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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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洗手服的男人回过头,是一张清晰没有经过糅合的面孔。那人剃着平头,面容显得比较年轻,看着不到三十岁。
男子回过头,看着病床上的尸体。
背后传来轻微脚步声。
闻时和谢问没有动。
来人对站在门口的两人视而不见,谢问挪了半步,让开路,几乎和闻时肩抵肩贴在一起。
那人穿着保安服,略微佝偻着背,一手揣在兜里,仔细瞧能瞧出一点不正常的硬质凸起。
穿保安服的人一步步接近医生,右肘微动,手从兜里抽出一些,露出利器的木质手柄——
笼里气氛却骤然一紧,空气中像充满了无形的针刺。
闻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保安拔出匕首,转身气势汹汹地冲出了门:“……”
不用猜就知夏樵那边出了变故,闻时扔下一句我去追,示意谢问留在这里找线索,却被扯住腕子。
谢问:“不急。”
他拉着闻时迅速在手术室内转了一圈,找到一份手术记录。
上面写着病人余宝珍因单发性胆囊肿进行手术切除,为三级手术 ,风险较高。病人术中出现心率失常,电解质失衡,引发心脏骤停,抢救失败,属正常手术风险。
但上面又被人拿笔划了几道。
两人看完,见那位医生依旧站在手术台前一动不动,便去追保安。人十分容易找,不说这栋楼里所有“人”都在朝一个方向移动,冲天的煞气刀锋一般朝连接综合楼和住院楼的长廊刮去。
保安跑得最快,闻时远远看到他跑到长廊入口,正要甩出傀线,所有“人”却突然停下,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慢吞吞往回走。
保安也停下来,晃晃悠悠穿过一楼大厅,出了综合楼大门,在医院入口门岗亭里坐下来。低头看到手中匕首,被烫到似猛地站起甩掉,用力踢进桌底缝隙。
闻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被划了几笔的手术记录,扭头问谢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你把夏樵从二楼窗玻璃上薅下来的时候,他一直在那里盯着夏樵。加上这座笼保护的意味太重了,只能是出自于笼主的意识。”谢问说。
住院楼。
宋泉张东梁领着夏樵下楼。
宋泉说:“他是医院里的保安,三天前突发心脏病去世。”
夏樵:“为什么要隐瞒?”
宋泉看着脚下一阶阶的楼梯:“是我误会了他。你们说笼由执障挂碍而生,我以为他放不下妻子的死因。但其实不是。”他低声说。宋泉扭过头,张东梁和夏樵都支着耳朵看他。
“是肾外科一位退休的老主任和我说的,医院里知道的人不多。二十年前吴长春的妻子余宝珍在单发性胆囊肿切除手术中出现意外。胆囊肿的生病症状同肾上腺皮质功能低下相像,余宝珍同时患有两种疾病,主治医生只诊出前者。在手术过程中未能补充糖皮质,导致电解质失衡,心律失常休克而亡。
“当时的主治医生是一位主任赋予厚望的徒弟,如果被定为严重医疗事故,主治医生会被吊销执业证书,主任帮他把事情瞒了下来。但吴长春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妻子死因,当时保安招人,他就去了。”
宋泉停下来,看着夏樵。
半晌还是张东梁不敢相信地开口:“吴叔他,想对那位医生……”
宋泉只道:“这就是我没和你们说的原因。”
夏樵:“一位保安曾对医院医生起过歹念这件事,你也不想别人知道,对吗?”
