也没有了。
我与季凌走到苍冥山下,我说:“我好像确实开心点了。”
季凌说:“我也希望你岁岁无忧。”
我笑了笑,转身沿着后山小道跑回去。
【17】
中州沦陷了。
蛮族入侵中州大地,一时间毗邻几州也陷入战火,人间哀鸿遍野。
仙门世家不得插手人间皇权,所以仙门仍旧安稳——纵然已有流民奔赴临近的仙家,抱着微渺的希望想在此时加入仙门获得些许生机。
中州天子携皇亲贵族奔赴白鹿,想请白鹿世家包容皇室避祸。
人间天子,身携龙气。仙门中人纵然不能参与皇权更替,却也没说不能接纳主动上门来的皇帝。
一时间几大世家羡慕嫉恨白鹿家的酸意足以淹没中州。
——可白鹿家拒绝了。
白鹿家主就是大师兄,没人比惊鸿峰上的人更理解大师兄的作为了。
仙门世家又转头骂白鹿家不识好歹,可背地里谁不是在祈祷天子下一个就来转投自己家。
但很快就没人关注天子了。
——凤羽公主出现了。
在季凌转述我的话里,二师姐身穿铠甲,一人一骑出现在战场上,只一人之力便阻挡蛮族千军万马。
我觉得“千军万马”这形容不太真实,但又觉得二师姐担当得起。
紧接着白鹿世家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凤羽公主。
这不叫皇权更替,这叫守卫疆土。白鹿家主如是说。
王朝并非没有设立过女帝。白鹿家主拒绝天子避难在前,转头又为凤羽公主出力,其心昭昭。
但一个英勇无畏的年轻公主和一个垂垂老矣的懦弱天子,世家权贵会倾向哪一边呢?
季凌说目前局势还不明朗,说不准直到蛮族都被打退了还分不出结果来。
但这些势力征伐我已经不感兴趣了,只要知道大师兄和二师姐再度聚首就够了。
师父上次与苍冥山主一战可谓惊天动地,战后两败俱伤,两人至今都还在闭关。
小师弟日日候在师父院子里。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小师弟已经能自由进出师父的结界了。
季凌告诉我,明天山下的城镇还有一次庆典,我可以先去镇上玩。他有要事要做,但最晚傍晚一定过来。
我答应了,但临走又觉得白天偷溜下山太显眼了,还是等傍晚再过去吧。
青天白日,苍冥山主峰忽然洪钟声响。
我从没听过这声音,但师父忽然收了闭关的结界,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
小师弟紧跟在他身后,表情亦是十分难看,但我却直觉他与我一样不知道这钟声含义。
“羡渊,崇昭,随我去主峰。”
我与小师弟跟在师父身后去往主峰,大殿广场上已聚集了不少人。各峰弟子都是一头雾水,只有几位峰主脸色不虞,眼含戒备。
而大殿最高位,掌门还没出现。
有人在山下喊话。
来者传音响彻苍冥山:“承蒙仙门第一门苍冥山多年养育之恩,吾等魔族四方域主在此恭迎魔君归位。”
尔后魔族振臂高呼,魔音激震,大殿上有不少年轻弟子都受不了这刺激,栽倒在地。
魔音,我并不陌生。
甚至喊话这人的声音我也颇为熟悉。
我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我认得出这声音是谁的。
是季凌。
那魔君的身份我也能猜到了。
铮——的一声,师父拔剑出鞘,点在小师弟心口前。
小师弟不做抵抗,他看着师父,表情似哭似笑。
他声音发抖:“你不信我?你要杀我?”
师父竟然拿不稳剑,雪白剑尖划了几下,很快小师弟心口染上一层殷红。
魔音与钟声在抗衡,遥远的地方似有刀剑争鸣杀伐之声。我站在原地,觉得天旋地转。
季凌是魔族,小师弟是魔君。
季家过往,皆是魔族恩怨。
那季凌为了小师弟筹划了那么多事……我是不是也是为请魔君归位计划中的一环?
