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摔倒的地方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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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近些日子好些员工恋爱成家搬出了宿舍,公司考虑到慕容紫英的能力和职位,特意安排了一间目前没住其他室友的房间。慕容紫英自己对此倒不十分在意,宿舍本就是个暂时的栖身之地,他原本打算将就几天就出去另行租房,但既然空间足够宽敞,又没有讨嫌室友,似乎作为长住的选择亦无不可。
从管理处办了手续拿到钥匙才发现阴错阳差又被分到了刚工作时的同一间宿舍。进了房间,仍是记忆中的上下左右四张床。慕容紫英稍微考虑了一下,在左下角自己睡过的床上坐了下来。
这张床上的第一晚是和玄霄一起度过的。
那天他刚把东西从学校搬进员工宿舍,因为离正式入职还有几个星期,房间也没住其他室友。慕容紫英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出门觅食,回到宿舍楼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白色的水泥墙被夕阳余晖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楼下空空荡荡,慕容紫英很快发现某处不显眼的角落站着一个笔挺的身形,过于削瘦的身材衬得最外层的风衣分外宽大,及腰长发被早秋傍晚的风一缕缕吹起,影子在夕阳下拖得细长细长。
那是他过去四年间每天都会看到,独一无二的身影。
“霄!”憋了一肚子的失落瞬间被惊讶取代,他三两步赶到男人身边,“你怎么来了?”
玄霄听见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地转身,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明天就离开了,临走前想来你这儿看看,看你安顿下来我就放心了。”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搬宿舍?”
“签offer那天你说过。”
慕容紫英苦笑了一声,玄霄明明已在梦想和感情中选择了前者,为何偏偏还把他随便说过的一句话放在心上?他若真的放不下自己,为什么毕业那天坚持分手,难道他不相信自己会等他回来?
“你看到了,我很好。”
玄霄端详了他一会,轻轻点头:“那我走了。”
“玄霄!”一股强烈的委屈骤然涌上心头。这个占据了自己所有美好回忆,让自己无数次失去自制的男人,他打算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生活里?那怎么可能。
“你不就出国一年吗?为什么一定要分手,你觉得我等不及?”
玄霄犹豫着似乎在斟酌措辞,眼见慕容紫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才终于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松松握住他冰凉的手:“我不确定一年以后会不会回来。”
他偏头避开慕容紫英诧异的目光,“那个项目的团队在学术圈极有分量,如果做得好,也许项目结束后能去那边最顶尖的学校读博士。你知道我一直想做学术,如果有可能,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慕容紫英从肩膀到手指都颤抖起来:“你……你不打算回来了?”
“我不知道。”这次玄霄答得很干脆,“我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以后会发生什么,所以你不能一直等我。”
慕容紫英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玄霄认真想了想,说:“我总觉得,只要人不在一起,以前的事很快就淡了,一年足够你忘掉我,一年以后我在哪里也不重要了。”
慕容紫英目不转睛望了他许久,面色渐渐缓和,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转而说:“明天几点的飞机?”
玄霄松了一口气:“上午十点。”
“东西收拾好了?”
