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不静夜未眠》系列二

-----正文-----

王也拎着水杯走出哪都通总部大门时天已经全黑。一看表，哟嗬，都八点一刻了。

“我说老张你这不行哈。”他扭头朝背后招呼着。“一个报告愣能磨叽上俩多钟头。加钱。必须加钱。”

“诶哟，您老还在乎这俩钱儿啊？”离他两三步远的地方，张楚岚把脸拧成一张皱巴巴的表情包，手指装模作样地挠着眼角。旁边的冯宝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俩，举着根棒棒糖不紧不慢地舔着。

“那可不，家里还一祖宗得养活。”王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珍稀动物。金贵着呢。”

正说着，手机在他兜里叮地一响。张楚岚的处男神经才被喂了口隐形狗粮，这会儿顿时警铃大作，可到底还是没能摁得住作死的八卦心。“怎么着？老青查岗？”

王也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了翘，没理他这个茬。

碧莲的野生嗅觉倒是准得一逼。中海三少认养一级国宝【蛰你】刚发来一条微信：什么时候回家啊老王？附带表情比心心。

王也点开对话框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都删了，把手机塞回口袋，抬头还是跟张楚岚说话。“没什么事了吧？”

“没了没了。”张楚岚摆摆手，好像巴不得他赶紧消失似的。“对了，老青伤怎么样了？”

“好得挺快的，估摸着再养几天就能拆石膏了。”王也说着，脚底下加紧了点速度。“这些日子不让他出门折腾，可把人闷得够呛。”

“啧啧。”碧莲咂了下舌头。“成吧。等老青好利索了我请吃饭，回头问问他想吃什么。谁叫咱占用他家道爷宝贵时间了呢，就当赔个礼了。”

“没意见。”王也笑笑。“不过道爷时间好说，老青时间你可别瞎占，熬夜对皮肤不好。”

“诶哟我去。”张楚岚扶额。“王三少爷您可行行好吧。得得回见。”

他的车停得跟王也有段距离，于是仨人在停车场入口分成了两路。冯宝宝一言不发地跟在张楚岚背后，朝王也举了举手里的朗姆酒味棒棒糖。说来那糖还是上次诸葛青给推荐的，看来是挺合口味。

上车以后王也没急着打火，掏出手机看也不看地直接给通话记录最靠上的号码拨过去。熟悉的彩铃越过线路响起来，只来得及唱出前面两句。

“青啊。我这儿完事了。”王也趴在方向盘上，两眼盯着前视镜下面挂的狐狸吊坠。“等下还得绕趟西二环，老金找我有点事。你晚上吃的什么？”

“豆花饭跟驴打滚，”狐狸的嗓音给电波信号还原得有点失真，可还是透着股明白的开心劲儿。“还有你今天一大早起来做的小豆凉糕。”

“嗐，你醒了啊。”王也拍拍方向盘。“早知道我就不摸着黑儿下床了，差点没把床头灯拐地上去。”

“没醒。”诸葛青说。“你后来回来亲我才醒的。”

王也咳嗽了一声。狐狸在线路另一头吃吃地笑。“你没在开车吧？还不赶紧去找金姐？等着你回来洗澡呢。”

“得得。”王也摸摸自己烧得发烫的耳朵，拧了钥匙发动引擎，把车子倒出了车位。“我一会儿就到家，你自己别折腾哈。”

挂了电话，他一脚踩下油门，深蓝色SUV静悄悄地滑出哪都通停车场，潜进了四九城灯火辉煌的夜色。

※※※

诸葛青的脚踝是一个多星期之前出任务时受的伤。但其实跟任务半点也不相干，纯粹是自己作出来的。

那之前王也把他从浙江千里迢迢拎回来确定了关系，跟着就在北三环置了套房产，过起了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跑去哪都通挂号的时候，徐四的报告才往上一递，二话没说就得到了批准，流程迅速得不像个政府组织的效率。想来碧游村事件之后他俩一个八奇技传人一个曾经接触过八奇技的可疑分子，就这么扔在外面飘着怕是也的确不大能够让大佬们放得下心。