季凌还在喊话:“还请苍冥山放魔君归位,毕竟……”
我听到身边一阵惊呼,迟钝地随人群抬起头来。
久久不见踪影的苍冥山主,正被魔族关在囚笼中。
小师弟被魔族接走了。
苍冥山主亦被放了回来。
无人留意到我的失魂落魄,毕竟人人惶惶,自顾不暇。
小师弟不在了,师父也不知道去了哪。此刻惊鸿峰只我一人。
我走到小师弟屋子背后的竹林,走到我曾梦游伫立的地方,伸手一探地下——
微弱到不可察觉,但确实留有灵力痕迹。
是阵法。
但虽然出自我手,我却完全不知是何用处。
我又走到小师弟房门前,这次没有阵法,我尝试着再次做了下那个抓握的动作,忽然间如遭雷击——
当初玄青衣收拢蛛丝的手势,与这动作何其相似。
不,根本是如出一辙。
所以我并不是因思念季凌到了疯魔才会走到小师弟院子里。
我沉痛地闭上眼。
死物赋灵,牵丝傀儡。
我见识过第一个,经历过第二个。
而小师弟阴差阳错,也被我所害。
傍晚时我去了山脚小镇。
我此刻才觉得自己真如牵丝傀儡,一举一动都不由自己的心意。比如我此刻并不想下山,但却不由自主来到季凌面前。
我不想看他,但还是有问题想问:“小师弟被接回魔域了?他回去就是万魔之上的魔君?”
“嗯,你师父也跟过去了。”
“有小师弟在他不会有事吧。”
“那要看你小师弟。”
那我还是相信小师弟的,虽然魔不见得会有真心。
“……你没有别的想问的?”
见我不说话,倒是季凌着急了。
“……”我几番咬牙握拳,最后才有了勇气道:“没有想问的,倒是有想做的。”
“什么?”
“杀了你,或者让你杀了我,做得到吗”
“……”
“傀儡术。”我终于能说出这个词,咬牙道:“我查过了,以人为傀儡,即便相隔千里也可施术。你……利用我做过多少事?”
傀儡被控制时是没有意识的。季凌不告诉我,我便永远不知道。
傀儡术不仅操纵躯壳,也可迷惑心智。我最害怕我连感情都从头到尾都被人设计。
季凌沉默。
他沉默越久,我心越凉。
最后我万念俱灰,只想回苍冥山认罪。刚想转身,腿却不听使唤。
我僵硬着回头看他,但见血红夕阳下,他十指间银丝闪动,无数丝线连在我身上。
确实很像蜘蛛丝。
“原来平阳湖的人是你……”
眼泪落下的时候,我才发现傀儡术并不能操纵落泪这种细微表情。
他张口欲言,却又顿住。他突然一步上前抱住我,让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他艰涩道:“再陪我一会儿……只要一会儿。”
傀儡丝缠着我,我无法动作。
被他抱着的每一寸皮肤都像烧灼般疼痛。
我挣不开,与他相拥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可是他忽然又松了力道。
——我猛然发现,季凌的身体正渐渐变得透明。
“你?!”
这又是怎么回事?!
