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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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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相守相望的感情

有小车

-----正文-----

鬼鲛曾经捡到过一只死去的小鸟。覆盖着羽毛的小小躯体像一团破败的棉絮落在路旁,当用两根手指将它提起,会骤然发现它轻得像一片落叶。两只纤细的小爪子蜷缩着,软绵绵做出抓握的姿态,上面勾着几根绒毛。黑色的圆眼睛虚虚闭着,短而尖的鸟喙无力地下垂,身体上还有虫蚁快速爬动,从前能在枝头唱歌的小东西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团无生命的羽毛和骨肉。

鼬看了一眼,说它也许是冻死的,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他们都不是感情细腻的人,也并不讨论关于死亡的话题,于是这只小鸟就在他们的旅途里掠过,消失于他们从不谈论的过去。

当天晚上鼬在旅馆的小床上翻身,动作很轻,却依然让年久失修的木质地板嘎吱作响。鬼鲛因为声音醒来,从另一张床看向转向墙壁的鼬,看他裹紧了被子。房子外面的风吹得很猖狂,呼呼作响的北风像从天空的裂隙里灌进来的,不知疲倦地摇撼着他们所在的房屋。鬼鲛隐约察觉到鼬的忧心——他怕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

春天还是来了,他还是渡过了冬天。鬼鲛和鼬一起在长出新芽的草地上行走时,能感觉到鼬满身的轻快,他没有说什么,但显然很高兴。那并不是幸存的喜悦,鬼鲛想,他太清楚大难不死的人该是什么状态了,鼬高兴也许不是因为延长了寿命,而是因为自己的生命仍在掌控之中。

不过生命到底是生命,只要活着,就会有不受控制的时刻。在万物滋长的夏天,某一个日光充足的午后,鼬从一次小憩中醒来,发觉蝉声前所未有地响亮。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侧耳倾听,在金属般的蝉鸣之外还有鸟类婉啭的啼叫,正急不可耐地向着丛林深处高歌。

“我睡了多长时间?”他问。

一个低沉而略有点怪异的声音回答道:“一小会儿而已,鼬先生。”

那声音里有淡淡的笑意。鼬感到有些放松,倦意充满四肢,他已经回想起这里是哪里——前去捕捉尾兽途中的树林,他在树下休息。他也想起来回答他的人是谁,那个声音从头顶传来,因为笑意而显得有点戏谑。

脸上有些发烫,似乎是被日光照着,鼬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眼前,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色块在眼前闪烁了一下,然后逐渐消散,剩下平静的黑暗。鼬眨了眨眼,微弱的光芒最后跳动了一下,然后完全消失了。

“我看不见了,鬼鲛。”

鼬并非对这一天毫无预感,他的视力近几日来下降得非常厉害。当他伸手去拿水杯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么害怕把水杯碰倒。玻璃杯,这么一个简单明了的物件,在视线里被模糊成一团。它好像立在过暗的光线里,逐渐失去边缘和光泽,只剩下一团晕开的颜色。鼬慢慢伸出手触碰它,再攥紧它。它没有被推到地上摔得粉碎,但鼬却打消了饮水的想法。

和鬼鲛并肩走在路上的时候,同伴沉稳的脚步声告知鼬这是平坦的道路。现在尚没有暴露,鼬想,但恐怕他早晚要知道。

这一天来得比鼬预想的要早,已经没有办法不告知他了。接下来的尾兽狩猎需要视力,需要周详的计划,而变数会打乱所有计划。

耳边是布料摩擦和草叶窸窣的声音,他的同伴正在站起身。奇怪的是,这位搭档好像并没有惊讶,鬼鲛自然地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他们并肩走着,除了相握的手和放缓的速度,其他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鬼鲛的手很粗糙,虎口和指根处生着厚厚的茧,这是忍者共有的特征。他们紧贴的手指和掌心鲜少出汗,就是因为茧的缘故。

