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尹晟对苏葳的喜欢起始于他们在一起相处的那半年。
秦峥生意做得大,酒宴应酬、出差出国都是家常便饭
-----正文-----
07
尹晟对苏葳的喜欢起始于他们在一起相处的那半年。
秦峥生意做得大,酒宴应酬、出差出国都是家常便饭,在尹晟的记忆里,他父亲很少会回来跟他吃一顿晚饭,最多会在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走到他床边摸一摸他的脑袋。
秦峥对他很好,可以说是给了物质上能给的一切,他在佣人和保姆的簇拥中慢慢长大,国外的糖果巧克力、名牌的童装鞋子、最新潮的电子游戏,只要他想要,秦峥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给他弄到。
可平心而论,秦峥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尹晟早慧,他在很小的时候就从老佣人口中知道了自己父母之间的事情,他理解不了什么叫情深不寿,但他能磕磕绊绊的理顺一些。
秦峥不是个深情的人,他薄情了半辈子,中途鬼使神差的洗心革面,死心塌地的喜欢上了尹晟的母亲。
可世事难料,游戏人间的浪子终于打算做个真挚可靠的丈夫,他所深爱的人却因为难产而死在了手术台上,只留给他一个嗷嗷大哭的儿子。
尹晟的五官轮廓和秦峥如出一辙,唯独眉眼间的细节很像母亲,所以秦峥自他出生以来就不太愿意面对他,即使是血脉相连,即使是妻子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个念想,秦峥也始终迈不过那个坎。
外在的强大和内心的强大是两回事,秦峥在心理上是个十成十的胆小鬼,他迟迟不愿接受事实,于是尹晟变成了他最想逃避的一个存在。
因此,对尹晟而言,苏葳才是第一个真正冲他敞开怀抱的人,没有血脉的牵绊、没有金钱的维系、更没有什么以此去讨好秦峥的念头。
苏葳给了他一种年长者对年幼者的爱护,苏葳抱着他念故事书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藏在大鸟羽翼下避雨的小肥啾。
这其实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照拂,可尹晟却在十岁的时候才尝到,苏葳给他讲故事、给他唱山歌、给他做饭洗衣、给他包书皮削铅笔,还给他检查作业。
苏葳才像他真正的长辈,更是唯一一个会约束管教他的人,但这也是苏葳唯一一件让他不满意的事情。
他是秦峥的儿子,日后无论如何都会接手父亲留下的财富,他完全可以做个浑浑噩噩的二世祖,坐享其成碌碌无为,单是那些财产的红利就足够他挥霍一辈子。
学校里的老师也不敢管他太多,只确保他人身安全就算万事大吉,可苏葳却不这样。
苏葳每天都要看他的作业本,给他讲他随意瞎写的题,还会拿着橡皮擦一点一点擦掉他在书本上乱画的图案。
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并不理解好好学习这件事情有多重要,作业和电玩之间,尹晟选择的永远是后者。
只有在这件事情上他从不听苏葳的话,耍起小脾气来别说什么撕书扔笔,就是当着苏葳的面儿把苏葳辛辛苦苦做得饭扔在地上都是常事。
秦峥也是因此认为他们相处的不好,尹晟那会确实是太不懂事了,他散漫惯了,苏葳那套观念他根本理解不了,他有一条比读书更简单更容易的路,苏葳所希冀的那种成长方式不是他想要的。
他们就这样生活了半年多,除去功课这件事情之外,苏葳都能让他满意,小孩子示好的方式没有那么直接,他试图和苏葳分享自己喜欢的游戏,想让苏葳知道打游戏这件事情比写作业有趣的多,但可惜苏葳并不适应吵吵闹闹的电玩。
他们有太多地方不一样了,尹晟一直想把苏葳往自己的世界里带,他渴望有一天苏葳能够真正到他身边陪伴他,并且一度将苏葳视作自己的宝物。
他过生日那天,秦峥曾问过他为什么不让苏葳下楼,他憋红了整张脸也不肯回答,他在冥冥中能感知到他绝对不能在父亲面前说出实话,因为他把苏葳当成了自己最宝贵最珍惜的一个玩具,他不想让除自己以外的别人看见苏葳。
后来,苏葳在他十一岁那年离开了他的家,那是个雾蒙蒙的早上,他前一天晚上因为不肯复习期末考试而跟苏葳闹了一顿,第二天一早,他起来上学的时候刚好撞见苏葳正在收拾东西。
