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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背下周琦的号码,但不知为何,临到头却是拨通了黎奉的手机。
机械的短促音响起时我忽然紧张起来,万一他正在开会没听见怎么办?万一他因为这是陌生电话拒接怎么办,我的手心不由有些湿。
幸好,黎奉很快便接通了电话,对面的男人声音低沉,似乎心情并不好,但听在我耳里宛若天籁,“你好,请问你是?”
“黎奉。”我的手不自觉用力。
“声声,你在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对面的人声音立即变了。
我的声音发着飘,“黎奉,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那边空气安静,我的喉咙有些发干,心也砰砰直跳。
这几天的饥饿使大脑始终处于一种晕眩的状态,声音也有气无力,只能一字一句对他道,“飞凤街八达巷进来的第三栋红房子,六楼601,睿延也在这里,闫海生正在找他。”
黎奉沉默了一秒,半晌后对我道,“好,你等一会儿,我马上过来。”
我用力点头,将手机交还给了那个男人,他摆摆手,一脸了然地对我笑,“前一晚喝多了吧,看着就像是后劲还在的。”
我笑着点点头,又慢吞吞靠着扶手挪上了楼,进屋前一阵恐慌,担心睿延已经不在那个简陋的房子里了。
他若是已经跳下去了我又该怎么办?我的手心发着凉。
等推门时见到屋内的情景才不自觉松下口气,还好,他还躺在床上,正睡得安宁。
“我们马上就可以走了。”我对他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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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奉来得很快,但没想到闫海生的速度同样也不慢,到底是中间哪里出了问题,我一点也不明白。
睿延看见闫海生时顿时高声尖叫出来,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人类在极端的恐惧中完全无法抑制,他慌乱地躲在我身后,我被他抓得死紧,手臂一阵剧痛。
与此同时,白清竟然也跟在闫海生身后,他果然是闫海生的人,接近我也是别有目的。
这间狭小的房间顿时挤满了人——我,我丈夫,我的情夫,我丈夫的情夫,以及这一切的幕后使者。
闫海生已快六十,长了一张瘦长的马脸,据说他年轻时相当英俊,不然也不会惹得当时的宋家大小姐春心骀荡,执意下嫁给他。
如今却已经很有些老态了,脸上有许多看起来十分奇怪的皱纹,一双生满戾气的三角眼形状狭长,目光阴寒,看人的时候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他看向睿延时轻声骂道,“没用的小杂种,竟躲到这耗子洞来了,让我好找。”
说罢便要让身后的人上前来绑他,睿延此刻受不得一点激,当即便躲到窗户前边,我记得他说过要是再被抓住,不如直接跳下去的傻话,急忙拉住他的手。
“别怕,他不会碰你的。”我安抚他道。
睿延哆哆嗦嗦,眼里已有了泪花,他其实早已心存死志,可未到必要关头,却仍想继续活着。
谁不想活着,我也想,哪怕声名狼藉,也想好好活着。
黎奉挥挥手,身后的人也上前,他对着闫海生沉声道,“闫总,给我个面子如何?”
白清则站在闫海生身后,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字,他安静地垂着眼,一直没有看向我这边。
他已经变得让我完全陌生了,我亦不再去看他。
我们之间那点浅薄的激情经不起一丁点考验,我当时只不过是迫切地想从一个漩涡里跳出来,恍惚以为自己抓到了救命的绳索,并未完全交付出什么真心,觉得失望也只是为自己的错误选择后悔罢了,我害怕自己的处境越来越糟,便急切地想抓住些什么。
他呢,也不过是带着半片假意别有用心地靠近,事迹半途暴露,后悔不会有,遗憾更是不必。
闫海生故作惊讶,挑起嘴角,像只老鼠一般狡猾,“怎么,黎总还真喜欢上这个小杂种了,让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那男人老婆......”他瞥了我一眼,目光下流猥亵。
我心中一寒。
黎奉立即黑着脸打断了他,“开个价吧。”
闫海生摸着自己稀疏的胡须笑道,“寻冶山的那块地......”
黎奉的脸更黑了,睿延的身体一直哆嗦,我也忐忑不安地望着黎奉。
黎奉安抚地看了我一眼,对他道,“可以。”
“两个人换一块地,这买卖黎总你未免太划算了一点,”闫海生笑得恶心。
黎奉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却见闫海生轻蔑地从衣服里拿出一样东西,对准了我。
黎奉身形微震,我和睿延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也不禁后退了几步,脚下发颤,身体死死抵着墙壁。
“是叫什么来着,什么鱼鱼海鲜的,过来。”闫海生对我笑眯眯道,状似和蔼,却压不住眼角眉梢的轻慢鄙薄。
我微微敛了心神,对睿延道,“你敢跳下去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睿延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别去。”他忽然拉着我的手,眼里满是恳求,一直不停摇着头,眼眶里沁满了泪水。
“他很可怕......”他嗫嚅着道。
我放开他,朝闫海生一步步走去,心中忐忑不安。
“闫总,”我冷声道,“有何贵干?”
