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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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正是克莱恩将阿蒙与源堡嫁接、又因察觉到未知的危险而断开这层链接的一刹那。
意识回归本体之后,阿蒙微愣片刻,旋即回过神来,稳固了祂与父亲那里的分身的联系。由于祂与源堡的联系瞬间断开,诡秘之主的意志并未更多地影响到祂。
正如伯特利所说,有关标记和孩子的概念从未存在于真实宇宙中,连一个可以利用的漏洞都没有,干净得让祂怀疑是否有真正去过那样空中楼阁般的世界泡。
但是要证明它就太简单了。
“愚者先生,就在刚才那个瞬间,我经历了一段很有意思的事。”
阿蒙没有忘记祂的半疯人设,颇为夸张地笑道:
“我看到我们已经结婚,我们的孩子即将出生,我们在平凡的世界中相拥亲吻,而你对我说、你动心了。”
“那只是比梦还虚假的泡影。”克莱恩冷冷地回应。
说话间,残破的愚者神国开始重建,被恒星概念破坏掉的古堡迅速复原。他又将躲进诡秘之境中稳定精神,但这回,阿蒙不想再玩那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是吗?那你可还记得这个?”
阿蒙按了按单片眼镜,瞬间分裂出无数道身影,有的化作古老的时钟、有的化作星光形成囚笼、有的尝试窃取克莱恩的能力,更多的则是闪现在克莱恩身边又纷纷扑向他。恒星降临造成规则书的失效,着实方便了祂的行动。
幸运站在了阿蒙这边,祂短暂地窃取到了灵体之线的能力,迅速利用起来,使克莱恩思维缓滞。在分身的重重包围下、又困于之前的经验不能使用纸人代替自身的克莱恩,不得已通过嫁接频繁转移他的位置,在那些分身破碎之时,遁入隐秘。
神国的重建肉眼可见地出现迟滞现象,克莱恩显然受到了严重干扰,即便祂们根本没有使出任何强大的力量。当祂的身形从隐秘中脱出时,阿蒙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那绯红的脸颊和苦苦挣扎的表情。
祂让分身欺诈规则进入信期,借由漏洞发挥出与本体无异的效果,这也是一种对错误的利用。
简而言之,那些分身就是一个个甜蜜的omega信息素炸弹。
“阿蒙!”克莱恩难得咬牙切齿地喊道,眼神有些窘迫,“你别忘了、我们之间已不存在标记!”
这时,克莱恩的身后迅速勾勒出一道阿蒙的身影。
祂的双手亲昵地搭在克莱恩肩上,用与那个缠绵的夜晚相同的声线低语:“我并不在乎标记,我只是想问你,真神级别的omega信息素感觉怎么样?”
所有非凡者始终无法摆脱的第二性别,是堕落母神代表的宇宙阴性力量失衡的结果,尤其是omega所承载的这一部分。但利用信息素反制alpha,却是阿蒙才敢使用的手段,因为规避负面影响对祂来说易如反掌。
克莱恩在世界泡中暴露了他并非beta的真相,本身就是个极大的漏洞。
这对克莱恩来说是一个极其矛盾的局面。一方面,他很难用往常的方式压制信息素。阿蒙使他相信源堡已把祂当成半个诡秘之主,贸然利用是把脖子往刀口上送,而如果动用唯一性权柄规避影响,又会造成失衡,给诡秘之主意志的复苏提供更多机会。
另一方面,信息素会严重扰乱他对危险的判断,这在真神之战中相当致命。
譬如现在,阿蒙与他紧紧相贴,黑袍下伸出的触手也攀上他的四肢,哧溜溜地滑进裤腿,这样的他们比在世界泡的夜晚里的柔情温存还要胶着。
不得不说,真神级别的甜冰茶味儿也是相当好闻的。
“亲爱的愚者先生,你如今这副样子真的很不体面。”
阿蒙对克莱恩轻声耳语,扮演半疯状态的祂放大了随心所欲的这个特质,假装不受控制的几条触手跑到了相当不妙的部位明目张胆地试探。
“不过,用堕落母神污染过的血来对付我的你,正适合这样。”
克莱恩的身形崩塌了,与此同时,披着一身透明斗篷的克莱恩出现在宫殿的另一端。他动用了愚弄权柄,让阿蒙接触到的转换成单纯的历史投影,信息素的影响也被消除。
真可惜,本来还以为会有有趣的事发生。
“你怎么不反过来对我施加影响?就像你在那个世界泡里对我做过的那样,你都有过经验了,应该会很轻松才对。”
阿蒙说着,脸上表情不无遗憾。
“你看,如果你成功标记了我,我会比较容易出现漏洞,你也更有机会逃出这里,为什么要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当然,只要他动了这个念头,祂有的是办法令他当场毙命,比较温和的那种。
克莱恩依旧沉默地规划他的行动,毫无疑问,他接下来的方向还是让阿蒙出现破绽。可惜他已是走投无路,愚弄、重组、嫁接、历史投影、求助灯神……都没用,每失败一次就离疯狂更近一步,还有什么能帮到他呢?
