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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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楼下，刹车声戛然而止。

林靖飞站在房间落地窗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他看到自己父亲下车，浮现于脸上的笑容是少有的愉悦，他帮着打开后座车门后，又殷勤地到后车厢搬行李。

他看到女人从后座下来，之后是一个与他身形相仿的青年。

女人是他妈，亲妈。她身后的青年有着与自己一致的长相，让他一时半刻有些恍然，多年不见，不甚习惯有另一个人顶着一张同自己一样的脸，更不习惯那张脸从出现开始就没褪下笑意。

那是自己的双胞胎弟弟。

此时，真真切切呈现在眼前的情景才终于让他觉得荒谬起来。父母是真的荒谬，既然已经离了婚，却又藕断丝连，在十来年后‘狼狈为奸，一拍即合’似的复了婚，闹着玩似的。

和煦的阳光洒在那三人身上，光感柔和得似乎下一秒停下来拍张全家福也没什么违和的。

眼见楼下三人倒也是其乐融融，而他自己，躲在楼上冷眼旁观。仿若一个场外人。

他先前是觉得自己该愤怒，或者该有种被忽略的不甘，然而奇异的是，他的心绪只在看到青年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有了微微的异样，像涟漪晃动，随后又恢复原样，空落落的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外头阳光刺眼，他拉上窗帘，整个人砸在床上。

但没多久，屋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后，他的房门被敲响，中年男人扬声喊他：“靖飞，你妈妈和弟弟回来了，出来。”

“回来。”他低声重复一遍，嗤笑一声，不敢相信自己木头疙瘩似的老爹竟也有这么高的文字造诣。

无法，他只得坐起来，漫不经心地套上拖鞋，一步步走到门边。开门。

父亲大概是把行李搬进主卧了，不见人影，他一开门反而视野里直接撞进另外两人。没有父亲从中周旋，他自己又不是什么没心没肺的傻白甜性格，缄默下来竟有点尴尬的味道。

不过他好险没忘记林石毅——他老爹的交代，张了张嘴喊了声‘妈’，听着都生涩别扭，也仅此而已，已经是尽了力。

眼前的女人和记忆力有些不同，柔和的长发没有了，眼下是利落的短发，但脸上一贯的温婉又好像没怎么变，她应了一声，笑得温柔踱步过来，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已经是大小伙子了。”

肢体接触让林靖飞有片刻的僵硬，他没有显在脸上，只是她这么一句感慨让他有点接不下去，就保持着倚着门框的动作进退两难。

所幸她可能也有些察觉，眼神黯了黯，低头抬头间又恢复了笑容——像戴上一个面具，她说她去收拾东西，搭在林靖飞肩上的手紧了紧又很快松开。

她一走，林靖飞便不得不独自面对那张跟自己几乎无甚差别的脸。

不过差别其实还是有的，那人的眼角是微微上挑，搭上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显得柔和又无害。

只是这样阴差阳错的再见面，已经不可能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亲密了。

林靖飞下意识地皱起眉，他抿了抿嘴，迟迟没开口，倒是对方先打破了沉默——

“靖飞。”他的笑还挂在脸上，对他直呼名字。

可惜那笑意淡得好似根本就未达眼底，好像笑容就是长在他脸上的一种装饰。

他看着他，眉头还是蹙着。

他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这个分离了十来年的双胞胎弟弟。

最终他只是有些敷衍地微微颔了首，退身走回房间。

林瑾瑜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又渐渐扩大。

“靖飞……”他又低低重复一遍那个名字，目光意兴盎然地在闭上的房门上逡巡几遍，仿佛要透过门板直接窥探到里面的人，他感慨地自语：“怎么变成这种性格了。”

......

这天的午餐是林靖飞与他父亲独居时期从来无缘的美味佳肴，早就记不得有多久没吃过这样丰盛的家常菜了，但他并没有很享受这顿饭菜，甚至可以说是感觉气氛挺压抑的。

在这之前他们四个人都没有同桌吃饭过，除了十多年前。

他那木头疙瘩似的老爹愣是憋着不说直到昨天晚上才和盘托出，那时候已经是要说什么都晚了，而且他也没法说什么，没理由去排斥——坐在他对面的母亲与旁边的弟弟。

所谓的血脉相连这时候莫名显得有点滑稽。

一顿饭吃下来总感觉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子尴尬，除了他们父母无知无觉似的闲聊着，而他们这对兄弟诡异地陷入某种安静，只在两个大人偶尔想起问点话的时候吱声。

实在是致郁得很。

林靖飞吃得挺快，放下饭碗的时候几乎有种想松口气的冲动，他吃完就躲进自己房间去了。干什么都比傻子似的坐在那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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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母子俩是在暑假过了一个多月的时候搬过来的，从那天之后，对于林靖飞而言，他的时间似乎被放慢了几倍，特别是与林瑾瑜坐在一块儿的时候。

不晓得什么原因，吃饭的时候林瑾瑜总是坐在他旁边，几次下来莫名就成为惯例。而他这个看起来很健谈很能调节气氛的弟弟，实际上也是大多时间窝在他自己房间——就在林靖飞隔壁。

有几次林靖飞垂着眼睑目光扫过去的时候，都会很巧合地，直直地跟他对视，简直就好像——好像一直在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反而是被自己抓包似的？

林靖飞一想岔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他把这归结为巧合，之后干脆把大多时间都投到与一堆‘狐朋狗友’的闲聚上，减少待在家里的时间，眼不见心不烦。

虽说烦的其实也不是那两个人，要具体说的话，一直烦扰的是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来，于是也就干脆不去管它。

“哎，靖飞，你录取通知书到了不？”八月上旬的一次高中同学聚会上，某个女生这么问他。

这类没有‘不识趣’的大人参与的聚会上，当然少不了烟与酒，好像这两者就代表着他们似乎永远触不到的成熟与世故。

不过林靖飞只沾酒，不抽烟，即使他也确实会抽烟。

那女生话音落下，他喝酒的动作倏地一顿，抬头看了问话的人一眼，不置一词。

他向来知道这个女生对自己有意思，甚至高考后还被表白了，不过他确信当时自己也是拒绝了，可能这位还没死心？

本来他是没打算给出什么答复，直到继续灌了自己一口酒，回过神发觉半桌子的人都在注视自己与那女生，各色目光交杂着落在自己身上，那样的感觉差到极点，让他一瞬间很烦躁，躁的是自己傻逼似的来参加聚会的决定。

怎么说也不能干晾着，他皱起眉，含糊地‘嗯’了一声。

随着这么一声，他的思绪跟着飘远了。

他想起林瑾瑜，这个事实上跟自己同龄的双胞胎弟弟，搬过来有一阵，竟都没听谁提起过他考上的是哪所大学。

——难不成考不上本科？要么是连书都没得读？

这个想法他觉得挺不可思议：自己这样的都能蹭着个一本尾，林瑾瑜看起来也不至于是落榜的那类吧？要是真的话这差距可就大了。

想着想着居然对这件事稍微有些在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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