季凌凑近我,好像要落下一个吻,可是咫尺之间始终没有落下来。
“小渊,有些事命中注定,不要难过……”
我骂他,我怎么会为你难过,我恨你还来不及。
“恨我也好。”
这是他消散前最后一句话。
他从一个鲜活的形体到化成无数光点,不过一眨眼时间。
傀儡丝落了地,在所有丝线尽头,有一颗指头大的种子。
——那就是所有傀儡丝的源头。季凌死了,傀儡子没了主人,于是这些傀儡丝也没作用了。
我呆坐在原地,直到泪痕干涸才反应过来,招来火诀,烧了这些丝线。
傀儡丝烧尽,留下一地黑灰。
满地劫灰余烬俱念我。
季凌确实够狠,坏事做尽然后死在我面前,让我想报仇都没办法。
而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我的爱因他而生,我的恨也因他而生。
可所有因他而生的爱恨,至此都无疾而终。
【18】
季凌又骗我,小师弟到了魔域后拒见师父。师父和几方域主打了一架,然后旧伤添新伤,重回惊鸿峰。
师父显然已是心力交瘁,可我这逆徒不得不还补上一刀。
我长跪在师父面前,将这些年来的经历说了一遍。
我不知道季凌操纵我做了多少事,但一定和苍冥山之变脱不了干系。
我更希望自己身上的罪名再多一点,左右我已万念俱灰。
师父却不怪我。
他疲惫地说今日之祸他难辞其咎。当年前任魔君死于内乱,魔族各方势力纷争不止,新生的弱小魔君被各方垂涎觊觎,几方大魔齐聚清珩岭。师父原为除魔而来,一时心软,从万魔手中夺走魔君,妄想自己可以压制魔心,将魔君引入正路,便把小师弟带回惊鸿峰上。
从那时起就埋下了祸端。
我惊疑不定:“清珩岭……那里原本可有姓季的仙门世家?”
师父道:“哪有什么世家,清珩岭从来都是魔族的地方。譬如上任魔君季逢澜,从生到死都在那里。”
原来“世家”是真,“讨伐”也是真,只可惜季凌偷天换日,这故事从根源上就错了。
师父最后说,傀儡术一事并不是我的过错。但苍冥山也不是当年那个世外出尘的仙门了,他以师父的名义让我去留随意,然后便动身再赴魔域。
惊鸿峰又只剩我一人了,我想这次分离怕是会格外漫长。
中州战火未熄,凤羽公主与白鹿家主的名声日益响亮。
我想去找他们。
我最后回身看了一眼惊鸿峰,山水依旧,屋舍依旧,却只剩人去楼空了。
【19】
后世说起退蛮之战,有三人功不可没。
一是凤羽公主,二是白鹿家主,三是无名术士。
前两者皆是名声响亮,唯有第三人不知来历、战后亦不知去向。
旁人只知道,有这术士在的地方,白羽军依靠奇门阵法,出奇制胜,最夸张时甚至不费一兵一卒便大获全胜。
战后又起新王朝,凤羽公主一呼百应登为女帝,而白鹿家主与她关系暧昧,却迟迟不肯接受“王夫”这一封号。
就在众人都在拿女帝与白鹿家主的婚期打趣时,无名术士正如他悄无声息地来那般,再度悄无声息地去了。
二师姐登基后还有一大堆朝堂琐碎事要处理。这堆事务总归与我无关,我看着大局已定,寻了个由头走了。
我刚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僻静地方准备住下,好些年不见的小师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笑道:“魔君?”
他没心思与我调侃,但还是有气无力地回敬:“无名术士。”
“帮我个忙,报酬丰厚。”
经年不见,小师弟似乎也不再少言寡语了。
“什么事?”
“——杀了我。”
我没忍住,脱口而出:“你犯了什么毛病?还是想借师父的手害我?”
小师弟却说:“他怎会害你。你替他清理门户,还惊鸿峰一个好名声……师父不会怪你的。”
我便越发确信他是要坑我了。
然而不等我拒绝,他却转头跟我说起另一件事:“我有个哥哥——或者说伴生,你听说过吗?”
我的心漏跳一拍。
我听见自己声音颤抖,近乎走调:“你说季凌?”
小师弟点头,向我简单解释了番季凌的来历。
魔君诞生之地——青州清珩岭。
清珩岭独有一种植物叫寄幽草,魔君诞生时魔气过于充盈,容易引起人间乱象,于是多余的魔气便会被寄幽草吸收。
季凌由寄幽草化形。
小师弟新生不久就被师父从清珩岭带走。而魔族失了魔君,便如人间王朝没了帝王,几方大魔争权夺势时,亦有有心者想找回魔君。
季凌因魔君而生,魔君予他生命,他便自觉要去寻回魔君,为此甚至不惜赴死。他谋划了很多事,傀儡术不过是其中一环。
可算计来算计去,在绑走苍冥山主时出了纰漏。
小师弟告诉我,原本计划是季凌通过傀儡丝操纵我解开苍冥山护山大阵——因我于阵法之术上确实有些天赋,但那点天赋肯定不够我被护山大阵反噬的——季凌动摇了,于是自己撕开一个裂隙,与重伤中的苍冥山主打了一架。
这一架就打得他第二天形神聚散了。
我木然听完,心想小师弟果然没有讲故事的天赋。
“所以你告诉我季凌的事情……是想在我面前为你哥哥求情?”