他睡眼惺忪的上了接送他的轿车,睡懵的脑子来不及反应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他只记得苏葳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他噘着嘴摇上了车窗,傻呵呵的断绝了苏葳跟他告别的机会。
那天他从学校回家,苏葳逼迫他看得两道题居然真的在考卷上出现了,他平生第一次有了数学及格的可能,他兴高采烈的往家跑打算炫耀一下,可他里里外外找了三遍,往日总会在家里做家务的苏葳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那天他怅然若失的坐在苏葳重新打理起来的花坛边上待了一下午,晚归的秦峥将他扛过肩头,醉醺醺的跟他说——你不喜欢的那个人不会再回来了。
那时他才知道苏葳走了,他再也看不到苏葳因为他不肯写作业时的生气模样了,他再也没有机会看见不会用榨汁机的苏葳心惊胆战的围着围裙给他榨果汁了。
他失去了睡前那些来自山林的民间传说,上学路的随身听里也只剩下凌乱纷杂的流行歌曲。
苏葳从他的生活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人监督他写作业,再也没有人告诉他玩游戏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秦峥还是会给他各种各样的新奇玩具,身边人还是会给他做各种丰盛美味的佳肴,可他却开始思念苏葳,他思念苏葳抱着他看作业本时的认真模样,思念苏葳给他做得朴实喷香的洋芋饭。
这份思念在他十六岁那年产生了质变,他在父亲买下的房子里见到了久别的苏葳,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人,该知道的事情不该知道的事情他都懂了不少,他看着依旧清秀单薄的苏葳,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自己心底燎原的情绪。
尹晟曾经认真想过,倘若他父亲没有出意外,那他父亲和苏葳这段情是十有八九可能破镜重圆的,只不过以秦峥的脑子和情商,苏葳恐怕要再等上十几年才能等到云开见日的时候。
往事不可细究,不可深追,尹晟对秦峥的感情不深不浅,他感激秦峥将他养大成人,给了能给他的一切,但他也怨恨秦峥耽误了苏葳的半生。
父亲是父亲,苏葳是苏葳,尹晟是个看得开的人,他在出国那会就萌生了和父亲抢人的念头,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他怕苏葳对秦峥的感情太深,也怕秦峥会有突然想开的时候。
然而这些担忧在秦峥身亡那天便不复存在了,他满腔恨意的开始卷入是非,他要替秦峥报仇,因为无论如何,秦峥都是他的父亲。
几年之后,他算清了血债,重振起秦峥遗留下的家业,他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一个出息且合格的儿子,但在另一个层面上,他永远不会让秦峥满意,因为他只剩苏葳了,他绝不可能松开苏葳的手。
人流熙攘的火车站热闹杂乱,人工售票的窗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在网络售票兴起的时代,还去人工窗口购票的大多是老人和外乡人的务工者。
苏葳脑子里一团糟,昨天晚上,他是从尹晟怀里落荒而逃的,他不敢面对尹晟深情认真的言辞,更不敢细想那些话的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仓促跑回了自己房间将房门关严,尹晟拿着他没吃完的蛋糕上来敲门,他以脊背抵着门板颤抖了半晌,最终只能以一种沙哑之极的声音狼狈不堪的开口拒绝。
这不会是一段正常的感情,他曾经是尹晟父亲的情人,他是看着尹晟一点点长大的长辈,尹晟是要出人头地的好孩子,就算他们没有这段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也不能拖尹晟的后腿。
苏葳承认自己渴望温暖,他也承认这几个月的生活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惬意舒适的一段时日,但他不敢留恋。
他惊恐于自己内心萌生出的悸动,在尹晟将他困到墙上的那个瞬间,他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加快的心跳,那源于一种丑陋又贪婪的动摇。
