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之死和恶魔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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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骑士生病了。

日复一日的酷刑折磨和阴冷的地牢监禁生活让他越来越虚弱。魅魔做不了什么，他不过是一只低等恶魔，会的也不过是幻术。梦里他能让骑士拥有世间最健康、最强健的身体，可现实里骑士却日渐消瘦。

魅魔能感觉到骑士生命就快到尽头，为此他却无能为力。他偷来了药，放在骑士面前：“给你吃。”

骑士摇摇头：“这些药治不好我。”

“你说什么药，我去帮你找。”

“没有药。”

“那怎么办？”

“等死啊，能怎么办。”

魅魔郁闷地把药踢到一边：“你又在耍我。”

“这回真没骗你。”骑士咳嗽不止，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躺在石板上昏昏欲睡，“你来帮帮我，我想做个好梦，睡个好觉。”

魅魔默默伸出手盖在骑士额头上。

梦里是曾经骑士和战友们出征凯旋归来时被城中百姓夹道恭迎的场景，鲜花和美食包围着胜利的英雄们。魅魔和骑士坐在城墙上，整个王城都在欢呼庆祝。骑士满足地哼着歌。

魅魔提醒他：“你要快死了。”

骑士笑：“所以就不能唱歌了？开心点，别想了。”

魅魔沉默。

“我吹叶子给你听？”骑士哄他。

“不听。”

“真不听吗？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魅魔闷闷不乐：“你为什么要为这些人做这么多？”

“忠于国家、忠于人民，为主献上勇气与信仰，不畏惧、不退缩，直到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骑士看着欢乐的人群，笑着说，“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前一秒欢庆的王城消失了，繁华光鲜变成了寂寥落败，神殿门口都堆满了垃圾和无人收拾的野狗尸体，路上的行人犹如槁木，城内如地狱般死寂无望。

骑士神情哀伤：“这是你看到的王城？”

“你没必要坚守。”魅魔嘟囔，“反正都没救了。”

他努力劝说：“做恶魔没什么不好的，活得比人类更自由，还会飞。”

骑士扑哧笑了。

“我说真的。”魅魔抠着自己的蹄子，“你是我第一个遇到有意思的人类，我不想你转世，我可以将你的灵魂挂到恶魔树上，不用多久你就能以恶魔之身诞生了。”

“和你一起当魅魔？”

“别当魅魔。”他想了想又说，“当也行，当女魅魔好了。”

“为什么？”

魅魔老老实实地交代：“女魅魔们能力要强于男魅魔，我就是怕被女魅魔当做食物吃了才来人间的。”

骑士哭笑不得：“原来你们男魅魔这么弱的？”

“但是我们角是最珍贵的材料！”魅魔赶紧挺起胸膛：“只有我们心甘情愿献出才能发挥它的作用，这一点是女魅魔没有的！”

骑士摸了摸魅魔的角：“厉害了，就这个？”

魅魔往旁边躲：“别摸，我痒。”

骑士静静看着他。

魅魔看起来又凶又大只，有时候却跟可爱的小孩一样。

许久。骑士说：“其实我想回家一趟，看看亲人的墓碑，我还有些话没跟他们说。你能帮我带话吗？”

“不带。你自己去。”

“哎呀，我胸口好痛哦，腿也好痛，我就快死了，就这一个心愿了。”

魅魔低着头，手指拨弄腰间的灵魂球：“你想说什么？”

“就打个招呼，说我想他们了。”骑士笑，“如果路过村口，能帮我带一株蒲公英么？我还是想吹一次。”

第二天魅魔出发去了骑士的家乡。

骑士说的地址很模糊，人生地不熟的魅魔找了很久，他沿途路过了很多城市，走错了很多路，到骑士家乡时距离他离开王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骑士记忆里漂亮的村落早已破旧不堪，篱笆东倒西歪，石墙破落，村落旁边的墓地里长满了野草。魅魔将骑士的信物衣扣放在墓碑前，他看了看墓碑，伸手帮它们拔了几株野草。

“魅魔？”

冷不丁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伴随着的是压倒性的黑暗之力。惊慌失色的魅魔刚要逃跑就被抓住了后颈提了起来。魅魔看着眼前轻而易举将自己抓起来的恶魔领主，吓得瑟瑟发抖。

“竟然还是一只男性魅魔。”对方是恶魔领主，周身弥漫着浓郁的魔气。他身形有魅魔两个大，面目狰狞，强大又令人心生恐惧。

“一只幼年魅魔竟然敢独自行动。有意思。”恶魔领主解除脚下土地的幻术，魅魔这才发现这一片是对方领地，他就是那个主动送上门的餐食。

魅魔吓得气都不敢出。

恶魔领主嗅了嗅：“你身上有光明的味道。”他伸出食指点在魅魔眉心，指尖微微发光，魅魔毫无反抗之力，任由对方观看自己的记忆。

看完魅魔记忆的恶魔领主表情变得玩味：“你竟然是为了一个人类来这里？”

想到骑士，魅魔这才找到勇气，开口求饶：“求您放过……”

恶魔领主眯起眼睛打量起来，在魅魔兢兢战战的神情下突然松开他，说：“你要想回去找那个人类，要快一点，去迟了说不定连尸体都见不到。他要死了。”

魅魔怯怯地说：“我算过时间，他还能活半年的。”

恶魔意味深长地说：“你竟然没听出来他是故意支走你吗？”

