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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移琪树下仙乡,二月轻冰八月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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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史向,魔改剧情有。

-----正文-----

孙策创业,命昭为长史、抚军中郎将,升堂拜母,如比肩之旧,文武之事,一以委昭。

——《三国志》

策谓昭曰:“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正复不克捷,缓步西归,亦无所虑。”

——《吴历》

昭坐定,仰曰:“昔桓王不以老臣属陛下,而以陛下属老臣,是以思尽臣节,以报厚恩......然臣愚心所以事国,志在忠益,毕命而已。若乃变心易虑,以偷荣取容,此臣所不能也。”

——《三国志》

吴国、魏国,或是他所生长的那个汉朝,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多了几年随那人奔波的乱世流离。时间太长,思及过往,他都忘记了当初是怎么冲动的追随那个少年。是震撼吧,他一生威严甚重,只有别人见他战栗不安,他却不曾畏过何人。可那少年,白马长枪翩然而至,正似踏碎了漫天星河饰于己身,令他怔了片刻。

他笑道:“慕名而至,愿共谋大计。”

干净利落,崩天摧日。

“陛下现在何处?”

“回长史大人,陛下田猎去了。”

张昭听闻,眉目间怒气凛然。去得查看果然孙权在众人之前,单人独骑,虎正攀持马鞍。

张昭无视众人,上前变色道:“为人君者,驾御英雄,驱使群贤。岂可与禽兽相戏,一旦有失,不为天下耻笑?”

孙权面有惭色,却道:“君实阻我,不阻吾兄乎?”

张昭言辩之能独步江淮,听闻此言,竟怔愣了片刻。

他已经很久想不起孙策了。桓王。他生前,他从未如此称呼过他。可现在,想起那个言笑晏晏,风华正茂的年轻将军,他的脑子也只剩一声“桓王”,再无其他。他本在很早之前就把那个小将军忘记了。

他的一生太过漫长繁琐,而那个一刀斩断天下的少年,只出现了短短一瞬。

张昭既已出言,遂罢猎。回行路上,孙权与道:“张公,与孤是同路。那些人不懂,孤比他们更痛,但是孤不能言。”

张昭默然。他并不因那人的死而沉痛,那个人对他来说没有多难忘。

“我听说过你被陶谦下狱的事情。”他笑得坦荡又自得,回到自家屋舍般懒散坐着,随口提起一个并不讨喜的话题。张昭抬眼瞥去,那人背后长枪卓然,极俊美的面容笑意清浅,却带着寒芒和煞气,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那是他们的初见,张昭当时心想:“这样一个人,何人不想死于他的枪下,又有何人不想将他斩杀。”但是半分相佐的念头都没有。张昭虚长他二十岁,一生自少时便位高名显,见过太多年轻才俊,未见一人有这般薄禄寡德之相,能够长久。

无论盛世安年还是战乱四起,都是同样的土地和黎庶。他自是这一世人杰中的翘楚,把持军政不二的人选。是孙策或他人,并无几分不同。纵然我臣服于你,你却不是愿臣服于天道的人。

射虎是孙权的执着,张昭还是要制止,可孙权还是要去。他们皆有他们的执着。就像张纮和虞翻,那两个从前常谏言的人,反而一句话都没说过。

这一天终是来了。

“去门口候着,周都督片刻后至。”张昭吩咐下去,自己也在等着。孙权的心意早定,其实周瑜不需来此一趟的,可是他终归要来。

风尘仆仆而来,如狂风骤起,烈火焚城。

“张公应知,瑜决非以东吴众士民为赌注,实有退敌之策。”

张昭默然不语。

周瑜又道:“倘非如此,此败若败,九死难赎。瑜怎会以一己之功名,赌江东众之性命?”他性情向来从容有度,虽然作战勇武,却不曾如此激烈言语。更何况孙策托付于他,这个年轻人对他向来敬而重之。

“他今日在,你还言降么?”周瑜突然冒出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

“情势所在,无论谁主。”张昭语气未有一丝波澜。

“今之局势,虽张公不能逆阻,瑜告辞。”周瑜转身离去,未解的甲胄在空中划过一阵风声,肃杀更甚来日燎原之风。

张昭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想:“这个年轻人,像火一样点亮天地的将领,如今也留不住了。”他的眼中有燎原烈焰,却没有一点泪光。那飓风中还向着风口猛冲的纸鸢,断了线,只能越飞越远,直至粉身碎骨。