他们无言地走着,鼬并没有对他突如其来的失明给出解释,而鬼鲛也并不询问,就连平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也一并免了,他们陷入了寂静。蝉鸣震荡着空气,鼬几乎能感觉到空气里的小小波纹。地面细小砂石被踩踏的喀拉声也比平时响亮得多。还有鸟儿喉头震颤发出的啼鸣,它们拍动翅膀从这棵树流窜到那棵树,摇动枝干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个吵闹的、活泼的世界,鼬感到自己在声音的海洋里跋涉着,牵引者是握着他的手、慢慢游动的鱼。这些声音都如此清晰明确,仿佛近在咫尺,一切都在向上生长,向着高悬在林木上方的太阳不可遏止地欢跳。

真可怖的生命力啊……鼬几乎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衰弱,他所艰难跋涉的,是交织着声音的黑暗。太阳炎热而充满引力,在他的头顶仿佛是个黑洞。正如万物奔向太阳,他明白自己终不免于走向死亡。如今他正一步一步靠近终局,但——这双眼睛成了变数。

以前并非没有视力骤然下降的时刻,但不出几日都会有缓慢的回升。也许,也许时候已经到了,自己睁开眼睛所见的是最后的光明。这么一来,用自己的眼睛看弟弟最后一眼的计划也成了奢望。

“鼬先生,”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太热了,我们去树荫下歇息一会儿吧。”

突然盖在身上的阴凉让鼬感到片刻的喘息。“鼬先生的眼睛前两天就不太好了呢。”手松开了,身侧传来说话声,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不轻不重的碰撞声。鼬能想象出鬼鲛这个蓝皮肤的大个子背靠到树干上,脸上挂着往常略带嘲讽的微笑开口说话的样子。熟悉的语调和场景把鼬带回了当下,早就暴露了,鼬有些埋怨自己的伪装不够周密。

不过那些伪装到如今又有什么意义?鼬没有开口接鬼鲛的话题,却伸出了手,沿着声音摸索,抓住了一把布料,是鬼鲛的晓袍。

“怎么了——”

鬼鲛的话尾音还没有落地,那只手已经顺着衣袖向下滑,抓住了鬼鲛的手掌。

“走吧。”鼬说。

重新走上大路的时候,鼬听见鬼鲛笑了一声,是喉咙里闷闷的一声笑,尽量压低声音。鼬听见了,但并没有表露情绪,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两个人相握的手,方便继续往前走。

到达旅店的时候已经黄昏了,这实在是慢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所有的行动在变数前都不得不暂缓。

鼬摸索着在床沿坐下来,他默然坐了片刻,解开晓袍扔到床尾,倒下来仰躺在床上。鬼鲛端着吃食站在门口,他从来没见过鼬这样,往常鼬躺下来的时候,晓袍总是在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

床靠着窗口,窗外太阳正在下坠。一种余烬似的微光照进房间,像即将熄灭的火光淡淡地照着四壁。鼬一动不动地躺着,浅浅的红光披拂在他的脸上,鼻梁下投出一片阴影。他闭着眼睛,手垂在床沿,手指松散地拳曲着。

鬼鲛走进房间,将食物放在床头。甜食的香气慢慢溢满了房间,而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躺在那里,像一只疲倦的鸟儿,在死亡的边缘轻轻握紧指爪。

鬼鲛在一旁找了椅子坐下来,他们都一言不发。鬼鲛在鼬身上感觉到了沉重的——失望。又有多少人在自己失明的时刻首先感觉到的是失望呢?