阿蒙甚至想用0-08替他提前结束这无尽的焦虑,但祂没有。因为克莱恩曾在世界泡里提起过,这样的提及足以让一个高度紧张的真神在潜意识中做好准备。
于是,祂觉得是时候收获奖品了。
阿蒙轻笑着,撤去所有伪装出来的诡秘之主的气息,邪异的触手收回长袍之下,又变成祂原本展示给世人看的、斯文而神秘的古典魔法师模样。
“你根本就没有半疯。”克莱恩吸了口气,冷静地做出判断。
“没错,惊喜吗?关于我半疯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骗局。现在,我可以让你再尝试一次离开。”
阿蒙推了推祂最熟悉的单片眼镜,继而宣言祂的胜利:
“当然,今后你得祈求我的同意才能进来。”
“将要离开的是你。”
克莱恩脸色微沉,阿蒙顿时感到一股异常强大的压力。
源堡在驱逐祂。
这样下去,祂将丧失截杀克莱恩的机会。等到这位愚者真神安定好后带着源质卷土重来,死的就是祂自己。
但是,祂不会让那一天到来。
“有件事我故意没有提醒你……”
在无形的推力之下,阿蒙淡然一笑。
“门先生做不到的事,不代表我做不到。”
祂收回了在源堡上的所有分身,开始一直以来不断改进、最终因伯特利遗留的讯息而敲定的计划。
第一,祂以空间权柄定位那个世界泡,凭空打开一扇“门”,链接虚实,让那个拼凑计算的并无实质的世界、像一层薄纸简单叠加在源堡神国之上。
第二,祂利用漏洞,将世界泡中“阿蒙”的命运与自身重叠,以错误权柄欺诈底层规则、强化血缘纽带的影响、放大“孩子”的概念,令“孩子”继承部分源堡,而祂作为血亲无条件侵蚀“孩子”的存在。
第三,源堡权属倾斜,推祂离开的力量消失了,祂发动愚弄权柄,剥夺了克莱恩的思考。
转瞬之间,阿蒙已是拥有等同权利的源堡的新主。
不同于本质上的嫁接,这不会带来比克莱恩正在承受的更多的污染,甚至,祂动用愚弄权柄造成的副作用是施加到唯一性的主人、克莱恩身上的。
“对了,差点忘记。”
阿蒙笑着,手里出现祂窃取来的替身纸人。祂握紧拳头,在手心这片空间碎裂的同时,为克莱恩铸成最后的囚笼。
那像是一匹星辉斑斓的薄纱盖在克莱恩的身上。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冰冷的面具浮现了一会儿又消失不见,但无论如何,他那双褐色的眼眸里已没有任何光彩。
阿蒙在克莱恩面前蹲下身去,又觉得距离过远,便像他一样跪在地板上,将他搂入自己怀中。
因为祂同时拥有了“阿蒙”的命运,此时此刻,祂是被克莱恩标记过的。祂下意识去寻找那清爽而微甜的茶香,可克莱恩身上什么也没有。
“阿蒙……”
克莱恩凭借位格强行摆脱了被愚弄的状态,但也仅此而已,他没法运用任何手段从这温柔而致命的牢笼中脱离。
阿蒙搂紧他,因为祂的晋升也需要时间,几年、甚至几十年,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再次这样拥有活生生的克莱恩。
“别担心,很快就结束了。”
阿蒙对克莱恩轻轻说道。
“在成为诡秘之主后,我会让你复活的。
“你会停留在序列1大天使的位格,做我的眷者、我的诡秘侍者,直到永远。当然,你也可以继续那个塔罗会的游戏,只要你不会玩腻。
“为此,我要偷走你接下来这一瞬间的恐惧与不甘,以及过去与未来的所有痛苦和无奈。
“而你要做的,只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我而已。”
祂好像一口气说太多了,搞得真的像半疯了似的。
不过,感觉还不错。
阿蒙停顿了一下,勾起嘴角。
“你看,我没有受到惩罚,所以这也不是欺诈。”
明知规则书已不再生效,阿蒙还是提及了它的存在。祂闪现到稍远的地方,双手的手指相对,将克莱恩的身形圈在其中。
不知为何,祂稍微犹豫了。
克莱恩还没有完全回归清醒,但不使用任何非凡能力的他状态好多了。他恢复了原本充满书卷气息的面容,身穿那件黑风衣,眼神在混沌中挣扎,望着阿蒙,嘴唇翕动,似是努力想要说话。
祂好奇克莱恩会说什么,但不是现在,等祂达成祂的目的,祂有的是时间听完克莱恩想说的所有话。
“有什么话,等醒来之后再说吧。”
阿蒙重拾微笑,眼里是璀璨夺目的星光。
“——我亲爱的克莱恩。”
祂最后这样说。
空间撕裂了。
克莱恩的身影碎裂了,星光绽放,灰雾翻涌,飘摇欲坠的愚者神国被虚无吞没。
阿蒙放松双手,接下来,祂要愚弄克莱恩死亡的历史,以此逼出他拥有的唯一性和序列1特性,保留不需要的那两份,用以让他复活。
结束了吗?
