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成功，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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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陷入了今日的最大困境。

他看着刷卡器上显示的饭卡负数余额，又环顾一圈人满为患的食堂，快速地盘算了一下此时让魈前来救场的可能性。

嗯，以普遍理性而论……可能性自然是为零。

只是窗口的打饭阿姨“哐哐”地敲着盘子，身后排队的同学也开始急不可耐地探头探脑，钟离犹豫着开口准备把干饭的机会让给下一位同学，一张饭卡准确无误地贴上了刷卡器，卡面的证件照正朝着钟离笑得意气风发。

“滴——刷卡成功。”

“谢谢了同学，今天我又忘记充饭卡了。”钟离将餐盘摆上桌子，礼貌地冲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同学道了谢。这位小哥不仅染了一头扎眼的橙发，甚至还别了个精致的小狐狸发卡，清秀又满是朝气的脸上满是笑意，冲着自己倒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没事儿，救人如救火嘛——”橙毛小哥端了盘嘟嘟莲鲜鱼汤，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钟离在心底默默思考着如何将这顿饭钱还给对方，便看到一部手机推向了自己，屏幕上是一个明晃晃的二维码。

“加个好友方便转账呗，钟老师？”

……啊，被水系学院那边的学生认出来了。

“钟老师，我叫达达利亚，记得备注哈。”

因为快速的连读而听漏了一个字的钟离皱眉，试探着问，“达达……鸭？”

“是‘达’、‘达’、‘利’、‘亚’。”

面前的人一字一顿地念完自己的名字，末了生怕钟离听不懂似的，掏出饭卡凑到他眼前，点着那一串字符要给他看。

钟离憋着笑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抬手便开始打字备注，手指方才触及屏幕，达达利亚就皱着眉头接了个电话。

“……什么？那份实验数据下午就要？我还没整理完呢，真是要命——行，我马上过去，等我五分钟。”

钟离耐心地等他放下手机，“是有什么急事吗？”

“是，十万火急，”达达利亚抬眼对钟离笑了笑，回答得夸张，语气倒是轻松，“钟老师，我得先走了，这盘菜送给你，可别浪费。”

“要不你——”后半句的那句“打包带走小心饿着伤胃”还未来得及道出，那位要赶去处理“十万火急”要事的人早便奔出了食堂门口，只留下钟离一人与鲜鱼羹相对无言。

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不吃水产品。

从实验室灰头土脸地钻出来时，星子早已撒满夜空，托着正中的圆月流光皎洁。达达利亚一边揉肩捶背打哈欠，一边掏出手机点外卖。几个小时没看手机，聊天软件里已经积攒了不少未读消息，达达利亚一条一条地查看回复，不断滑动敲打的手指停在了钟离的对话框。

……顶着一个配着“天动万象”文案的荷花头像，一副看淡红尘的模样，倒也不算太违和。

达达利亚咧着嘴点进钟离的朋友圈，翻了一圈钟老师的整日喝茶写论文的“老年生活”后，对着手机傻乐了半天。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公子哥，为什么放弃了“听戏要点最红的名伶，遛鸟要买最名贵的画眉”那种生活，毕了业便从优秀学长摇身一变，直接成了岩系学院的特聘教师。

大概是有钱人来体验生活感受民间疾苦吧，只是这位有钱的钟老师去食堂吃饭时，不是忘带饭卡，就是余额不足。

“钟老师，晚上好啊。”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钟离放下泡着香茗的茶盏，偏头瞄了眼屏幕——来自“水系学院-哒哒”的消息。

哒哒……？

钟离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大约是中午备注打到一半时，突然被达达利亚的电话与离去打断，他一时未留神，竟不小心打错了字。

看了几眼达达利亚的蓝色小鲸鱼头像，严谨的钟老师沉吟半晌，决定保持原状。

“晚上好，刚忙完？”

“是啊，整理数据的时候发现了一点小问题，实验室那边又催得紧，着急忙慌地查到现在，终于踩着ddl赶出来了。”

“你在那个至冬实验室？”钟离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个看上去跳脱活泼的人，也有不菲的实力，能够让至冬的教授们青眼有加。

“对，不过我是辈分最小的，我导和别的导师联合培养，我还有十个博士师兄师姐们。”