于是苏葳只能选择尽早离开,他不是什么高尚忠贞的人,他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浮萍,他是可以经受住艰辛和苦难共存的岁月,但他不可能断绝自己对未来的期许。
苏葳没有办法再跟尹晟心平气和的共处一室,他只能在尹晟出门上班之后仓促离开,和十几年前一样,他没有跟尹晟告别。
火车站周围没有多少积雪,苏葳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队,他离售票的窗口越来越近了,只要将证件和钱送进去,他就可以换到一张回山里的车票。
苏葳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他甚至不得不因此用力弓着背往心口锤上两下才能正常呼吸,紧接着就是酸涩的滋味在喉间蔓延开,苏葳难受到塌下脊背,用另一只手扶着膝盖,而后才能咬着牙关强迫自己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事情统统清空。
他喜欢尹晟,他一直都很喜欢这个调皮又可爱的孩子,他并没有资格对尹晟产生什么亲情,但就算是在他被迫离开的秦峥身边的那几年里,他也依旧惦记着尹晟有没有长高,有没有逃课。
排在他前面的人越来越少了,苏葳一边步履艰难的往窗口前走,一边低着头慢吞吞的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证件和纸钞,他明明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可就在要买票的当口,他却怎么都说不出自己要去哪。
窗口的售票员脾气不算太好,一看他神色恍惚的连要买去哪里的车票都报不出来就立刻黑下了面色。
排在他身后的人同样开始不满,苏葳很快腿脚发软的被人挤去了一边,他不知所措攥着手里的东西,整个人只能可笑又滑稽的杵在队列旁边。
就在他浑浑噩噩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苏葳下意识的接了这个电话,这个世界上会拨这个号码的只有尹晟一个人。
“穗穗!我突然想吃猪蹄儿!一会儿我让人去家里送,你做给我吃好不好?我昨天太忙了都没吃什么饭,今天到公司才反应过来饿,我今天会早回家,你给我酱猪蹄吃好不好?”
尹晟的声音和以往相比没有丝毫的变化,苏葳举着手机有些发怔,他知道自己这头有和家里迥然不同的嘈杂背景,但尹晟却一个字都没有多问。
尹晟只是和以前一样拖长了尾音求他做个好吃的,青年的声音干净透亮,夹着成熟男性的低沉,也带着孩童一般稚嫩的顽皮。
“穗穗——穗穗——好不好啊?或者我中午就回去,我陪你一起做,我看到冰箱里还有昨天的剩菜,我们酱个猪蹄儿,然后把那些饭菜热一下就好了。”
苏葳整颗心都在烧,他想狠下心去拒绝,想狠下心告诉尹晟自己已经决定走了,可话将出口的时候却迟迟无法成功。
尹晟不过二十四岁,他已经独自从国外回来处理了秦峥留下的身后事、也已经独自操持起崭新的公司、眼下还仅靠自己来维系着秦峥和秦家留下的那些半黑半白的资源和人脉。
他既不会开火做饭,也不肯吃外面的饭菜,他不知道什么叫适度工作,总是一不留神就熬通宵,他也没有任何亲近的亲人了,除了那个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四叔之外,所有曾经爱护过他的人都已经撒手人寰。
苏葳蓦地红了眼圈,他用发僵的五指狠狠捏住了手机,满脑子都是昨天晚上尹晟凑到他耳边说的那句“我离不开你”。
他知道倘若他也走了,尹晟就变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尹晟就要毫无依靠的在曾经那个让秦峥夙兴夜寐都难以招架的漩涡里苦苦求存。
而这并不是尹晟应得的未来。
苏葳的心不够硬,尹晟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他坐在车里攥紧了手机,竭力维持在和缓的声线已经有了些许颤抖,他就在离苏葳不到五十米的马路上,他能清清楚楚的看见苏葳正站在售票口那准备逃离他。
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正常无比的笑容,车内的后视镜里映出了他狰狞古怪的五官,他动了两下喉结做出吞咽的动作,强行把那股即将脱缰而出的恐慌全部压制了下去。
“穗穗——我问你呢,我们就这样弄晚饭,好不好?”
