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救赎。
-----正文-----
1.
孟鹤堂抱着他的笔记本和一叠书坐到街边咖啡馆的角落。
这家咖啡馆在B市的艺术剧院对街,从窗户玻璃看出去,就能看见大礼堂风格的剧院外墙,和最高处的四个红色艺术字,时代剧场。屋顶上的红旗跟红字交相辉映,那种红又跟孟鹤堂电脑屏幕上网易云图标的红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顶针关系。就像西洲曲里有一句,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孟鹤堂被自己毫无来由的莫名联想逗笑了。
有咖啡厅的侍者端着孟鹤堂点的拿铁过来,他去接杯子,一抬头,见着人,愣了一下。
侍者年轻,瞧着跟孟鹤堂不差几岁,头发烫卷了,下颌锐利,眉峰藏墨,唇角也凉薄的抿着。光从外表来看,是孟鹤堂会喜欢的类型。他接了人手里的杯子,露出某种称得上甜蜜的笑容。谢谢你呀。他说,可以冒昧问一下吗,你什么时候下班?
你什么时候写完,我就什么时候下班。周九良自顾自拉开椅子,不理会孟鹤堂略带惊诧的目光而坐到他对面,双手撑着脸笑眯眯的看孟鹤堂。他说,认识一下,我叫周九良,这家咖啡厅的老板。
孟鹤堂。孟鹤堂端起拿铁喝了一口,不紧不慢的。你们家咖啡很好喝,我很喜欢。——职业编剧。
是对面的吧。周九良摸着手腕上的表,在孟鹤堂点头之后愈发觉得这人有意思,更有欲望要跟他说话。那你来这儿做什么,我记得剧场里面有咖啡厅?我去喝过,味道还不错。
——恕我直言,小周先生,你品味太差了。孟鹤堂歪着头看他,不期然的笑了一下。你自己是做咖啡厅的,怎么喝不出好咖啡?剧场的咖啡只能骗骗外行人。
周九良被抢白也不气,只是笑,又盯着孟鹤堂看。
他知道孟鹤堂,因他几乎天天都来,喜欢穿细条纹的格子衬衫,总是抱着笔记本和书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上,点一杯拿铁,放两包糖,然后坐一天。周九良观察他很久了,只是孟鹤堂不常抬头,不是低头敲击键盘,就是转过头看着窗外人来车往的马路和对面的剧场发呆,这才没发现他。
“孟先生,晚上一起吃饭?”周九良问。
你要是再跟我说去剧场里的餐厅我可就不去了。孟鹤堂俏皮的朝他眨眨眼。小周先生,第一次见面总要吃点好的吧?
周九良忍不住笑出声来。看上去你对剧场很有怨气啊。
只是因为难吃。孟鹤堂想起剧场餐厅里挤了一大坨番茄酱的意面和拉不出丝的芝士披萨,心里头默默的叹了口气。小周先生,你的店就在剧场对面,应该多去剧场餐厅历练历练,你在那连吃一个月,也会有怨气的。
周九良心想,除了你们,谁天天把剧场餐厅当工作餐吃啊。嘴上却没反驳他,从善如流的答应。啊,那不吃西菜了,你要吃什么,自己选吧,我请客。
2.
成年人之间不混杂利益的关系虽然少见,但要升温起来也总是很快的,特别是孟鹤堂还天天准时准点来周九良的店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周九良的店生意不温不火,他每天抽出上午的时间来处理店里的事,处理完了就陪着孟鹤堂坐上一下午,孟鹤堂低头写作,他看书或是看电影,或是看孟鹤堂。在孟鹤堂写不下去或是偶尔摁下电脑屏幕稍作休息的时候,两人会闲聊些有的没的。大多数时候在聊文学与戏剧电影。
周九良本科读的中文,毕业以后又出国念到不能念下去为止,再回来拿着家里的钱出来开了家咖啡厅,因为方便抽出时间读书。总之咖啡厅的房子是他的,赚了点钱他就拿去买书,亏了钱自有他开公司的老爹给补上,日子过得逍遥惬意,唯一就缺这么一个知己式的人物。孟鹤堂的出现填补了这个空缺。他们俩都发现自己跟对方不是你说“我有三种幸福”,他就能接上“诗歌、王位、太阳”的关系,而是一起忘掉一首诗开头第一个字,你穿蓝色衬衫我也穿蓝色衬衫,只是浅蓝和深蓝的关系。
于是周九良不再收孟鹤堂咖啡的钱,当孟鹤堂三点半准时带着风铃的响动跨进门时,周九良就抱着大部头作品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他面前是两杯咖啡,一杯拿铁一杯黑咖。孟鹤堂常穿一件绿色格子的衬衣,不扣扣子,衬衣被风吹饱了,衣摆上有大片黄色图案,无规则的,泼洒的很随意。
他发现周九良盯着自己衣摆,于是说,我不会用洗衣机的时候洗坏了,但是看着倒是很漂亮,就一直穿着。
现在会用了吗?