祂正了正右眼上的单片眼镜,轻松地笑了一下。
“结束了。”
有谁在祂身后低语,为祂披上一身厚重的斗篷。
“诞下孩子,让孩子去继承源质和权柄,再通过侵蚀孩子掌握它们,这是连欲望母树都能想到的办法。
“而你,作为天生的欺诈之神,自然是有相应的想法和能力去简化这个过程。
“你可以化虚假为真实,让虚幻的人代替你承担孕育的命运,同时又能回避源质与权柄中的污染,随时可以全身而退,没有任何风险可言。
“但是,你忘了一点,你忘了你和我之间不那么明显的关系。”
那个声音说着,绕到阿蒙面前,祂的斗篷之下是不能被称为脸的不可名状之物。
“在你加强‘孩子’的概念时,你也成为了我的‘孩子’。在你以血亲身份侵蚀‘孩子’时,我也在悄悄侵蚀你。
“你看,你甚至继承了我对单片眼镜的喜好,从未想要改变,这不也是一种遗传?”
诡秘之主这样说着,滑腻的触手抚上阿蒙愣住的脸庞。
“叛逆了三千年,现在该是你听话的时候了。”
克莱恩从历史迷雾中回归源堡,已是序列0真神的他无需经过任何等待时间,便可发动这样的奇迹。
随空间一同被撕碎的痛楚不能用语言形容,他踉跄了一下,在空旷的宫殿中站稳。现在的他无比轻松,没有任何其他意志干扰他的精神。
接着,他看到了不远处的阿蒙。
遨游命运的造物主之子如今正安静地跪坐于地上,在斗篷之下低垂着头,他们像是单纯交换了位置,而这个交换却如此致命。
诡秘之主正在阿蒙身上迅速复苏,有一些力量徒劳地压制着祂。
这时,很多问题就能解释清楚了,包括祂的半疯、祂的计谋。祂应该是有一个关键的分身在外界,由亚当压制疯狂,只是,现在这种累进的程度明显不是序列0能应付的。
祂很快就要陨落了。非常快,可能比看到流星又失去它还要快。
克莱恩来到阿蒙面前,单膝蹲下,平静地注视这位刚才杀死他的神灵。
“我在心里分出了分身,以此听祂讲话。很吵、真的很吵啊,以前,在没有父亲和哥哥的安抚时我也会这样做,但是很浪费非凡特性,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阿蒙的说话声像是从湖底传来,沉静、冰冷。祂抬起头,看向克莱恩,幽黑的双眸几乎没有聚焦。
“克莱恩,你放弃了吗?”阿蒙问。
再一次听到阿蒙直唤他的名字,克莱恩微愣,随即明白祂已不太能分出精神包装自己的每一句话,所言即为所思。
他摇头道:“我们都没有希望了。”
面对即将以双序列真神位格、持全部源堡所有权复苏的天尊,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自降位格、保全性命,以天使之身尽力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但那都是后面的事了,现在,他想听听阿蒙最后的话。
“阿蒙,你……”克莱恩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像问遗言,但他放弃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吗?”
阿蒙轻轻勾起嘴角,说:“有啊,我想问你,你说你对我动心了,但你又对我说那是比梦还不真实的幻影,到底哪一句才是真的呢?”