他俩不占固定编制，也不是临时工，对外宣称是哪都通华北大区技术顾问，有报酬没五险一金的那种。平常不需要在公司露面，只在有任务时配合临时工行动。这回也是巧了，组队成员除了不摇碧莲和宝宝，还有个从西北大区过来帮忙的傅蓉。

算起来从半年前兰溪那次之后，傅蓉也有好些日子没见着诸葛青了。当时不少人都以为是谈婚论嫁，包括小蓝孩的友人A。然而事实恰好相反，傅蓉不过是应邀前去度个假而已。他俩在碧游村确实暧昧了一阵，过后却总觉得不大对劲，所以就没能再进一步。托这事的福，小蓝孩跟友人A也算是皆大欢喜，可女孩F却发现自己这闺蜜当得一天比一天憋屈。——好歹是前暧昧对象，至于天天票圈拉仇恨么？！MD死给。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所以这回见面傅蓉实际上是憋着口气的。偏偏俩半仙自己还没点自觉，做任务也不影响秀恩爱，开阵打配合打得天衣无缝旁若无人不说，完了事还要借机撩个骚，生怕闪不瞎一干队友的狗眼。不过傅蓉倒不是那么KY的人，才不至于当街怒烧情侣。怪只怪诸葛青这狐狸精死性不改，撩完自家道长还不怕死地要来撩她。

于是好歹忍到任务收尾的女孩F终于出离愤怒，像在碧游村时那样一脚蹬在腰眼上，把小蓝孩踹出了‌‌‍男‍‌女‌‍正常社交距离的两米之外。

倒是没怎么使劲。正常情况下即便她使劲也伤不着诸葛青。可谁知道几个意思呢？兴许是武侯后人的旗门体质积攒多时一朝爆发吧，这回他居然没插旗也照样走了背字。简而言之，就是看着挺平整的石子路面底下实际上塌着一块儿，诸葛青一落脚就踩进了坑里，整个人忽地往边上一歪。亏得他反应够快，好歹稳住了没当场给她磕一个。

狐狸一开始还要逞强，站直了活动两下，疼得脑门子汗都下来了愣能脸不变色儿，笑嘻嘻地跟她拉扯了两句，转过头就脚底下有点别扭地骚扰碧莲去了。傅蓉偷眼瞥了发王也，心说还好离得够远没让他瞧见。别看道长平时温润得成了仙儿似的，发起狠来可是连暗恋对象都舍得土坷垃塞嘴暴揍一顿的主儿，头几个月前那出村口抢人的大戏别说是她，整个诸葛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得罪不起，得罪不起。

不过许是诸葛青专业底子扎实演得够好，也说不准是王也故意给他留着面子，当晚倒是没起什么风浪。收了工一行人还结伴出去撮了顿烧烤，诸葛青全程渣得无比正常，反复问了几回都说不要紧，王也也满脸的营业性微笑，丝毫没有半点人格切换的意思，傅蓉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她不知道诸葛青一回家就因为脚腕子肿成一颗馒头，差点又挨了王也一顿土河车。

当然土河车到头来还是没能喂成。道长的词典里其实只有夫妻斗法，并没趁人之危欺负受伤男朋友这回事儿。于是一边念叨着祖宗哟您就不能让我省点心，一边不容分说地把某只好强的狐狸崽子扛起来，下楼开上车奔了医院。挂完急诊一照片子，嚯，骨裂了，没移位算是奇迹。

就这么着，诸葛青的右脚被打上挺老厚一层石膏，依大夫要求在家静养。他倒也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王也顶着张黑锅底似的脸给徐三打电话，他就老老实实坐床上运炁行周天，半天不挪窝儿。要说毛病，也就只是死活不肯上轮椅，也不爱使拐杖，甚至都不乐意让王也扶他，一天到晚拿风绳吊着脚，把着墙跟家具一蹦一跳地进进出出，瞧得人在边上略微肝儿颤。王也拿他没辙，只在洗澡必须得有他跟这点上发了狠话，就怕他一个人进浴室滑出溜摔着哪儿。