不...其实我也不知道。孟鹤堂羞惭的笑一笑,好像对于自己不会用洗衣机这件事感到很抱歉。大多数时候会用,偶尔洗衣机还是会被我弄坏掉。
要不要我去你家帮你看看?周九良突然提议。洗衣机不重要,孟鹤堂被洗坏的衣服也不太重要,他就是想看看孟鹤堂现在住的地方。
孟鹤堂怔了怔,说好啊。
周九良没去过孟鹤堂的家。他虽然天天送孟鹤堂出门,但只送到地铁站为止,看着孟鹤堂轻盈的跳上车然后朝他挥手。今天他跟孟鹤堂一起被挤在五号线上,一路站到底站。周九良惊诧于孟鹤堂为什么住得这么偏,孟鹤堂把眼睛从手机上抬起来,摊手。没法子,B市生活水平太高,我买不起房,这边房价比较低——他笑了笑。全心全意搞戏剧就别想着自己会有钱了。
3.
孟鹤堂租的房子离地铁站不太远。他跟着孟鹤堂走上楼,楼梯间的留白很少,陡而窄,还堆放着很多杂物。屋子楼层不高,一共只有六楼,没有电梯。孟鹤堂就住在顶楼。屋子不大,但很整洁。
孟鹤堂指着沙发说,太晚了,你要留在着的话,我睡沙发。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房间是单人床,挤两个人挤不下的。——我先去洗澡。
周九良说,没事,我睡沙发吧。
孟鹤堂倒也没推辞,站在他面前开始脱衣服。他的外套里面潦草的绑着护腰,跟另外几件衣服一起被卷成一团扔到沙发上。孟鹤堂很瘦,是那种白纸一样的薄,所以衣服都挂在他身上,周九良低头看着他纤细而突出的脚踝,是能一把握住的样子。浴室里很快响起水声。周九良半靠在沙发上,他想孟鹤堂真是个神奇的人。他现在的做派很像潦倒的青年艺术家,可是从来不露怯。
这时他蓦然发现他觉得孟鹤堂不露怯的原因是孟鹤堂几乎什么都没露过。他只知道孟鹤堂的名字,他从戏剧学院毕业,和他在对面的剧院工作,而对他本人一无所知。他们每天在一起,只是聊文学,聊艺术,聊一些与现实无关的,也许可以被人称作是理想的东西。而这些特别的合拍与相契,因为少见,而最容易让人产生如同爱情的错觉。
他突然生起了一种莫名的欲望与悸动,关于孟鹤堂的。
孟鹤堂裹着浴巾走出来,浴巾在腰间打了个结,身上带着淋漓的热气,头发还滴着水,他用一块毛巾擦拭。周九良抬头看着他,孟鹤堂坐到他身边,嘴唇一张一合。他听不见孟鹤堂说什么,只能看见粉嫩微张的两片嘴唇,在诱引他吻上去。
孟鹤堂很惊讶,但没有推开他,手放在他胸口,很迟疑,最后缓慢闭上了眼。
“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两个人挤在狭小的单人床上,秋天的夜晚有些弥漫的凉意,孟鹤堂侧躺在周九良身边,感受着同样年轻的躯体带来的热度。刚刚做完一次又去冲了澡,摒弃了欲望与荷尔蒙的控制,周九良这才平静下来,去开口问这个俗气而又真实的问题。孟鹤堂笑了,他故意逗周九良说,想想陈白露?嗯?