待我走得差不多了,闫海生忽然一把拉过我的手臂,顺势用另一只手死死勒住我的脖颈,我本就没什么力气,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只发出一声惊呼便已被他挟持在了怀里。
他将那把枪换了只手,用枪口死死抵准我的太阳穴,对脸色慌乱的黎奉笑吟吟道,“黎总,给下面人打电话吧,协议和合同我早就准备好了,原本是预备着你车祸那时候用的,不过嘛,现在晚了几天倒也没关系。”
他看着窗户外面轻轻笑了笑,“今天是个好天气,咱们把事情都办圆满了,你说是不是?”
黎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半个小时后高天放匆匆赶来,两人的脸色俱是难看到了极点。
闫海生则恰恰相反,一脸得意。
他看着黎奉在那张小桌子上乖乖签下名字,印下公章与手印,忽然古怪地笑了笑,“不愧是我们这群人中的痴情种子啊,黎总,了不起!”
说罢,他简直要忍不住拍手大笑,黎奉则面若黑炭。
“放了他。”他冷声道。
闫海生没理会他的话,只是凑近了我的脸,语气鄙夷,“鱼鱼,没想到你这么贵,那去我那里住几天吧,白家小子也在我那里住着呢?”
我想离他远一些,却根本动弹不得。
“你敢?”黎奉忽然变了脸色,语气慌乱,厉声道。
他也没想到闫海生竟如此不守信用,既得了好处,又不想吐出嘴里的肉骨头。
我心中一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见他用力勒住我的脖子,朝对面的黎奉蔑笑道,“黎总怕是还不知道,这老婊子早和白清勾搭在了一起,我不过是拍了点似真似假的照片给他看,让人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他居然就背叛了你,他俩给你戴了这么大顶帽子,亏你能忍得下去,还拿寻冶山的地来换,果然是痴情种子。”
黎奉的脸色顿时变了,他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誉声!”
我没办法直视他的眼睛,只好难堪地别过脸去。
这些羞辱的语言宛若利刃钢针,一片片一根根刺进我的心里,我当初既然选择那样做了,如今自然也得受着。
只不过一点痛快淋漓的感觉也没有,就好像吸食过毒品,当初只觉得兴奋难耐,快要升天,如今只余下满地狼藉和狼狈不堪。
白清一言不发,好似只乖巧听话的人偶,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闫海生似乎对这样的状态也很满意,戏谑地拍拍他的肩,将我粗暴地推到他怀里,“小白,回去咱们好好乐一乐,这可是黎总的宝贝......哈哈哈。”
他的目的今日总算达成,于是畅快地大笑起来,声音刺耳难听。
白清则小心地揽着我的腰,淡淡应道,“是。”
那几沓纸被闫海生小心收进了怀里,他心满意足,正准备打道回府,睿延失魂落魄,好似不相信就这么被简单放过。
我忽然一把推开白清,往窗户的方向跑去,被闫海生带回去还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折辱,还不如趁现在干脆死去。
你看,睿延,我就是个骗子,我一点也受不了你曾经的经历。
我轻信别人,落到这境地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我朝黎奉笑了笑,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没再去看身后的白清一眼,窗户近在眼前,只要我动作再快一点......
死亡的恐惧只在瞬间,剩下的便是无尽的解脱。
闫海生勃然大怒,没料想我竟还有心思反抗,直接朝我开了一枪,他在惊慌中怒喝道,“臭婊子,敢给脸不要脸?”
黎奉也慌了,对他冷声喝止道,“住手,”末了又急忙看向我,惊道,“声声,闪开。”
声音里竟带着几分凄厉。
但他的话毫无作用,闫海生已扣下了扳机,那枚子弹直直向我后背射来,我能感觉到逼近头顶的危险,但我竟一点也不想躲开,只默默停下脚步。
白清也在刚才的瞬间变了脸色,伸手想将闫海生的枪抢过来,他们带来的那群人已完全乱了,几下便缠在一起,狭窄的楼道里动静很大,附近的住户发出尖叫,整栋楼都变得嘈杂起来。
黎奉在最后一秒推开了我,那枚子弹射伤了他,弹口在肋下,他一只手用力捂住伤口,另一只则勉强拉着我的手,面如金纸,抖着嘴唇对我道,“赶紧出去,不要久留。”
我眼里落下几滴眼泪,此刻看来分外讽刺。
我对他摇头,“你不该答应他,也不该来救我的。”
黎奉脸色惨白,“无论如何,你总是我的妻子。”
他哑着嗓子道,“况且,我也有错。”
黎奉带来的人很多,没有我拖后腿,他们已经三三两两将闫海生那群人绑了起来,白清的身手原本很好,但因顾忌着闫海生手中的枪,动作难免有些畏缩。
闫海生到底年纪大了,那股胆气撑不了多久,被他逼得不断后退,已至窗旁,他忽然朝屋中的人大声喝道,“都他妈住手!”