其实也就俩星期的事。只是他这一伤，碰上哪都通有任务就真得王也自己去了。诸葛青想这倒不成问题。他家道爷的本事他门儿清得很，他自己也不至于叫人伺候。一只脚沾不得地碍不着他饿了叫个外卖渴了蹦跶到厨房烧个水，甚至都碍不着他开阵揍个把个人。何况他那嘴硬心软的男朋友饶着一大早就得出门还都惦记着怕他缺嘴，特地给他做好了最钟意的小豆凉糕放冰箱里镇着。所以，即便他吃了晚饭打了个小盹一觉醒来天都黑了王也还是没回家，他也顶多就是去个微信问问，一点没觉得……没觉得……

唉。

诸葛青翘着打石膏的脚，坐在柔软的布艺大沙发上挥霍他本来就有点透支的运道。一百来平的两室一厅空空荡荡没个动静，显得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格外闹心。电视刚给他关了，六七十个台翻来覆去换了两三遍，硬是找不着什么可心的节目。手机也刷得腻味了，连吃鸡都提不起劲。

抱着膝盖盯着左手边紧闭的房门发了会儿呆，他百无聊赖地把脸扭向对面。客厅右侧是个挺宽敞的阳台，他们家住在全楼顶层，哪怕就在客厅里也能透过推拉玻璃门跟阳台落地窗把外面看得清清楚楚。这两天北京天气一级棒，秋高气爽万里无云，PM值直降到个位数，于是一轮明晃晃地圆了一大半的月亮就这么照进了他的眼里。

白露中元第四天，阴遁三局。

快十五了呀。他想着。把屈着的那条腿放下去，伸直胳膊活动了一下腰背，然后继续在原地走神了几秒钟。随后他按住沙发的扶手，霍地把自己撑了起来。

※※※

王也发小们的日常聚会还在老地方。王也一推门，正瞧见包厢里小天拉着刘牧之划拳拼酒，金元元脸喝得红扑扑的，冲他招完手，紧跟着就皱起鼻子。

“小也子你这穿的什么玩意儿。怎么还破了一道儿。”

王也低头一瞧，可不是。诸葛青给他挑的黑T恤下摆裂了道大口子，多半是白天出任务时候剐的，一路上竟然都没发觉。仔细看看，那上面连同底下的灰短裤边上还各沾着两三块泥点子，脏了吧唧的。得亏会所前台跟他熟，不然非拿他当闹场的轰出去不可。

“嗐，这不刚完活儿就过来了，还没来得及换嘛。”王也说着使劲往身上拍了两巴掌，好像这样就能把沾到的泥点子掸干净似的。跟两个喝得正high的发小打了声招呼，他走过去坐到金元元旁边，压着嗓子问。“东西帮我拿来了？”

金元元从沙发角落里把自己的小挎包抻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精致的暗蓝色绒面小方盒。王也接过去打开，里里外外检查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就这么定啦？”金元元笑着拿胳膊肘杵杵他肚子。

“定了。”王也把小盒塞进口袋。“这回多谢了。事成之后请你们喝酒。”

“酒是必然得喝。不过你就不该先把人带过来给咱介绍一下嘛？”捋捋刚染成金棕色的齐耳短发，金元元眯着眼琢磨了一阵，劈手就去抢他手机。“诶诶有照片没？腿儿都替你跑了还不给姐瞧瞧！”

“别闹别闹！真没照片！我俩不爱玩儿这套！”王也抻着胳膊躲她，就势站起来决定撤退。“放心，时候到了肯定让你们见真人。今儿个我就先回去了哈，有事联系。”

这时醉醺醺的小天冷不丁从背后冒出来，一把薅住他脖子。“哪儿去啊？这个点儿了才过来，不喝两盅就想跑？”

“不喝了，着急回家呢。”王也哭笑不得地把他往沙发上摁。“乖。找你牧之哥玩儿去。”

“对喽。”金元元咯咯笑着，揪起小天的黄毛楞往边儿上拽。“你也总可是有正事儿的人，别跟这儿瞎捣乱。”