周九良不由分说的搂紧了他,温热的呼吸吹拂在他的脸上。他说,什么陈白露,我看你像金子。
那我们这算偷情?孟鹤堂忍俊不禁的刮了刮周九良的鼻尖。他想,这个时候聊曹禺,未免有些大煞风景。周九良也笑了,他说,既然是偷情,不能辜负啊。
在再次陷入晕眩的漩涡之前孟鹤堂盯着周九良的锁骨,那里挂着红线,红线下面垂着一个小小的观音像。他想,文学在纯粹的性吸引力面前不堪一击,我读过很多书,但挑不出一对人物来比拟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能信手拈来任何一句所谓的情话来面对他,这些招数对崇拜文学意象的小女孩管用,但是在周九良面前就无所遁形,因为我知道他也懂。两个懂文学的人谈恋爱是危险的,因为随时都能敏锐的发现对方藏在华美字句底下的不真实。但是失去了那些句子我就不会说话了,我只能吻他。
你带回了我十八岁的勇气。在结束时孟鹤堂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周九良背对着他,坐在床边抽烟,脊背的弧线盛着月光。他仿佛模模糊糊的笑了一声,说,那我很荣幸。
4.
第二天周九良还是照旧要早起去咖啡馆,孟鹤堂晚上被他折腾久了,这会儿没什么精神,窝在床上强烈要求下午在咖啡馆再见。周九良也没说什么,吻了吻他的鼻尖就收拾东西走了,走之前还贴心的给孟大编剧买了份早饭放在桌上。孟鹤堂的屋子里有厨房,但是冰箱空空如也,他也不做饭,只有桌上有两盒泡面。
孟鹤堂闻见油条和皮蛋瘦肉粥的香气,他支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坐到桌前喝粥的时候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柔软的米粒和汤水顺着食道抚慰了胃部和疲倦的身体,金灿灿脆生生的油条更是叫人食指大动。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满足的吃过一顿早饭了——孟鹤堂总是熬夜,然后睡到中午才醒。他对食物的要求并不太高,随便吃点东西就去剧院,然后坐到咖啡馆冥思苦想一个下午。手机响了一下,是周九良发的微信,他说,我已经到咖啡馆了,孟先生记得起来吃早饭。
又是一条。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试了试洗衣机,没坏,可能是你放衣服的时候放太多了。下次注意一下就好。
孟鹤堂盯着手机很久,又转头去看卫生间门口的洗衣机。它安安静静待在那里,看上去很乖巧的样子。他拿起手机开始打字,想,你对我真好,太好了。
这条终于没发出去,孟鹤堂简简单单打了“谢谢”两个字,想想不太好,又补了一句,吃完早饭了,现在继续睡。早饭很好吃。
孟鹤堂这一觉睡得安稳,醒来时周九良已经坐在床边了。他看看窗外有些暗沉的天色,惊诧道:“我睡了这么久?”
“对啊。”周九良看他刚醒来时一副懵懂样子可爱,忍俊不禁的去吻他嘴角。他说,我看到三四点你也没来,发信息也不回,估计你是还没醒。恰好今天客人也不多,我就提前回来了——经过这边的时候顺便去菜市场买了点菜,小懒猪闻到饭香了吗?
晚饭是红烧茄子跟青椒炒肉片。暖黄色的顶光洒下来,给孟鹤堂一种温暖的痛楚感。本来应该是熟悉的,但因为单人间里多出一个人来,一切都显得逼仄起来,熟悉的也变得陌生。他摸到横在盘子上的筷子,甚至不知道怎么拿才好。
周九良的手艺的确不错,孟鹤堂破天荒的吃了两碗饭,一本满足的躺在沙发上抱着遥控器,电视里放家长里短的婆媳剧,孟鹤堂还看得津津有味。周九良凑过去,把孟鹤堂圈进怀里,轻声跟他商量,“过两天搬东西住到我那儿去好不好?”
干嘛呀。孟鹤堂眼睛盯着电视,没兴趣回头看他,懒懒地靠在周九良怀里。他说,我这儿一个人住得不是挺好的吗,绰绰有余。
咱俩搬到一起住不好吗?我房子很空旷,离咖啡厅也近...
周九良话没说完就被孟鹤堂打断了。他伸手把电视摁了静音,转过头对着周九良,问,为什么我要跟你搬到一起住?——你觉得咱们俩,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你是我男朋友啊。周九良对孟鹤堂突然的反常不以为意,只把这询问当成孟鹤堂在一段关系中赖以辨别方向的风向标。他说,难道不是吗?