尹晟很清楚自己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他不可能放苏葳走,他企图用这种伎俩利用苏葳的心软将苏葳留住。
他迫切的期望这种方式能够成功,因为苏葳一旦没有同意,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畜生不如的事情。
那几十秒是尹晟这辈子里最长的几十秒,漫长的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几十秒之后,他甚至确信自己是先看见苏葳开口才听见听筒里的声音的。
他等到了一声妥协似的气音,他看到苏葳在应下他之后仿佛丧失了全部的力气,只能摇摇晃晃的蹲去地上。
电话被苏葳挂断了,他维持着通话的姿势看着苏葳一点点抬头起身,又看着苏葳从售票口离开,慢慢的走向地铁站。
这是最难的一步,而苏葳已经为他迈出去了,这或许并不能称之为爱情,可他还是得到了一个充满了希冀的开端。
尹晟就这样傻乎乎的看着,看到一边咧嘴一边流泪,司机坐立不安的等了几分钟,见他一直没有反应才战战兢兢的探过头来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尹先生,我们,我们去公司吗?”
尹晟用定制的西装袖子蹭了一把眼泪,他摇了摇头示意司机发动车辆,留过泪的两只眼睛异常明亮,就连已经彻底张开的五官上也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神采。
“今天不去公司,我们去市场,买猪蹄儿,不,我们直接去城外,去城外那个集上买只猪。”
08
南北两地相隔千里,风俗习惯迥然不同,苏葳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剽悍的食物是秦峥当年一时兴起时在家里炖得杀猪菜。
不过这份剽悍的并不在菜上,而是在秦峥这个人身上,秦峥切菜像砍人,剁肉像分尸,做完菜的灶台和杀人现场差不了多少。
汤汁和油星在厨房四溅开来,狼藉一片,秦峥是过了厨瘾解了思乡情,可苏葳事后却闷头收拾了大半夜。
苏葳一直是个精细的人,就算给尹晟做菜他也会在菜量上精打细算,他会把每顿饭都控制的恰到好处,而就做饭的方式而言,他也更偏向于南方那种小火慢炖的风格。
所以当尹晟真的用染血的麻袋把一整头猪拖进门的时候,苏葳立刻停下了手上准备卤料的动作。
苏葳真的是被吓了一跳,他还见过这种刚处理完的整猪,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尹晟脚边的那一大坨东西,震惊之余甚至还很是惊恐的后退了一步。
之前的那些纠结和痛苦全都被此刻的惊诧取代了,苏葳面对那一麻袋猪肉简直脑子发懵,他傻呵呵的抱着手里捣香料的小石臼问尹晟这些肉要怎么吃,一双黑溜溜的杏眼像极了头一次看见满山青草的小兔子。
这样的苏葳太过可爱了,可爱得让人心头发烫。
尹晟的满腔热血快要烧出沸腾的水花,他撇下手里的东西朝着苏葳快步走来,然后用被麻袋勒出印子的两只手稳稳的圈住了苏葳的腰间。
扎染的布料手感略有粗糙,但是带有一种任何布料都无法比拟的温暖。
尹晟笑起来的时候两边脸上还有那么一丁点婴儿肥的感觉,他咧着嘴将冻红的脸颊埋去苏葳颈间一顿乱蹭,宛如一个埋主人怀里撒欢的小柴犬。
“我们慢慢吃啊,冰箱里放得下,买东西的人和我说,这个猪肉特别好,别的地方买不到,所以我就买了一整只。”