大概只有鼬先生了吧。鬼鲛注视着仰躺着的鼬,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拖拽着鼬下坠,在这一瞬间,他成了一只羽毛蓬乱、浑身湿透的乌鸦。狼狈不堪,精疲力竭,连动弹一根指头都做不到,只剩下胸口起伏。羽毛里的水把他压垮了。

“鬼鲛。”鼬突然开口,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喉咙中轻微的摩擦和震动使人想起垂死挣扎的鸟类衰弱地拍打翅膀。

“鼬先生,我在。”

鼬似乎想坐起来,他略微侧身,支着手臂撑起上半身,却不可抑地开始咳嗽。咳得非常厉害,他不得不弓腰用手指捂住嘴来克制。鬼鲛上前扶住他免得他从床上摔下来,鼬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咳嗽停止后鼬并没有松开他,反而拉着他的手臂有些不稳地站起来,拥抱了鬼鲛。鬼鲛有些惊愕,他惊讶地感受着鼬柔软的黑发和微热的额头贴在自己的脖颈间,温热的呼吸有规律地在耳边响。

很快鬼鲛就明白过来:鼬在自救。他不能再这样放任自己被失望吞噬,他需要熟悉的人、出格的举动来帮助自己暂时脱离泥沼。想通这一点,鬼鲛抬起手轻轻回抱了鼬,抚摸他常年藏在晓袍之下的发辫。

“鼬先生,”鬼鲛笑着说,“你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怀里的躯体温热而柔软,而且难以言喻的光滑,几乎和头发给人的触感一致。不出意料地,他们互相亲吻对方,在窄小的床榻上纠缠。鬼鲛发现鼬刚开始仍然保有看人的习惯,不时会抬眼看向他。那双眼睛已经失却往日的锐利,却依然美得摄人心魄。毫无波澜的眼底仿佛与世隔绝的黑色深潭,不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那是冰凉的、日光照不到的深水,鬼鲛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影子,深水中的巨型游鱼。

不过很快鼬就开始纠正自己对眼睛的依赖,他闭上眼,把脸埋在鬼鲛的肩上,保持着沉默。欲念的沉浮对他好像没有什么影响,唯一紊乱的只有他的呼吸——急促,不停地被打断,总是在调整而又失败。

沉默被打破的时候他的手指不自主地抓住了鬼鲛的背,从他抓的力道就可推知他的体验。他哼了一声,听不出是痛苦或愉悦。与此同时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推了一把在上方的鬼鲛,然后翻了个身压在了鬼鲛胸口上。

这个任性的举动差点让两个人都从床上掉下去。鬼鲛抬头看他,看见他呼呼喘息着,眼角微微泛红。他的眼睛仍然没有焦点,但已经失去了平静,水光在眼底闪烁。他想抬手遮盖,但还没有做到泪水就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鬼鲛伸手帮他擦拭,鼬握住那只帮他擦眼泪的粗糙的手,听凭泪水流淌。他们都想起了下着暴雨的那天,鼬走出避雨的山洞,站在雨中。鬼鲛认为他是在凭吊他的过往。那些过往里有太多的眼泪,即使那天倾盆而下的暴雨全是泪水,也不足以把将它们淌尽。

他们谁又不是如此呢?最后的时刻鼬的嘴唇动了动,他嗫嚅了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但鬼鲛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他说的话:

“你活得很痛苦吧?”

也曾有人和自己这样说过。不过无论那人是谁,应该都已经死了。而记忆又变得模糊,这样一来,连凭吊的对象也失去了。

翌日早晨,鬼鲛起身的时候,看见鼬准确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朱字戒指。从他听到声响回望的那双眼睛,鬼鲛判断他已经恢复了光明。

“早上好,鼬先生。”

鼬点了点头,回答道:

“今天可以出发去狩猎尾兽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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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羽粉这个名字,养过鸟的人可能知道,鸟类的羽毛上会有一些粉末,大概是新陈代谢的产物。这种粉末没什么害处,但是积多了不好,鸟类会定期把它们清理掉。更重要的是,如果只是用眼睛看,大概率是看不见的,要长期一起生活,或者去触摸才会发现。

大概想表达这一类的感情吧,也可以说是上一篇的延续。【想看上一篇请戳我的主页:)

另:想要点评论可以嘛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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