这句话虽然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句的语气,而孟鹤堂的表情也跟着古怪起来。
他说,不是。
孟鹤堂从周九良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他说,周九良,你有什么处女情节吗?只要跟你睡过一觉你就要对人家负责?——这种事情你还是去找那些小女孩,不要找我。
周九良看着他的手,手指修长而柔软,手腕连带着手指尖,都抖得厉害。他不明白孟鹤堂突如其来的愤怒,试图伸手安抚他,却被孟鹤堂挡开了。他想张口辩驳几句,却发现孟鹤堂根本就沉溺在这种莫名的情绪里,于是周九良闭上了嘴。他只是说,你冷静一点。
孟鹤堂的愤怒很快变成了一种颓丧。他指着门,说,你出去,你现在就走。
5.
门被带上的时候孟鹤堂蓦然滑坐在地上。他背靠着沙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盯着电视机下面的一叠DVD,摆放的杂乱无章,在最底下一层隐隐露出照片的一角。孟鹤堂膝盖跪在地上,一点点挪过去,伸手把那一张塑封过的照片抽了出来。
照片表面没有什么灰尘,明显是经常被拿出来翻看的样子。照片有些陈旧了,虽然被保存的很好,但明显能看出来是很多年以前的东西,边角都微微泛黄。
照片上是两个俊秀的少年,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一个是少年时代的孟鹤堂,比现在还稚嫩些,穿着宽大的白色衬衫,朝着镜头笑得有点羞涩;另一个也是个漂亮少年,剑眉星目,比孟鹤堂更俊朗一些,他搂着孟鹤堂的肩头,笑得肆意开怀。
那是他十八岁时候的爱情。
孟鹤堂把照片攥在手里,怔怔的想,那只能算是暗恋吧?他跟少年曾是高中的同桌,日日并肩温习书本畅谈天地,是最好的密友。孟鹤堂对他的感情不知何时变了质,他连一句表白的话也不敢说,只能从书里抄很多句子给少年,拐弯抹角的展现他沉默却炙热的爱情。而少年却对于挚友隐秘的爱情浑然不知,也从没注意过手臂搭上孟鹤堂肩头时,孟鹤堂的那一瞬僵硬与无措。
终于孟鹤堂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天递给少年信件,他匆匆把信塞进人手里就急走忙逃,不敢看少年拆开一颗心时的反应。
最后少年在卫生间的水池旁边找到了鬓发带水眼睛红肿的孟鹤堂。他没说什么,也许是为了给多年的挚友一个面子,也许是他也知道孟鹤堂挑这个日子,就是早已做好了日后他们再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准备。
他只是递过纸巾,然后说,小孟,对不起。
有水珠打在照片的塑封上。孟鹤堂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他只是怔怔的回想。后来他的少年不露声色的删掉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很温柔又很决绝的,把孟鹤堂的痕迹从自己的生活里抹去。孟鹤堂用各种办法找到了他的新号码,那十一位数字背得熟透,但怎么也不敢往键盘上摁,无论对方有没有人。
他只能对着手机键盘痛哭。
从那时候孟鹤堂自以为认清了所谓生活的本质。他不再跟任何人保持亲密关系,转而迷恋起长期炮友这种稳定的,以性为纽带的关系。孟鹤堂生得漂亮,性格又温柔,在圈子里也颇有吸引力,他身边的伴侣也是数不胜数。但他从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只会用华丽的句子去形容。这些繁复华丽的句子会让很多自诩文青的少年痴迷,他们是飞蛾,孟鹤堂是火。
而语言,本来就是危险的东西。
6.
孟鹤堂在家里待了好几天,最终还是没忍住给周九良发了信息。
他承认,也许他对周九良的感情是不一样的,否则为什么在拒绝了他以后,自己的心里像是空落落的?如果他的内心是一截枯树,那周九良的存在,是否就是那些浸泡着树枝的闪烁的晶盐?他不知道。
他瞧着周九良那边不停跳出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却始终看不到他的一条回复。正当他打算放下手机待会再来看的时候,一个语音电话直接拨了进来。
周九良在对面,语气听上去很自暴自弃:“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都不理我了。”音调之颓丧让孟鹤堂想起来没有人陪着玩儿的狗狗,垂头丧气的窝在屋子一角。他心里蓦然柔软下来,说,今天晚上…你过来吗?