宋泉理所当然道:“当然,张东梁我都没说。”
张东梁:“……”一路上他只闭着眼配合宋泉逃跑和演戏,此时总算知道了原因。
“后来那位主治医生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辞职去了贫困山区里的一所医院,吴长春就一直在这里做了下来。他是医院里所有人心里最认真负责的保安。”
宋泉还有一点没讲,当时招吴长春做保安的人正是同他讲这个故事的主任,那位主任做医生几十年,将吴长春的心思看得透透的,率性兵行险招,便招他做保安,放在医院眼皮子底下。
吴长春便在医院大门口看医护和病人来来往往,看医院送走一波又一波治愈的病患。不知什么时候,吴长春的眼神渐渐变了。一年后,他用身体为一名医生挡了刀。
三人走出医院综合楼,吴长春站在医院大门的门岗亭前,丝丝缕缕的黑雾从他身体里飘出来。
闻时同谢问站在他面前,那张手术记录单被闻时用傀线绞成碎屑。
吴长春抬头看到宋泉,问:“小宋,我死了,是吗?”
宋泉没有说话,吴长春便又沉默下去。
吴长春起过歹念,所以他知道这世上的确会有人想伤害医生和护士,伤害那些整天忙碌于挽救他人生命的人。他不敢松懈,怕那些像曾经自己一样怀有恶意的人被放进医院,串走于各个病房间的医生和护士们手无寸铁,怎么防得住身后的恶意。
工作二十年,他拦下了上百人,真正起歹念的大概只有三人。医生和护士们也两次救他一条命。
在他上班一年后,头一回看到有人鬼鬼祟祟走进医院,缩手缩脚仿佛就是当时他心虚地坐在保安亭里的模样。他不敢确定,只好让同事看着大门,自己偷偷跟上去。那人上到二楼,径直往皮肤科走,吴长春越看越觉得不好,这时一位女医生从皮肤简直门诊里出来,吴长春看着那人后背,心脏猛地跳了下,什么也顾不上地冲了过去。持刀者拿了一把锋利的切片刀,刀刃从吴长春左臂和左眼上方狠狠划了过去,划破一条大动脉,索性医生救得及时。第二次被医生救命,是取出他体内的肾结石,他同去世的余宝珍没有子女,住院时没有家属照看,值班护士们便轮流照顾他。
可是现在他死了,谁来为医院里的那些人拦下刀子?
他不放心!
或许千千万万人里只一人生出歹意,可一人便是大灾祸。
黑色的雾气围绕吴长春暴涨,刮到众人面前仿佛一月寒冬里的冷刀子。他不甘心,放不下——
“吴哥!”
宋泉喊完,喉结动了下,然后道。
“医院里招了新保安,是个退伍的兵,比你壮也比你厉害多了。他姐姐是医院里护士,头发不多偏喜欢扎单马尾辫的那个,嗓门很大的张姐。”宋泉挤出一点笑,“他会好好干的,放心走吧。”说完,同张东梁朝吴长春深深躹一躬。
吴长春看了他们一眼,抬头去看他守了二十年的医院。盛安县人民医院是县里占地面积最大、科室最全面、住院床位数最多的医院,县城及周边乡镇每天都有许多人赶来看病,来来往往每日超过百人。医务工作者两百余人,虽不能治愈所有疾病,但他们值得这世间最好的守护。自己老了,老眼昏花,身体也比不过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重点是他已经死了。
吴长春无奈地笑了下。看吧,他还不放下,给宋泉他们添麻烦了。
笼无声无息地散了。
三人站在医院大门入口,病人来来往往,年老年少。闻时可以嗅到年老之人行之将朽的气息,也能闻到健康蓬勃的生命力。
两人从门外走来,一人捧着一簇白菊,路过门岗亭时,弯腰将花放在亭下,那里已有几捧白菊花。
新来的年轻保安已经习惯,不再会被吓到。
宋泉朝他抬了下手,露出个笑,当作招呼,转而同张东梁走进医院综合大楼。
仿佛保安吴长春依旧笑眯眯坐在里面。
闻时松开手,一阵清风盘旋起地吹过医院大楼,似是无声的守护。
他握紧了谢问的手,说:“走吧。”
而后掏出一把纸巾,拍在夏樵脸上。
夏樵拿纸巾捂着脸追上去,差点撞在谢问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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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