他们也有过,连战连捷的那些日子。跟着他流离的最初年月,张昭也是在军帐中度过的。

孙策向来喜欢穿着甲胄乱跑,多年后,当周瑜已经领大都督职务,看着他每日甲胄不解穿梭帐中,不复当年青衫冠佩极扮风流,而是眉间凝重自与血尘相融。他有时会想起这个很早就死去的将军。

但是孙策眉间少有凝重,他总是笑着的,即使是他和自己托付后事,也是笑到伤口血流不止。

不知情的见了,还以为他大业已成含笑而终呢,可见此人可恶之至。

“听张公之计,今已乞食矣。”

张昭慌忙跪下请罪,冷汗涔涔而下。

权未理,犹自宴饮。昭自退席。

“他称帝了,你我可曾想过今日。大仇已报,割据一方,民生所愿,实为何处?分合难定,臣不知如何决断。将军英灵,可否相告。”

而今,冢前荒草离离,“天下无人可比君。”一杯酒洒,青丝白骨。

那时他并不年少,可他们都一样意气疏狂。孙策比他作管仲,他并不领情,反唇相讥孙策狼子野心,孙策亦不恼,只大笑着回道:“子布之志难道小于策吗?”

那时他们都没想过,百战百胜之人会埋骨荒野,骨棱气直之人会闭门不言。

命运干脆利落,教会他们什么叫摧折殆尽、痴心妄想。

“朕打算置丞相之职。”

时至今日,称帝势在必行。群臣都注目于张昭,他却波澜不惊,无悲无喜。这些年做的尽是丞相的事务,不过加个称谓。

孙权道:“朕意以孙邵为丞相。”

百官愕然。张昭却不惊愕,他只是想,处理军政之事的年月快要过去了。

原来年月如此迅疾。他当初委之重任的缘由,已经记不清了。

“众人惧我也惧子布。有我这样百战披靡的将领,麾下就该有子布这样震烁江淮的百官之首。”

“我敬重子布,却不忌惮卿之威名。”

“将军英武绝世,臣却也不惧将军盛威。”张昭抬眼看着这个战场睥睨笑染鲜血的将军,神色自若。

孙策笑了,“我不做项羽,也不做齐桓公。看着吧,子布,我会给你个孙家天下的丞相当当看。我承诺的从不食言。”

那些年,他们实在算不得君臣相佐。君不君,臣不臣。他竟然就任他胡闹。

因为他着实动了心,不去思索叛汉的名声,只一心想要看看,他的江山会是什么模样。

你留下的残局,太难了,将军棋技太高,臣尽心竭力续了,终究解不了。

就到这吧,满盘弃子,将军会走哪一步呢。

应是去问吕范的,可他也死去很久了。

及邵卒,“朕意以顾雍为相。”

百官骇然,复举昭。

孙权只道:“张公性烈,不宜担此任。”

张昭并不意外,那个孩子渴望从他手中接过权柄,已蛰伏等待了太久。以致今日,他们好似并非相伴数十年的君臣,而像势如水火的仇敌。

他只是晃神了,太遥远的旧月,那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孙策握着他的手笑道:“我独爱子布刚烈。”神色诚恳,他便信了。

可转眼,就是刺目的红,他说“子布且不要看我的脸,留下些不好的回忆,只记得我英武的样子吧。”孙策不知张昭根本不记得他最后的面容,记忆里只有刺目的红,血层层叠叠浸透床褥,晕染成深深浅浅的赫红色。以致侄子尚武,他一见便呵斥道:“汝年尚少,何为自委于军旅乎?”

他本是令日月失色的光,却最终化为一道刺目的红。

如果你还活着,有朝一日,也会厌弃臣么。

“张公,陛下这是何意啊。”朝中百官依附他者众,如今都惶惶然不知风向所在,终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若是当年,算了,那人不是说“前事休提”么。

“昭老病,已难当重任了,这自是陛下的意思。”

张昭早就不想着“吾之管仲”那些虚无缥缈的说辞。自孙策死后,所有的旧约都不再重要,徒扰人清梦。

可喉间涌上的腥甜,让他想起孙策身上熟悉的味道。

帘帐起落飞快,扑鼻一阵早春青草混着铁锈的味道,张昭皱了皱眉,并不停笔,他赶时间。

孙策连日征战,劫掠、安抚、收买人马、资金粮草周转、耕作时令调度,千头万绪诸事堆叠,他且夙兴夜寐的处理着,唯恐有了闪失。那人真是邪魔,他如日月站于前方,自己便诚惶诚恐,怕后方遮挡了寸余使那光有微瑕。