周九良来的时候孟鹤堂正在吃晚饭。他还是不太会做菜,面前摆着外卖盒子。看见周九良来,他把一盒没拆封的照烧鸡腿饭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吃。
周九良坐到他对面,两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去提那天晚上不欢而散的事。孟鹤堂是在找气口说,而周九良是在等孟鹤堂找到这个他认为合适的时机。空气中有一种不约而同的沉默。打破沉默的人还是周九良,他说,你还是少吃点外卖,对身体不好。
吃完饭后去倒垃圾,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一起下楼当作散步。孟鹤堂很平静的跟他解释那天的事,又朝他抱歉地笑,说对不起。周九良摆摆手表示理解。
走到小区楼下的运动场旁边,两人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看着年幼的小孩在那儿荡秋千。孟鹤堂的眼泪突然一下冒出来,啪嗒啪嗒的滴在手背上。
他伸手抹眼泪,却越积越多,积成一汪水潭。孟鹤堂哭的时候是不出声的,只是眼泪不断的往下滑,哭得很克制。周九良叹口气,搂着他的肩膀帮他拍背。他说,咱们回去吧,啊?乖,不哭了,乖啊。
周九良哄他是用哄小孩的方法,孟鹤堂不太受用这一套,但是也没反驳。他很难受,感觉脑子里这些年绷紧的弦“啪”的一声,断掉了。在楼梯间里他摸钥匙开门,进了门就被抵在门板上。周九良在黑暗中压着他,低声的说,别想那么多…不是让你忘掉他,但是…也许会好受一点。
然后就是一个吻,轻如蝴蝶在嘴角上停泊。周九良的呼吸离他很近,孟鹤堂在沉默如迷的呼吸中软下来,双臂垂在周九良的脖颈两旁,很软弱无力的样子。我忘不掉他,孟鹤堂说。但是可以多喜欢我一点吗……
他沉默了一瞬。对不起,……你没必要喜欢我这样的人。
你愿意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好了,但有没有必要是我的事情,你让我多喜欢你一点,那我就再多一点。周九良把他的腿盘到自个腰上,开始脱衣服,孟鹤堂很配合的跟他赤裸相对。
如果不敢爱就去做吧。孟鹤堂想,但是我能爱你吗?他在胆怯,而周九良并不说什么来消解这种纠结,他只是深顶狠撞,叫他意乱情迷,叫他满眼都是欲望的迷茫,分不出心去想再多。
周九良咬着牙根狠狠碾压着,他摒弃了所有华丽的句子,语言的赤裸比身体上的赤裸更令人窒息。孟鹤堂,你还这么年轻,你怕什么?就因为那一次初恋,你就不敢了?别人爱你你就爱不动了?你怂不怂啊?——你这样对我很不公平,你知不知道?
——我不年轻了。孟鹤堂叹息的尾音随着抑制不住的浪吟落在夜风里。他说,你才二十五岁,可我已经三十二了。
7.
他们说,智者不入爱河。
孟鹤堂想,这话是对的。
他看着挤在自己身旁沉睡着的周九良,低下头,轻轻吻他的眉眼,很殷诚,像面对一尊佛像。他想起周九良昨晚对他说的话。
周九良说,三十二岁怎么样,就算你六十二也能爱人。他吻掉孟鹤堂眼角的泪水,很温柔的抚慰着受惊的人——别害怕,我在呢。
谁愿意当智者就当去吧,我已经当得够久了。孟鹤堂低声说,周九良,咱俩试试看...只是试试。我还是觉得当朋友更好,至少能一直维持这种关系...
周九良没睁眼,但伸手握住了孟鹤堂的手。孟鹤堂恍然之间发现,左手无名指上被套上了个指环。指环是盐树枝的模样,缠绕的枯枝,闪烁的晶体,司汤达的爱情论。
这戒指我早就买了,今天终于有机会能把它套在你手上。周九良缓缓握紧人手,十指相扣。除了你,没人配得上它。
他说,迟了点儿,但是还好,没有迟很多。
孟鹤堂看着戒指,想,那等会起床要开始打包行李了,不知道阳台上种的花,能不能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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