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房间,不熟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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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久骁连夜将人制住,一番地毯式搜查后从房间翻出一张老照片和一部手机。
照片自不用说,上面赫然就是老魏跟褚文斌一家,甚至还有年幼的楚然,但手机还需要时间详查。他略一思忖,当晚先将事情按下,翌日白天查清上面唯一的通话号码是刚入网的本地新号以后,觉得十拿九稳,这才去跟陆行舟汇报。
叩叩——
裘久骁站在门外,竖着耳朵听见一声“进来”。
推开门一看,陆行舟正在阳台打电话。只见他两条腿交叠搭在扶栏上,嗓音虽然蕴笑,表情却是十二分的漫不经心:“好多了,谢谢江小姐关心……是么,我不知道……这次我是真的冤枉,久骁并没有告诉我你找过我。”
还有自己的事?
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以后裘久骁方才明了,那边是江行长的小女儿江可瑶。两天前这个江可瑶的确给陆行舟打过一个电话,当时不巧是自己接的,客套了几句,后来就忘了。
这可不能怪他敷衍,实在是陆行舟向来对这位江小姐的态度就是不冷不热的,所以这帮下属也就见人下菜碟,从来没把她当回事,反正报上去也是碰个钉子。
“好,那就明天,我做东,江小姐务必赏脸。”
裘久骁一震。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等通话一毕,他立即主动认错:“抱歉陆总,之前江小姐打电话来的事我忘了告诉您,前两天事情实在太多。”
陆行舟沉吟少顷:“明天我要出去一趟,你让秘书帮我订个位置,不要包间,要靠窗的,但是周围不能有人。”
舍弃包间选择窗边位想必是因为女士钟意景致,但说的话又最好不被任何人听见,所以周围不能有人。
一听他这么用心,裘久骁更是会意,顺着杆就往上爬:“要不要再帮您准备一份小礼物?江小姐这人喜欢浪漫,听说她还有条狗,买点宠物用品想必正中下怀。”
“这次不用,”陆行舟眉目深沉,“主动约她吃饭已经是一反常态,再送礼物显得刻意。”
“还是您想得周到。”裘久骁点了点头,“这江小姐其实也是个难得的,家底那么殷实,心思却单纯得很。以前您没工夫搭理她,现在——”
话还没说完,突然注意到陆行舟眉峰微蹙面露反感,急忙换了话题,“对了,这是从姓魏的那儿搜出来的,您过目。”
“您看,这照片就在他床底下压着,估计关系非同一般。还有这个通话最频繁的号码,我查了,归属地是临江,极有可能就是楚然。”
楚然……
阳台上光线不足,陆行舟微眯双眼盯着手中的照片,目光紧紧锁在那张稚嫩童真的脸庞上,半晌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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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的天罗地网还在徐徐张开,那边却已经开始自投罗网。
血仇已了的楚然没有意识到危机四伏,这两天满心想的都是离开的事。
陆和泽死了,再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更不可能在旅馆躲一辈子。反复考虑之后他决定冒险一试,自己开车经公路离开临江,先想办法出省再做打算。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去一个地方。
那天走得仓促,没有把抽屉里的学籍资料带走,走前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拿到。但为了不牵连他人,这件事他事前没告诉魏叔,打算拿到东西以后再在电话里告个别。
天幕黑沉,乌云浓郁如墨,一场大雨已经在路上。夜色掩盖之下他从宾馆出发,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轻巧的身手轻而易举避过所有耳目,悄然进入了陆家别墅。
沿楼梯直上三层,走廊里漆黑一片。
打开房门,陈列还跟走之前一模一样,只是落了厚厚一层灰,看来自他走后陆行舟也没有再让人进来打扫。楚然定了定神,在黑暗中摸索片刻顺利拿到将来生活会用上的所有资料跟证件,背上包走出了房间。
如果就此离开,今晚这一趟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他就能离开临江,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开始新生活,说不定还能再重新考个大学。
可惜他还有一件事想做。
带走一切该带走的,不该带走的要不要还?
背着包站在漆黑的走廊,他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右手紧紧握着那枚袖扣。前后左右都没有光,连月光也没有,平整的地毯像一张无形的网,往走廊另一头无尽延伸,只等猎物自己踩上来。
黑暗里楚然无声垂眸,始终藏在口袋里的手微微用力。不知站了多久,大概快到半根烟的时间,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慢慢转身,一步步朝陆行舟的房间走去。
这样愚蠢又无用的行为只会大大增加被抓到的风险,楚然知道,但他就是抵抗不了。
推开门,扑面而来是一股没来得及散去的烟味。
他微微皱了皱眉。
那张实木宽桌近在眼前,掌心攥得发烫的东西终于到了该拿出来的时候,可他还是站在地毯上一动也不动,像被谁施了定身咒,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格外贪恋这一刻的空气。
曾经他也是这个房间的常客,有一个人以强迫他睡在这个房间为乐,那面窗曾经见证过一场最荒唐的求婚和一次最短暂的快乐。现在是时候为一切划上句号了,就像自己在纸上写的那样,当断则断,与其纠缠不休不如另觅良缘。
楚然走到当时接受袖扣的那张桌,打算将他们之间所谓的信物原样奉还。谁知手刚从口袋里拿出来,外面就隐约传来电梯的响声,紧接着门缝下感应灯光越来越强,谈笑声越来越清晰——
有人来了!
他心脏猛得一跳,即刻闪身躲进阳台角落,利用窗帘死角将自己的身体挡住。
五秒钟后房门倏开,灯光啪一下亮起。
“江小姐,请进。”
是陆行舟的声音。
楚然身体微抖,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全身血液先是急速涌进心腔,然后又被猛烈跳动的心脏用力挤压向四肢百骸,神经缺氧般发颤。
“这就是你的房间?”
说话的似乎是位年轻女性,嗓音很柔,带三分醉意,“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啊。”
陆行舟淡笑:“哪里不一样。”
“我还以为你的房间跟你这个人一样冷冰冰的难接近,没想到居然是简洁温馨风格。”
“江小姐这是在批评我。”
交谈间两人走进,女方似乎有些踉跄,陆行舟扶了她一把,手就没有再松开。窗帘上慢慢映出两个相依偎的轮廓。
“小心。”
皮鞋和高跟鞋踩地的声音一时纷乱,钻进楚然的耳朵里针扎一样。他薄瘦的脊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脸颊下意识侧向远离房间的那一边,眼睫慢慢阖上,嘴唇抿得发白。
“我这人不能沾酒的,一沾就出洋相,你别笑话我。”声音又带上了丝绸一样柔滑的笑意。
“是我功课做得不到位,不知道江小姐不胜酒力。”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提前问过我了,是我说我能喝的,现在出了洋相当然不关你的事,只要你不觉得我这个样子难看就行了。”
“江小姐喝醉了也很好看。”陆行舟的嗓音醇厚又坦然,似乎这句夸奖是完全发自内心的,绝没有虚情假意。
楚然从来不知道,原来陆行舟这么会说话。他不想听,但耳朵不像眼睛,不能随自己心意想闭就闭。
房间的气氛被这句话悄然点燃,交谈却骤然消失。这位江小姐大概脸皮太薄,头稍稍一侧,低下了头,映在窗帘上像朵害羞的百合。
“渴不渴。”陆行舟又低声问。
江小姐摇了摇头,又维持一个姿势良久,方才轻声道:“我们就这么坐着吗?”
听上去是鼓了十成勇气。
陆行舟转过头,俊朗的下颌线条明晰:“如果是和江小姐,我不介意坐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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