我觉得我和小师弟并没有熟到这种份上,更何况季凌死了好些年,我总得学着放下。
他摇头:“我想让你成为新的魔君。”
他果然也觉得与我不熟,所以才会想到把魔君这种身份丢给我。
“我想摆脱魔君的身份。况且季凌承魔息所生,没那么容易死去。若有新的魔君出世,他必然可以重生。”
——季凌能活过来。我只听进去了这一句。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勉强笑道:“那你怎么办?”
小师弟道:“我将魔心给你,助你成为下任魔君,然后辅以转生之法,彻底摆脱魔君之身。”
见我迟疑,小师弟又补充道:“你知道季凌当初为何选你做傀儡?因为当年的你心里就执念颇深,入魔修仙只在一念之间。”
——堕魔者无一不是执念深重催生心魔。
可我执念什么了?
时间太久,我都记不清了。
小师弟也记不清季凌的话了,这毕竟是他从几方魔界域主那儿探听过来的。话到最后,只催我愿不愿意。
我当然……我愿意。
毕竟季凌死得太轻松了。
直到我在清珩岭寄幽草丛间刺死小师弟时,我才知道他并没有向师父预告过这件事。
我被魔息裹挟拽入草丛深处,在陷入深沉黑暗前的最后一眼,是小师弟闭目释然一笑。
他解脱了,我却觉得自己要命悬一线了。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门下连出两位魔君,师父怎么会高兴,怕是要被气出事吧?
我只企盼不要一睁开眼,就被师父一剑解决了。
幽绿的寄幽草晃动,有人比我先醒来。
他先探我鼻息,又捏捏我的胳膊腿,最后与我并排倒下,十指相扣。
我忍不住了:“还把我当傀儡折腾呢?”
季凌道:“只是觉得新奇。”
“新奇在哪儿?”
“比如……你成了新的魔君?林崇昭呢?”
“不知道,转生去了吧,希望师父能快点找到他。”
似乎察觉到我的态度过于散漫,季凌回过神来,问我:“你不怨了?”
我反问他:“你到底用傀儡术做过什么?”
他答:“在我跟你说去青州的日子,一是用阵法隐藏魔君觉醒时的魔息,二是用傀儡丝牵扯你帮忙解开你师父对魔心的封印。”
我等着他说下文,可是话到这里便停了。
我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没了?”
季凌点头,片刻后又迟疑道:“我死的那天,用傀儡丝绑住你不想让你走算不算?”
“……这个我知道。”
我觉得他都死去活来一次也没必要骗我,但我还是觉得这事真的难以置信。
我甚至觉得,易地而处,我都能做出更为可怕的事。
季凌说:“我于你有情,此言非虚。”
那曾经让我艳羡的感情,果真不可思议。
我翻起来一件旧事:“曾经我闯入魔物瘴气里,那时我以为你救了我一条命。”
“留下传讯符原是无心之举,我没想到你能顺着它找过来。后来顺势而为,让我可以接近你。”
接近我,进而唤醒小师弟的魔心。
“你如今倒是实诚。”我嗤笑,“那现在我也救了你一命,两清了。”
“……小渊?”他犹疑道,晃了晃还在与我相扣的手。
“我要走了。”我甩开他,拍了拍身上草屑,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他亦紧张地随我起来。
“中州王都。二师姐如今是女帝了,虽然我不知道她想不想管魔族,但我想我得跟她打个招呼。”
我朝前走,没有回头。但我听到身后草丛窸窣,季凌一定跟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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