孙策便随意翻看桌上信件,他尤其感兴趣的,就是自己“江东小霸王”之名传至何处了,毕竟平定江东已成定局,时日早晚而已,如今该谋划下一步了。

“子布兄……”他这封还没读完,张昭便抽走了,冷声道:“将军军务繁忙,不解甲胄也合该把血迹擦擦再翻书简,脏污了给北方那些人看了笑话。”

孙策也不恼,反问道:“我见这些北方士人,怎么都只称子布你,好似全然不知道孙伯符之名呢?”他本玩笑,也兼探虚实。

谁料张昭竟突然从桌案后走到他面前,行礼道:“彰名过主,惜己虚名,是臣之失。请将军处罚。”

孙策不着急去扶他,只笑道:“昔管仲相齐,桓公为霸者宗。今子布贤……”他却顿住似乎在等待什么。

张昭闻言也是愕然,抬头去,孙策身姿颀长更兼甲胄在身,那青天烈日全被他一人之身尽数遮蔽,眼前只有此人投下的一片阴影,就是一方走不出的天地。他恍然发觉,少年比之初见时的清峻出落得愈发勇武刚健了。只是他的身上,似乎永远带着一层褪不尽的血色。

张昭冷然道:“齐桓公僭越,礼崩乐坏之始,祸乱之初,臣下不敢以管仲自比。”

孙策笑道:“北方诸事你都了若指掌,可知江东传我何名?”

张昭避而转言,“孙家素有威名。”

“高祖斩白蛇起义,亦是除暴安良的豪杰。乱世有英雄之道,与安万民,子布可愿?”

“臣不敢违逆将军。”

“子布,我待你如此,并不只看重你于士人中的威望。你的性子,可非人臣典范。”

张昭被孙策挖苦有点尴尬,只回道:“臣性情刚烈,过犹不及,是己之过。”

孙策反握住他的手道:“子布刚烈有威严,正是我所爱所敬之处。他日,若要在那名存实亡的庙堂与我之间做抉择,卿自行定夺,吾不干涉。”

张昭仍然沉默,他不只是孙策军长史,更是南方士人的风向标。臣下之道,他向来做得不好。谏主讽上,刚直锋锐。不懂中庸之行,谦退之为。乱世中,三尺青锋多么锋利,下狱处斩不过瞬息,活一世于他更似活一时。累世诗书之家,他向来看不起军旅匹夫。却未料到此生,遭逢其主,少年将军,戎马干戈,却世事透彻。只是,注定如流星易逝,转瞬情义罢了。

“纵天下偌大,除了我,再没有更好的人可选。我自有这份自信。”说着大笑离去。“前路虽险阻,愿与卿同游。”

“我打下的江山,还不是要交由卿来照料。”张昭听得声音远了,才起身抬头。

远处那铠甲背影反射日光,令人生出面前之人比烈日更耀眼的错觉来。

“公孙渊背魏惧讨,远来求援,非诚心也。”

孙权默然不允。

张昭辞色愈厉:“他若是又改投魏国,陛下就不怕取笑于天下吗?”

孙权怒而拔刀道:“吴国士人入宫则拜孤,出宫则拜君。君何以为臣?只恃一己名高,眼中何曾有朕。”

张昭看着暴怒的孙权,良久,跪地请辞。知言不用,辽东之行,注定败归。

“何以为臣,矜名自恃。”字字诛心,张昭当日就是如此形容自己的,可孙策只是笑。与孙策不君不臣久了,到了今日以此获罪。他并不畏惧,但是却厌恶回忆。

那日升堂拜母,张昭看着身边笑意清浅的少年将军,心里却在责问自己,当日是不是被他那傻笑糊了脑子,和一个刚叛离袁术没几天的小将军胡闹。今事一成,不知又起多少波澜。他正暗自忖度,那人伸手过来一把揽过他肩膀。“长幼失序,君臣不分”之语还未出口。

孙策便道:“从今日起,我拜子布为长史、抚军中郎将。”语气好似平日饮酒闲谈,但张昭向来懂他,知道这不是戏言,“文武之事,一以委卿。”孙策凑近他耳边道,任命之言说得好似邀功请赏,眸中星星点点,笑得狡黠。

张昭倒也被带着染上了少年劣性似的,心内暗道:“看我如何卖了将军,将军犹自傻笑。”生出几分戏谑的心思来。

“张公德高望重,能言善辩。只是孤意已决。无需再言。”

少年终将成王,而他终于老去了。

“臣老病,请辞官位及所统领,再不问军政。”

身老心朽,在里宅无事,常日便著《春秋左氏传解》和《论语注》。“郑伯克段于鄢。”如今介怀和疑虑早释然得彻底。他却不愿意翻有些章节,昨日注解看上去像陈年旧梦的妄想。

有时也自嘲:“归罪于君,闭户拒命。张昭,为人臣者,你做了些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他想起孙权的时候倒比那个早死的将军更频繁,那个孩子,从前做错事情,自己总是呵斥,他便一副羞愧认错的乖巧模样。

帝王之道,故人不如陛下,陛下也终不似故人。

“执剑者不仗剑自恃,陛下可明白?”