他拿枪指着我,又顺着我指向旁边的黎奉,最后是他面前一脸漠然的白清。
“让老子出去,”他咬牙切齿地喝骂道,“你们死定了。”
他的表情狰狞可怖,宛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仿佛要生啖他们的血肉,“尤其是你,”他将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阴恻恻道,“等老子出去一定划花你那张婊子脸。”
睿延表情木讷,他像是一缕即将消散的幽灵,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身体虚弱,连站都站不稳,只能奄奄一息地靠在墙边。
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弱,连闫海生也没发现他慢慢靠近的行迹。
闫海生还在不停地说着咒骂我的话,我有些胆寒,瑟瑟地发着抖。
“去死吧!”睿延的表情忽然狰狞起来,他咬牙朝闫海生喝道,我都不知道他身体里还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气,闫海生更是错愕不及。
他竟奔过去直接将闫海生从窗户边一把推了下去,闫海生脚下一滑,满脸惊慌失措,想扶住什么来稳住身体,可身后空无一物,这种棚户区的旧房子是没有做防护栏的,下面几家正好也没有,他最后只来得及朝屋中再开出一枪,便直直坠落下去。
那枚子弹打中了窗框,又顺着窗檐弹向了地面,幸好并没有击中什么人。
他放声大喊救命,只是这声音很快也断了。
这里是六楼,落下去不死即残,他带来的那些人被这些变故惊住,一时竟忘了和黎奉的人还手。
我看着睿延,他正哆哆嗦嗦趴在窗边往下看。
“他死了。”他牙齿打颤,抖着声音问我,眼睛里含着泪,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
但他现在恐惧的根源已死,他以后再也不用感到恐惧了。
我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看向下面,也发着抖。
“死了。”我答。
闫海生的尸体躺在楼底,很快,四周便有人围在一起交头接耳起来,有人报警,警笛声从远处响起,睿延的脸更苍白了。
“我杀人了?”他茫然地问。
“他罪有应得。”我心慌意乱地安抚着他,黎奉已经将闫海生的人全部制住,正要叫我离开。
我牵着睿延的手,白清漠然地站在门口,一言不发,他像是一件极为趁手的工具,完美地扮演着自己应有的角色:听从闫海生的话接近我,使我和黎奉一点点离心,若是他们目的达成,我也没什么用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只好低着头飞快地离开了屋子。
黎奉却在经过他身边时忽然停下了脚步,我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黎奉松开那只捂住肋下伤口的手,狠狠给了白清一拳。
他这一下用尽全力,直接击在白清柔软的腰腹间,对方顿时弯下了腰,神色痛苦地闷哼出声。
但他却没有回手,只说了句对不起。
不知是对黎奉说的,还是对我。
我的神色有点难看,黎奉也不遑多让,我其实早没什么力气了,但还是搀扶着黎奉和睿延一起坐上了车,用在睿延房间里剩下的绷带给黎奉包扎伤口。
幸好那一枪没有伤在要害,看着他被鲜血沁湿的外套,我有些愧疚。
黎奉反而不甚在意,叫我坐好,不用去管,他一直握着我的手,在一旁闭目养神,睿延在我右边,眼神痴痴呆呆,好似还没从刚才的变故中完全走出来。
警察来医院做了笔录,在场所有人都咬定闫海生是在混乱中自己失足落下去的,没有人怀疑睿延,他的境遇已经够可怜的了。
周琦不知从那里听说这事儿,从店里急急忙忙赶来,看着坐在病房外面的我问道,“你这婚看来是离不了了?”
我从门里向内望去,黎奉正合眼安静休息,我转身将手中的报纸扔进垃圾桶,朝他笑了笑,“怎么会?”
那报纸是高天放带来的,某个版面写着一则骇人听闻的新闻:某男子吸食毒品后,失手将生母砍死。
我那养父母一家跟着闫海生,与虎谋皮,终究也没有落到什么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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