眼瞧着小天给她揪得直叫唤，王也乘机比了个感谢的手势，紧走几步到了包厢门口。刚要拉门，就听见金元元在背后喊他。

“哎。小也子。”

王也应声回头。比他大上几岁的私募界女王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透着有点朦胧，可是又格外地认真。

“记得挑个好日子。选个好地方。换件像样儿的衣服。姐祝你顺利哈。”

※※※

将近十点半，王也的车才终于开进了自家小区。刚停稳没一秒钟，手机又是叮地一响。

点开微信聊天窗口，王也瞟了一眼就关上了。锁好车门出了车库，他没往自家楼里走，反倒拐进了院子里。大晚上的，院里的绿植看上去黑影幢幢，略微有点瘆人。沿着石板路走了一阵，越过院中心的假山池子，他如约地看见了灯柱底下翘着脚摊在靠背长椅上朝他招手的诸葛青。

“都这个点儿了怎么想起跑外面来了？”

“家里呆着闷，出来放放风。”

诸葛青笑眯眯地望着他走近，随后撑着扶手自己站起来，像在家里一样无视了手边的单拐，就那么瘸着脚蹦了两下，扑上去搂住王也脖子。

“老王！”

“哎呦我的祖宗咱悠着点儿！再给您摔着的！”

说是这么说，道长手上可是真稳。一条胳膊搂紧细腰，另一只手托起他不能落地的那条腿，结结实实地把狐狸圈进怀里，拿他自个儿当起了他的人体拐杖。

“怎么啦这么着急。”

“想你了呗。”

狐狸贴着道长耳朵眼儿吹了口气。道长毫不客气地往他腰上掐了一把，使了点劲往上抬了抬，朝前迈几步回到长椅边上，先把人撂下，后自己也挨着坐了，顺带捞起一只雪白的狐狸爪子攥在手心里摩挲。

入了秋的夜里有点凉。诸葛青裹得挺严实，T恤外面还罩了件棉布衬衫，可手还是比王也凉上几度，摸起来冰冰软软的。王也坐在他右边，看着他拿出一个标准的京瘫姿势倚在靠背上望天。带着点晕‎‌‍黄‌‎‌色‍‍‎的灯光从顶上洒下来，照得那张俊脸白的更白，深得更深，连阴影都精致好看。清透的凉风迎面吹过，撩起几根柔长的狐狸毛，受了伤的那只脚搭在王也大腿上，也跟着一块晃晃悠悠。

“月亮真好。”

“嗯。”

“风真舒服。”

“嗯。”

“拐了个道长陪我入红尘，真好。”

“……你呀。”

明明是我拐的你好伐。王也在心里吐了句槽，结果一扭头撞上了一双半开的眼。

“月亮真好呀，王也。”

狐狸歪着脸看他，眉眼间全是笑。

要说这句告白早就已经过气得快要变成一句土味情话，可王也还是听得有点醉，满脑子想着另外一回事——好的这哪儿是月亮啊。还有难怪天上都找不见几颗星星，原来都跟这儿藏着呢。

还有的还有，那些千百万年之前的光曾经是那么遥不可及，现在却全是他的了呢。

所以他也该拿些回报出来，对吧？

他不知不觉就把手伸进了裤兜里，然后心脏就一下子狂跳了起来。

今儿个什么特别日子都不是。这儿不过是小区院子里一张掉了漆的靠背椅。他大晚上十点半才到家，还穿着撕破了的T恤跟沾着泥点的大裤衩子。

王也突然有点想笑，紧了紧和身边人交握的手，把五指‍‎‌‌插‎‌进‌‍‎他指缝里牢牢扣住，心里紧张得不行。真的，他颧骨在发烧，嗓子眼儿也干得要命。他琢磨着可能应该算上一卦。不对。他就是应该先算一卦。可谁让今晚月亮这么好，风这么清凉，狐狸这么甜呢。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带着每个第一次独有的腼腆，小声地开了口。

“青。那个……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