无所谓了。

此生,行道持节,未有寸让。于臣下之礼,多有所失。然无愧天地社稷,无愧君。

“张子布于是乎不臣,朕不复见。”

孙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孩子,而是威严凛然的帝王。这般结局,他们二人又有何预料不到。

他那日事发,召见第一个人是他。毒甚难医。

“今我命不久矣,你且安定上下。”

“将军?”才几日未见,如何竟到此等地步。

“先安近臣将兵,我死江东必有人反、臣属定有非议。子布你要稳住局势。”

张昭连哀痛都来不及,大半日的工夫,上下提点,思虑试探,心中哀痛欲绝却强自镇定。他这一生,此前此后都不曾如此急乱狼狈的行事。

“将军,昭都处理好了。”他复命榻前一跪,并无起身的气力。

“此地将校,皆任亲信,各令奉职。送急信与中护军,告之带兵奔……奔来。孝廉已至门外等候。”

孙策不答话,转而竟笑道:“卿鬓发乱矣,不知礼也。”

张昭面色沉重,笑不出来。

“袭许都,克荆襄,皆昨日之谋,时过事迁。”

“将军。”张昭浑身僵硬,不知回复何言。

“前事休提。你谨记我今日遗言,固守江东,观中原成败。若不能得,缓步西归。”

“将军。”

“仲谋智谋有余,勇武不足。公瑾志大,不拘于方寸。日后若有分歧,你一定要多加调解。”

张昭只低头,跪于榻前。

孙策默然良久,又道:“父亲早亡。你帮我,好好照看他。”终此生,张昭未闻他如此恳求的语气。

“臣明白,臣自当死节以报。”张昭声音颤抖,已然跪都跪不稳了。

“如若不成,君可自取。”

张昭默然,连泪都流不出,如今是要如何?

他说策非陶谦之流,子布可依。

他说来日克复徐州,还君故里。

他说子布吾之管仲,诸事委君。

可他现在说,前事休提。

“伯符去矣。”

“嗯。”

“食言于卿。”

“无妨。”

“带权弟进来吧。”

张昭看着那个孩子泣不成声。他开口第一句呵斥,那孩子便恭敬隐忍的收了眼泪,乖巧认错。张昭便知,孙权的时代比那流星划过的瞬间,不知要久长多少,不过,这都与他无关。因着那孩子灼热的泪打碎在他手上,眼中全然是惶恐和恳切,张昭眼中却若镜湖冰封,神色不变。心里叹道:“你现在还是个孩子,可你终究是要恨我的,因着你今日畏惧我倚靠我,事事都要听从于我。来日帝王的雷霆之怒又要如何去平息。”他想着孙策那句调笑的“君可自取”。你二弟或许可做明主,但决然不是贤君。你明知我是什么样的人,却未留丝毫的余地。

“君侯,是陛下在门外求见。没带仪仗,想要私见君侯啊。”看着下人战战兢兢又急切地喜形于色的模样。张昭只在心中嗤笑,他何时做得了温言媚上的事,这一生都做不了。

“将门从里面插紧了,谁都不许开门。”张昭语气其实并不激烈,只是冷若寒霜。

张昭看着下人脸色惨白的下去了,想或许今日,就是他此生的终点了。

抬眼望向苍穹,却是无星无月的寒夜。那是多少年前,也有这样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破晓将至未至的时刻。

他单人匹马闯入府中,上下人等皆乱做一团,张昭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慌怒,便听得外面喧哗阵阵,内室的侍从说:“是讨逆将军来了。”

他便顾不上许多,急急穿衣去迎,孙策闯入内室时他发还未束,活了半生未在人前如此失礼狼狈,颇有些恼怒,正要发作。忧心这人,暂压了下来。只问道:“将军何事如此焦急?”