尹晟说话的尾音都在上扬,他蹭够了便抬头去贴苏葳的脸,从集市往回走的路上他没让司机开空调,此时此刻他浑身都是被冷风冻透的冰凉,他笃定苏葳一定不会将他推开。
尹晟在算计苏葳这件事情上格外有天赋,苏葳当真僵硬又慌张的由着他抱了,只是由于太过紧张,苏葳一直紧绷着瘦削的脊背,看起来着实有那么一点可怜。
心软是一件互相作用的事情,尹晟在面对苏葳的时候,同样也硬不下心肠。
苏葳的脊背瘦得硌手,于是他没有办法欢呼雀跃的享受这个惦记许久的拥抱,苏葳本就是个任人揉捏的性子,他舍不得操之过急。
尹晟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抵着苏葳的额头轻轻摩挲了两下就算结束。
他没有得寸进尺的去讨吻,也没有再做什么让苏葳惶恐不安的事情,他松开了自己的两只手,紧接着又后退一步和苏葳维持了一个还算正常的距离。
方才还充满了粘腻与冲动氛围瞬间消失全无,尹晟很快挽起自己的袖子接过了苏葳手里的石臼,只是短短几秒钟的功夫,他就又变回了一个围在苏葳身边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天真好奇的追在苏葳屁股后头研究着要怎么酱猪蹄儿。
猪蹄这种东西其实很好做,它本身没有多少腥味,只要下锅前将血和毛处理干净,加些料酒一煮就算处理妥帖。
苏葳能应付简单的卤料,处理完猪蹄之后,他抱着小石臼将香料稍稍捣碎一些,而后又用料包将香料装好扎紧。
剩下的就是时间了,去过腥的猪蹄和料包一起下锅,灶上开文火慢熬,大概两三个小时就能熬出来胶质粘腻的口感。
苏葳原本应付的游刃有余,可无奈的是尹晟非要黏在他身边跟着掺和。
尹晟和秦峥在做饭这件事情上是十成十的父子相,心里压根就没有什么ABCD数,自知之明少得可怜。
尹晟趁着苏葳熬猪蹄的功夫自告奋勇的要做个锅包肉,然而这股热情持续的并不太顺利,他立下豪言壮语之后便蹲去麻袋边上找里脊肉,结果蹲着看了能有十分钟都分不出来这一堆血肉模糊的肉和骨头有什么不一样。
苏葳拿他没辙,只好关小灶火去帮他找,尹晟买的这头猪其实是处理好的,卖家将肘子、肋排、筒骨、下水之类的地方全部卸好分装,所以苏葳就算没见过整猪,也能轻而易举的把那块里脊肉挑出来。
但是,这一切落在尹晟眼里就是别样的光景了,在尹晟眼里准确挑出里脊肉的苏葳似乎浑身上下都会发光。
他乐颠颠的起身一手接手一手搂上苏葳,十分真挚虔诚的贴去苏葳耳边夸了不下十声的“穗穗真厉害”。
对于尹晟这种打也不舍得打、骂又不舍得骂的熊孩子,苏葳从来都毫无办法,他只能努力做出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继续回去熬猪蹄,而尹晟则像个聒噪的夏蝉一样一边夸他一边问他什么叫上浆、什么叫爆锅。
苏葳确信自己听见了几十声的“穗穗”,他捏紧了炒勺的勺柄耳根发红,尹晟从来都不肯好好叫他的名字,他们刚相识那会,尹晟就这么叫他,以前还能用小孩子顽皮来解释,现在听起来则有一种不一样的滋味。
“穗穗——穗穗!水淀粉是什么啊?穗穗?穗穗——你理理我啊,穗——穗——”
尹晟根本就不是来帮忙的,他纯属一个捣蛋添乱的小魔鬼,他拖长了尾音再次凑去苏葳身边用下巴去蹭苏葳的发顶,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真诚的求知欲。
“.…..”