“两句话都是真的。”克莱恩轻叹道。
他真的动心了。
有时候觉得这是信息素的影响吧,有时候又觉得是传说中的吊桥效应,有时候想批判这个肆意妄为的神灵,有时候又为祂表露出来的感情而困惑。
不得不说alpha和omega的相互作用非常作弊,他得要多无情无义才不会为祂动情呼唤时的泪水心生怜惜、才不会在深情拥吻时视怀中的祂为没有共鸣的异类。
祂并非毫无感情的神话生物。在祂反复观看那段穿越时空的视频时,克莱恩一直在观察祂,想到了祂在神弃之地开门时的愣神、想到了亚伯拉罕家族获赠的特性、想到了祂说门先生是祂的目标。
只是,祂愿意付出的感情相当有限,少到不按上千年的跨度、与祂不屑一顾的人受到的待遇对比来看就难以发现。
克莱恩很清楚,他必须把那段经历当作是幻影,否则,他会为之付出惨痛的代价,牵连那些他想要守护的人和事物。
看吧,他刚才就被杀死了一次,而祂不会觉得杀死一个人再把他复活、拴在身边、摆弄感情的组成是件不能接受的事。但这种事要是放给旧日们看,说不定还是种颇有趣味的日常呢。
“是么……”
阿蒙笑了,笑得有点勉强。
“那我还要一个吻。”
克莱恩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伸手轻抚阿蒙瘦削的脸庞,指尖拂过的已经浮现出虫豸模样的肌肤恢复光滑,又在他离去之后隐约陷入崩溃。
祂快到极限了。
“我本来想在那个世界泡里的星空下吻你,然后回来,没想到这个计划被你破坏掉了。于是我又想等你复活之后,再带你到那里去,等下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折磨你,那样的话你一定会有许多有趣的心声……”
阿蒙说着,头轻轻一歪,脸颊蹭到克莱恩的手心,疲惫地笑了一下。
“克莱恩,我不想死。”
克莱恩摇了摇头。
你总是要带着失败就会灭亡的觉悟才能来到这里的,你甚至应该想到明天就是世界的终点,你会痛失所有……
但这么说已经晚了。于是克莱恩遵从祂的愿望,轻轻吻了上去。
阿蒙的嘴唇是冰凉的,不会挑衅、不会反抗、也不会回应,那不是鲜活的,甚至让他感觉是在安抚一堆悲鸣的时之虫。
祂在走向终结,没有谁能挽留住祂,只能送别。
短暂的亲吻之后,克莱恩站起身来,向后退开。
这时,阿蒙抬起右手,扶了一下祂右眼上的单片眼镜,那是现在祂身上唯一还像祂的东西。
而那晶莹剔透的镜面里竟还有亮光。
“你中计了。”
阿蒙仰望克莱恩,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单片眼镜泛起奇异的波光。
“刚才那个吻,只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忘记还有个东西可以直接影响到你,同时为我创造一个良好的契机,这就是我想要的‘爱’。”
克莱恩吃惊并戒备的同时,忽然感到一股火山爆发的岩浆般激烈的感情冲荡全身,所有灵性随之暴走沸腾。
这样灼热的痛苦他不是没有过,但是那太久远了,根本不是他现在会有的意念。
他要杀了祂。
“阿蒙、你……”
在克莱恩艰难开口的同时,一本虚幻的书册出现在他们之间,还有一支笔被一条由阿蒙的长袍下延伸出来的触手卷住,点上句号。
只见那书册上这样写道:
“被欺骗无数次的克莱恩·莫雷蒂又踩中陷阱了,他再也不会相信阿蒙说的任何话,他誓要把握住眼前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不惜一切代价彻底杀死祂。”
欺诈之神的双眼被完全的黑暗覆盖,祂的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完全不害怕接下来的命运。
“我偷来的。感觉怎么样?”
无尽阴影的帷幕之后,阿蒙独自坐在水光荡漾的中心。
祂抱着自己的双臂,痛苦地弯腰蜷缩着,不止是脸庞和双手,祂的长袍、尖顶软帽、所有组成祂的一切都浮出无数扭曲的十二环节蠕虫,除了右眼上的单片眼镜。
忽然,祂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向虚无,脸上的笑容染上抑制不住的疯狂。
“父亲……”
阿蒙回过头,对无人的黑暗说。
“我要去见你了。”
祂的单片眼镜应声碎裂,那样诡异的由透明蠕虫构成的人形支撑了一会儿,就在男人的喟叹中轰然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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