魅魔愣住。

“他骗你的。”恶魔领主大笑，“王城里那些邪灵早就准备在他快死的时候当众杀了他，不然怎么让城里的人都放弃相信神明还会眷顾人类。”

魅魔这才明白过来，什么最后的心愿，什么想吹蒲公英，都是骗他离开的借口。他慌忙张开肉翅包裹住自己消失在原地。恶魔领主得意地卷起自己的衣袍跟魅魔一起去了王城。

整个王城被黑暗笼罩，唯有骑士灵魂发出耀眼的光芒。

魅魔追寻着这份光，在王城的处决台上找到了骑士，他被绑着，跪在由铁针做的邢台上，针尖深深扎进他的双腿中，皮肉翻开血流不止，血腥味浓得让人恶心反胃。

虚伪的王族在细数着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台下城民神情冷漠，台上的骑士紧闭双眼安静地跪着。

魅魔飞到骑士面前，小心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尖。

骑士缓缓睁开眼，他一只眼睛被刺瞎了。

魅魔碰了碰他的额头，听到对方内心痛苦的呻吟。

骑士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你怎么回来了？”

魅魔说：“你很痛。”

“就快结束了。”骑士努力笑了笑：“你给我带蒲公英了吗？”

魅魔低下头看着从骑士身上伤口流出的鲜血顺着铁针流淌，沿着邢台边缘滴落。台下的人绕开了，被滴到血的人类厌恶地擦去它们。英雄的血滴落在地上，无人过问。

狡诈的邪灵让王族煽动无知的城民，他们看骑士的眼神越渐恶毒怨恨，像看一个真正十恶不赦的罪人。每给骑士加上一个不存在的罪名，刽子手就会给骑士套上一个铁球，它们拉着骑士低下了腰。

膝盖下的铁针又往血肉里深深扎了寄存。骑士低吼着，险些撑不住身体要摔倒在铁针上。

台下的人群似乎有了些骚动。

魅魔却没听到任何关心骑士的声音，看着台下一张张麻木扭曲的脸，就像远处的神殿寂寥又空洞。

所有人都忘了这个英勇的骑士曾经为这座城出生入死。

没有人歌颂骑士的无畏，也没有人将骑士高高捧起献上鲜花。

魅魔喃语：“不应该这样。”

英雄的结局不应是这样。

魅魔声音抬高：“根本没有人在乎。”

旁边等候多时的恶魔领主不紧不慢地说，“人类都是愚昧的。”

骑士看了眼恶魔领主，痛苦的喘息。

恶魔领主笑了出来：“小家伙你看到了吗？他痛得不会说话了，还是不愿意屈服。”

骑士皱起了眉头。

恶魔领主循循善诱般地劝说：“何况高贵的骑士怎么会跟你做朋友，别傻了。你是恶魔。你要是帮了他，他是不可能上天堂的，你是在逼他背弃信仰。”

骑士急切地想解释，却见魅魔表情扭曲。

“为什么他们能好好活着？”魅魔金色眼睛里充满了怨愤，死死地盯着这一切，“为什么死的是你？”

骑士干裂的嘴唇抖动。

他想让魅魔来读读他心里的话。可是魅魔却木然地看着周围拍手称快的人类，浑身被黑暗的气息笼罩。

骑士听到魅魔说：“这些人类愚蠢丑陋，却能活着。”

他又说：“这不公平。”

“如果都死了，那就公平了不是吗？”

恶魔领主一挥手，天空就被黑暗笼罩，太阳被遮在了云层之后。

“这座城里的愚民该得到他们应有的教训，当然这位骑士也不需要堕落地狱。”恶魔领主胸有成竹地向魅魔伸出手，“这些我都我可以代劳。”

魅魔金色瞳孔隐隐发红。

骑士真的快死了。

血液流淌的速度越来越慢，骑士头晕耳鸣、视线模糊，仅剩的那只眼看到魅魔抬起手。

骑士用尽最后一口气，却只能张张嘴，连气声都发不出来。

他尽力了。

骑士眼里的光熄灭前看到魅魔用力掰下了头顶的角，断裂处黑色的血液流淌出来。

城内卷起了阴冷的风，黑云彻底遮盖住了天。

魅魔哆嗦着，低声吼叫。可他觉得这点痛楚还没骑士所受的万分之一。

他紧紧地攥着手里的角。

恶魔领主弯下腰，向他伸出手：“说出你的愿望。”

“我讨厌人类。”魅魔将角交给恶魔领主，擦去流进眼里的血，“我讨厌这座城。”

“如你所愿。”

在拿到角的瞬间化为黑色狂风席卷整个王城。

王城顷刻间沦陷在地狱当中，怨灵的哀嚎声和现世活人的尖叫声混在在一起。

骑士再也听不到了。

魅魔上前抱住骑士冰冷的身体，解开骑士脖子上的铁链铅球。他抚摸骑士的额头，骑士的梦全黑了。

魅魔眼看着骑士的灵魂缓缓地从身体里飘出，亮眼的宛如云层后的太阳，义无反顾地飘去了天上。

远处的神殿屹立不倒。

魅魔张开翅膀抱着骑士消失在王城。

他带着骑士回到对方的家乡，葬在他亲人的身旁，摘来蒲公英蹲在土碑前吹散了。

魅魔用翅膀包裹住自己的身体蜷缩着靠着墓碑。

他想他有点累，他想睡一觉。

他想做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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