苏葳攥紧了手里的炒勺,他突然发现自己压根没有时间去纠结什么人伦与往事,单是招架熊尹晟这个大龄熊孩子就足够他累得。
赶是不舍得往外赶的,训也训不出什么严厉的词句。
苏葳放下炒勺揉了揉额角,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会看着尹晟写作业的时候,调皮顽劣又惹人疼爱的尹晟总是会让他束手无策。
他只能认命的给尹晟解惑,锅包肉这种的东西似乎是东北这边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的心头肉,尹晟特别认真的跟他学怎么用手指把淀粉和水搅匀,英挺俊朗的五官看上去异常迷人。
苏葳轻咳一声收回了自己乱瞟的视线,他拿着菜刀给尹晟做示范肉片的厚度,要下锅炸的肉片不能切得太厚,尹晟仔细看过他的动作便自己上手来试,明明只是切两片肉,也非要将他圈到自己怀里,美其名曰方便他监督指导。
事实证明,做饭这种事情不专心是会遭报应的,尹晟切了前几片肉还算顺手,切到第六片的时候,他满心都是站在他身前的苏葳,思绪飘忽去了别的地方,他所关注的是苏葳纤长浓密的睫毛,于是这第六刀,他就结结实实的切在了自己的手指头上。
手起刀落,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锅包肉最后只能由苏葳来做。
尹晟可怜兮兮的杵在厨房门口举着自己涂了药水的手指头,等着血和药水一起干涸,嘴上还絮絮叨叨的念叨着手机里的教程。
里脊肉切片,蘸上兑好的水淀粉上浆,肉片下锅炸至金黄,再用糖和醋做成芡汁挂在炸好的肉上,辅以少量葱丝和姜丝调味。
苏葳没做过这道菜,但他毕竟是个会做饭的,他照着尹晟念得步骤一点点做,虽然过程磕磕绊绊,可最后的成品还算是说得过去。
尹晟迫不及待的用没受伤的那四根指头别别扭扭的端稳盘子,直接用手开始往嘴里抓肉吃,肉和盘子都烫得厉害,他嘴里被烫得直抽气,手指也被烫得发红。
苏葳实在看不过去他这副惨样,就在他被第二口肉烫出眼泪的时候,苏葳绷着嘴角抢过了他手里的盘子放回灶台边上,然后找了双筷子开始一块一块的喂给他。
尹晟鼓着腮帮子吃出了一副仓鼠特有的架势,他的确是饿得狠了,昨晚那场应酬他就几乎没吃东西,今天早上起来之后更是没顾上。
满满一盘锅包肉,他闷头吃了一半,半盘肉下肚,饥肠辘辘的胃里有了点底,尹晟低头就着苏葳的筷子又叼了块肉,别人是饱暖思淫欲,他是三分饱不到就满脑子黄色肥料。
“穗穗,尝一口吗?你做的特别好吃,还脆呢。”尹晟叼着肉片凑去苏葳嘴边,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两句。
黄澄澄的锅包肉成了他和苏葳之间的媒介,他冲着苏葳眨了眨眼睛,单纯之极的目光当真全是要和苏葳分享美食的诚然,至于旁得龌龊心思则统统藏在了心里。
“你先吃,我看锅…小晟!唔——”
肉片碰上唇瓣就没有回头路了,苏葳全神贯注的看着猪蹄的火候,一时反应不及就被尹晟瞅准机会口对口的喂了一块。
薄而脆的锅包肉撬开唇齿闯进口腔,酸甜可口的酱汁在味蕾上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确实是无法抗拒的滋味,更何况这种品尝方式的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寓意。
苏葳叼着嘴里的东西僵住了身子,他是个面皮很薄的人,至今都带着远不像成年男人的羞涩。
肉眼可见的红晕从脸颊和耳尖一起蔓延去颈间,苏葳咬着嘴里多出来的东西涨红了整张脸,偏偏尹晟还贱兮兮的咬下了依旧掉在自己嘴里的那一小块肉。
“好不好吃?穗穗,好不好吃啊?”
