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佛

-----正文-----

诃莲因化形后，每逢经会，都会在散场之后去找讫伽。

这时候的诃莲因总是会安安静静的呆在莲座下，看着讫伽收拾乐器，再跟着他回乾达婆城，讨论几日的佛理。

讫伽本是一直把诃莲因当小孩子看的。

毕竟是明明白白的看着他从莲花中现形，再一日日看着他跟在佛祖身后，成为倍受尊崇的佛莲大人，即便他的面容如何摄目，即便恶道重欲，但在三十三重天上，讫伽也是不能有什么念头的。

——不是不敢，是不能。

直到那一日佛陀的经会散后，诃莲因拦住了他，对他说：“我去六重天听弥勒菩萨讲经了。”

讫伽点点头，表情很和煦：“我听说了。”

诃莲因抬眸，表情迟疑了一下：“那……你能和我去六重天吗？”

“……”讫伽一愣，“嗯？”

“六重天里有世俗的七情六欲，我对佛陀说了，想去那里学习佛理，爱一爱人，”诃莲因往常宁静澄澈的金眸里全是忐忑和期待，“……但我只想和你去。”

讫伽彻彻底底的愣住了，英俊的脸上满是明显之极的讶异：“……我？”

“是你。”

——唯独是我。

当讫伽跪在菩提那伽城里佛陀得道的那棵菩提树下，想起他曾经和诃莲因的对话，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这一生浪费了许多或平淡或惊险的时光，现下却突然在意起这片刻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见诃莲因的脸，望着他那双柔软的金瞳，再摸摸他柔顺的黑发。

他从三十三重天一路跪拜至菩提伽耶，一步一跪一长头，要走满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步，也同样要跪满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下，为得是求一个佛缘。

菩提那伽城是佛陀证悟得道的地方，亦是六道三界三十三重天最接近真佛的地方。

释提桓因超脱三界之外，无人不知，又无处不在，这是为佛陀护持道场的摩罗伽告诉他的办法，可能没有什么用，但讫伽还是愿意一试。

诃莲因曾无数次跟在他的身后，听他奏响玉磬，看他潜心修佛。

那时候，他自饿鬼道踏入天道，不仅是为了聆听佛音，更是为了早日登上极乐净土，超脱六道之外，享无垠寿命。若是投入欲界，一切便是妄想了。

何况，诃莲因是个天生的佛者，他早晚都是要登上三十三重天的宝座的。

又何况，诃莲因他……没有心，又怎会去爱人呢？

也不过是妄想罢了。

讫伽开始有意无意的躲起了诃莲因。

但诃莲因去了乾闼婆城，他问讫伽：“佛陀在鹿野苑讲经，你为何不去？”

讫伽坐在石头上，抚着仙鹤：“不想去便不去了。”

诃莲因沉默了一会：“哦，你是在躲我。”

“无量诸界内如此多的教众，”讫伽沉吟，有些不解，“为何是我？难道只是你第一眼看到了我吗？”

当然不是。

诃莲因望着他的眼，又垂下头，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好像透过某段时光，回忆着一朵小小的，有了灵智的莲花，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历尽了苦难从饿鬼道升上来的英俊的王。

看他不动声色的虔诚。

看他白皙的指尖划过缥碧的玉磬。

他们分明已经见过千千万万次面了，那怎么能叫‘第一眼’呢？

“不是。”诃莲因讲，“是很久了。”

讫伽皱起眉心：“嗯？”

“我……是认真的，讫伽，而且我能感受到，你……”诃莲因小小的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有些不解，顿了一顿后，他却又换了个话题，“去极乐净土真的那么重要吗？比你怎么想都重要？你宁愿千万年忍受日复一日的孤独，都不愿陪我一同去历尽三界六道的喜怒哀乐吗？”

讫伽无法回答。

诃莲因失望的追问：“为什么？”

——因为那是他坚持了数千年的信念，支撑着他脱去恶鬼的本相，忍着洗髓扒皮的疼痛，就为了求道，为了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顶峰的信念。

＂因为我不相信，＂讫伽回过神来，他说，“没有心，是不会去爱人的。”

听到这句话时诃莲因一怔，表情旋即变得十分受伤，他看了讫伽一会，最后却什么也没说，顿了顿，垂着眼有些落寞的走了。

讫伽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