孙策却笑了,斜倚在门前道:“子布这番模样,我倒是回来得恰好。没想到子布也有这等毫无威严的时候。”

张昭有些头疼,呵斥的话还未出口,孙策一步越上前来,铠甲冰冷,他的手却炽热得灼人,眼中莹亮,张昭便想是否今日那万千星河都被夺归了此人眼眸,他握住自己冰冷的指节,沉声道:“子布,庐江是我们的了。”

江东已并。

张昭即刻便欲行礼,“恭喜将军。”那狂喜纵使是他古井无波的性情也从言语中透出来。

孙策一把拉住他,只是笑。那隐约的笑意,惹得他心中烦乱,又满是快意。

“我先大军一步,就是要最早告诉子布这个消息。你又有得忙了,哈哈哈。”

他们以为这是他们征服这乱世的开始,却不料想,这竟是他们的结局。

“君侯,陛下从外把府门封死了。”

“君侯,陛下在后厢和前门都点火了。”

“君侯,陛下命人把火浇熄了。”

“君侯......陛下还在府门前等着您呐。”

张昭一言不发,端坐在堂中,神色自若的饮茶。

“君侯,里厢火燃得急,那件没能救出来。”

手上一抖,那茶碗倾斜便打湿了胸前衣襟。

“拿上来。”

那原应是件衣裳,烧得只剩截腰背处的残布。上面绣的白虎只剩下扭曲的焦灰和半截面庞。

那本是贺某人二十有七的寿礼。积了好些年的灰,用不上的东西,都是废物,贱比尘土都不如的。张昭不扔也不拿出来,却不料今日烧了出来。他的头又有些疼了。

孙策昔年好‌‍美‍‎‌‌人‎‍‌‎‌才俊,在衣食上却不讲究,终日征战也难计较些琐细,张昭性光风霁月,不喜华绮巧玩。素来两袖清风,俭朴以御下臣。

可孙策终有一日要收了战前拼杀的莽撞,坐到府殿中去的。那时他们从未怀疑过这个未来。做了人主这么些年,加了冠,又长大了几岁,才脱了少年骨节的纤细秀挑,越发英挺。如今也该叫江东各郡的人看看我们将军的英姿。

张昭特筹办这事,运得蜀锦,赶工了小半年。孙策平素甲胄不离身,这衣料质地轻薄,式样也不繁琐。张昭想着穿在里面,合该比那些粗楞的布匹更贴身舒适些。兵刀频起,路途阻绝,辗转无数人,得来不易。式样并不十分华贵,只挑绣的白虎似是活的,针脚细密,却无堆叠板结,就要破衣而出,将人吞食。当日张昭甚是高兴的赏了绣娘,觉这白虎与孙策神似,烨然神威。待得穿上了,不知要如何夺人心魄。只是那绣娘听闻是做给讨逆孙将军的,连日连夜的赶工,积劳成疾,最后完成后竟不治而亡。张昭当日悲叹,又想这江东士民是如何的喜爱他,一时五味杂陈。回头去看,不祥之兆处处可见。包好,写了祝寿词。想这一此,也该好好的热闹一回。孙策若是领兵北上,自己是要守在江东的,他定是要随行带着子纲。一别又不知要多少年月才能再见,这些年聚少离多,那少年长得也太快了些。这些事情在张昭心中百转千回计较了多少遍,处处都要查检记录,竹简相叠,夜灯添了又添,也未言一句辛苦。直到那个注定的终局悄然而至,看着连夜带兵奔丧的周瑜,那个向来刚毅的人,眼中的血泪。落空的岂是他一人的妄想。

如今再见这残布只觉说不出的讽刺。那人一生,或许注定与尸山血海相伴,历尽无数死亡,招惹无数祸患,最后将自己也赔了进去。他太明艳又太锋利,合是让人不乐为至死,便恨他去死的。见他的第一面,张昭就知道,这人注定不会是乱世中守望一方的诸侯,也不会是最后坐得天下的赢家。他必然是旌旗高扬,血雨相迎,在万众的爱慕和憎恨中黯淡了日月光华,决然登上顶峰的。可他离去的更加决绝。

张昭终是态度软了下来,出门任孙权将他抬入宫中认错。那夜他便魇梦,只见孙策临终那日躺在榻上,身上赫然是那件长袍,血色从袍下渗出来,将那绣纹浮凸出来,白虎化作血色,狰狞诡艳。

“将军。”他猛然惊醒,人世如常。暗夜死寂,蝉鸣风声皆无。

“将军,你可怨我闭门拒君。”

后朝见如旧。

嘉禾五年。遗令幅巾素棺,敛以时服。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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