肉片被咬断的声响酥脆悦耳,尹晟询问语气赤诚单纯,苏葳被他逗得生生憋红了的鼻尖和眼眶,就连捏着炒勺的五指都隐隐泛白。
老话说佛也只能忍三次,尹晟作到这个地步,苏葳就算是个兔子也要被欺负得跳起来咬人了。几十秒之后,尹晟破天荒的挨了苏葳的训,恼羞成怒的苏葳挥了两下炒勺赶他出去,因为羞恼而破音的字句里夹着些许故里的乡音,听上去不仅不会让人害怕,而且还显得更加软糯可爱。
下午四点多,猪蹄熬足了三个小时,皮肉烂熟,卤料入味,农家的散养猪肉质比市面上大部分的猪肉要好,猪蹄的胶质也特别足,被迫杵在餐厅里等饭的尹晟刚啃了两口就被黏住了嘴巴。
除了猪蹄之外,苏葳还热了冰箱里的剩菜,他昨天回来之后把没送成的那些饭菜都放进了冰箱里,因为分装的很仔细,裹了保鲜膜的饭菜没有互相串味,眼下拿出来热一下就能吃。
尹晟发现了洗刷过的保温桶,公司前台那头也和他汇报过这件事情,在冰箱里放过一夜的饭菜在味道上其实已经打了折扣,但他依旧吃得很欢实,毕竟这是苏葳做得饭,他错过了第一次,肯定不能再错过第二次。
饮食不规律,加上暴饮暴食,尹晟也就是仗着自己年轻,完全没有饭后百步走的意识,他一吃完饭就直接瘫去了客厅的沙发上,惹得苏葳只能叹着气给他倒水,又赶紧翻出来消食片往他嘴里塞。
尹晟能瘫在沙发上消食,苏葳却腾不出空闲,家里还堆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子,他既然决定留下陪着尹晟,他得收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属于另一个生活环境的用品和这里格格不入,苏葳只翻出来几件深色的旧衣服打算放去楼上,其他东西都没办法往外拿,因为实在是寒酸得丢人。
经过长途颠簸的箱子已经不太结实了,苏葳挽起袖子打算把它们先挪到阳台那边的空地上,不巧的是他刚弯腰去搬,箱子就摇摇晃晃的塌了下来。
内里的物件乱七八糟的散了一地,好在这个箱子里只有些床单被套之类的东西,没有把地板砸坏。
尹晟原本是立刻从沙发上爬起来帮忙的,但那个箱子里还掉出来一个雕花的木盒,他盯着那玩意停住了脚步,刚刚还在回味猪蹄儿的嘴里立刻涌上了一股酸意。
上了年岁的老物件不太结实,只是轻轻一磕就开了盖,被红布包裹的脚链因而掉到了浅色的地毯上,系在红绳上的银质的铃铛还发出了几声若有若无的脆响。
尹晟愣了好一会,他发怔的功夫苏葳就已经将这个东西收起来放回了木盒里,木盒被苏葳用那些床单被套草草一裹,放去了还有空余的箱子里。
尹晟眨了眨眼睛移开目光,他全当自己没反应过来,他自然认得那个东西是什么,但他不能说,也不能提。
尹晟被这一顿饭撑得直到晚上都没觉得饿,苏葳傍晚熬了一锅清粥,他加了块豆腐乳拌了一碗米汤就算是对付过了晚饭。
临睡前,他抱着医药箱去找苏葳包扎,包扎完了还赖在苏葳的床边不肯走,非要和苏葳睡到一张床上。至于理由则和前几天苏葳烫了手那次差不多。
“穗穗——你看你手受伤的时候我都给你按着了,所以你也要帮我,我睡觉的时候不老实,碰到伤就不好了。”
尹晟蹲在床边仰着脑袋提得理直气壮,苏葳面红耳赤的咬着嘴唇看他,一时间恨不得拿手里没用完的纱布把他那张嘴堵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