“嗯。”
“那今晚留这儿。”
毫无商量的余地。
后来慕容紫英根本记不清那夜同玄霄做了多少次,似乎所有醒着的时间他们都融化在对方身体里迎接下一次高潮,然后于如梦如幻的快感中紧紧相拥着睡上一时半刻,仿佛只需要这样身边的人就永远无法离开,已经过去的一切亦永远无法淡去。
慕容紫英被窗帘缝隙的曙光耀醒的时候玄霄已经穿好了衣服,见到紫英揉着眼睛艰难试图起身,遂轻轻坐回床沿半推半抱把人重新放入被窝。慕容紫英本就没有完全清醒,由着他抱了一会便顺从地再度阖上双眼。
“紫英,保重。”那是玄霄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都听见了,却假装已经睡着。
他想过彻底摈弃过去,从头开始全新的生活。事实上他也尝试了——重楼对他很好,嘘寒问暖,千依百顺。无论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哪怕他只是无意中多看了一眼什么重楼便会想方设法找来送他。可不知为何,米其林的红酒牛排吃起来总没有与玄霄一起敲代码到深夜的一碗泡面那样爽口。躺在量身定制的床垫上他却每每想起与玄霄在外地参加比赛时同住的平价旅馆。
渐渐地,以前的同学有的结婚生子,有的辞职创业。同学聚会上慕容紫英安静地听他们吐糟养孩子多么辛苦,投资人多么难对付,心里居然有一点羡慕。无论如何,别人的生活都在向前推进,只有自己仿佛被困在一个时间完全静止的孤岛,走不出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于是兜兜转转六年又回到了这张床上。
慕容紫英像第一次搬进来那样简单整理了自己的衣物。洗漱完毕后已是深夜,他在床上躺下,打开手机点入通讯录。
从酒店分别后他并没有把联系方式留给玄霄,对方也很默契地没有提起。他想自己应该先和重楼做出了断再去找别人,也许玄霄的想法和他一样,也或许玄霄猜到他的手机号这些年一直没换,所以没必要问。
通讯录还存着玄霄出国前的电话。按照常理,六年没用的手机号早该停机注销了,甚至已经换了新的主人。然而慕容紫英一直没舍得删掉这串号码,他曾一度想再拨通一次,但最终还是胆怯了。就算电话那边真的是玄霄他又能说些什么呢?对于已经完全殊途的两个人,一点藕断丝连的牵挂有多少意义?
可一夜之间,一切又都不一样了。玄霄已经归来,此刻就在这座城市某个未知的位置等他。慕容紫英忽然生出一点小小的希翼,缓缓在这串熟悉的号码上点了一下。
无人接听,但嘟——嘟——的接线声代表线路是通的。他有些不安起来,连忙挂断电话退出通讯录,转而打开工作邮件。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正准备熄灯入睡,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拿起一看,屏幕上清楚地亮着“玄霄”两个字。慕容紫英心口一阵抽搐,按下接听,却不敢去想心底隐隐期盼的可能,转而告诉自己说不定真给哪个不认识的人带来了麻烦。
“……”
“不好意思,我刚刚打错了。”慕容紫英抢先解释。
“……紫英?”电话那边的人静了好一会才犹豫着说出两个字。玄霄电话里的声音比本人浑厚一些,但依然柔和。
“霄!你的手机……没换?”相措不及防之下慕容紫英的语气更加不自然。
“……嗯,一直续着费。”玄霄说完又欲盖弥彰般加了一句:“有时候上国内网站需要,就没停机。”
大概觉得这个话题没什么可说下去的,玄霄顿了顿,问道:“这么晚还不睡,发生什么事了吗?重楼不在?”
慕容紫英低声说:“我和重楼分开了。”
一直还算平静的心情在这一刻猛地揪紧。他知道在发生了酒店里的一切后,他绝不能继续和重楼在一起,可他不确定是否应该这么快告诉玄霄。
没想到电话那边十分镇定。玄霄沉默了几秒,并未追问细节,只是淡淡说道:“心里有话就说出来,别自己憋着。”
慕容紫英愣住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身边所有的人都认定他事事有自己主见,从不会举棋不定,从不会惶恐不安。他的上司和下属毫无保留地信任他,重楼亦不过问他的私事,这些年下来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还有倾诉的需求。
可从前——和玄霄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他们说话不多,但又无话不说,玄霄是他的爱人,更是他最好的朋友。那是他记忆中最开心最满足的时光,即便过去很久,即便身边有了别人,他仍然舍不得让这早已渗入每一个细胞的幸福随着时间淡去,不甘心放开那给予了他这一切的人。
慕容紫英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像从前一样和玄霄并肩走在图书馆通往宿舍的小路,一边走,一边说:
“我离开了重楼,可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和那个人已经六年没联系了,也许我们都变了很多,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忽然笑了起来,“也许我们现在根本过不到一起。”
玄霄听着听着也笑了:“也许。但你不用着急担心以后的事,你可以和那个人从头开始,一点一点重新接触,如果真觉得不合适再找别人也没什么。”他停顿了一下,“你有很多时间。”
慕容紫英感到一串湿意滑过脸庞。
“你说的对。”他努力按住开始颤抖的声线,“我应该先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再去找他。”
“不用勉强自己。”电话那边的声音温柔得仿若校园四月的熏风,“这次他不会跑的。”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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