“挺好的。”

“谢谢钟老师。对了老师，今天中午的饭钱你忘了转给我。”达达利亚顺手发了个小狐狸卖萌的表情包。

“抱歉，中午忘记问你帮我刷了多少钱。我现在转你多少？”

达达利亚吸溜着海鲜面，十指如飞地敲着键盘，故意打了个数字。

“5.20摩拉。”

钟离的消息半晌都没跳出，达达利亚抠了抠脑袋，思考自己如此这般是不是有些违背尊师重道的传统美德，正飞速动脑如何实施补救措施，一条消息便弹在了界面。

“食堂降价了？”

“……”

果然，有钱人的思维方式和自己不一样，更何况这种整日喝茶散步，满心契约条款，一副看淡红尘佛系生活的公子哥呢？

而钟离坐在电脑前，已经打开了学校后勤处的网站，准备查询食堂昨天的菜品价格。

唔，以普遍理性而论，价格的跌幅应该不会这样大……是哒哒同学记错了吗？

钟离和达达利亚的交集也就那么一次，准确地说，在两人相识的不久后，校历便翻到了期中考试周。似乎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被上了一道发条，连日常生活都硬生生地开了几倍速，为绩点和综测忙得焦头烂额。饶是钟离这般平日里气定神闲，悠哉悠哉地坐在案边喝茶翻书的老干部，也被各种考核扰得烦不胜烦。每个人只剩下自扫门前雪的功夫，哪儿还有去社交摘他人瓦上霜的闲心。

只是一旦在脑海中的一隅留下一道痕迹，似乎生活的处处总能够发现微妙的巧合。钟离偶尔在食堂打饭时，偏头便无意间瞥见一个橙发的人影在海鲜窗口排队，而手指上绕的饭卡正被他转得虎虎生风；又或是经过了露天的操场，便瞧到某人身姿矫健地挽弓射箭，倾斜了身子而露出的半截腰肢倒像是一只脆藕，细长且白嫩；再者是他从图书馆抱了几本论文集，却在门口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正和一个女生刻意压低声音却压不住火气地争执，似乎是为了实验室的某个课题而意见相左……

“……是，至冬实验室那边正在申报课题，大概想走跨视域研究水系元素的方向。”魈慢条斯理地打开饭盒，从中挖了一勺杏仁豆腐，继续向德高望重的学长分享校园里的最新资讯。

“唔，水系的内部研究确实够多了，有对比才能开拓新思路。”钟离沉吟片刻，点点头表示赞同。

“听说目前还未确定具体方向，至冬内部因为这个课题正吵得不可开交——毕竟跟了这个项目，经费和毕业都不用愁了……学长你怎么突然对这件事感兴趣？”

钟离摇头笑了笑，摩挲着自己的宝贝茶盏，“只是前段时间认识了实验室里的一个同学罢了，瞧他挺有趣。”

魈不解地瞧了瞧钟离，摸不清学长的想法，但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会意一笑后喃喃自语，“那会儿……我也觉着空挺有意思。”

饶是钟离再迟钝，也发现最近达达利亚出现在自己世界里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一进课堂发现他正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冲着自己摆手示意时，钟离才确定了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钟离微微颔首，如往日一般，不动声色地站上讲台翻开书页，继续对上节课未完的内容进行讲解。

从窗户缝隙里漏进的冬日阳光照得人昏昏沉沉，配着钟离平淡无波的语调，着实像一首催眠的曲调，在教室里一圈又一圈地打着转。

达达利亚头上别的那玫小狐狸发卡不知是什么材质，恰巧接住了跳进屋里的阳光，反射的细碎光斑印在黑板上，同钟离正在板书的手指一道浮浮沉沉。

钟离抬眼便发现达达利亚正低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溜神的模样明显是在摸鱼。钟离将书本啪的合上，屈指敲了敲黑板。

“……都睡醒了吗？老规矩，按照名单顺序轮流回答问题。”

“凝光。”

“诺艾尔。”

……

钟离垂眸注意到某位旁听生，仍毫无危机感地低着脑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故意在点名册里临时加了一个名字。

“达达利亚。”

“钟老师，你对我们这些旁听生的要求有点严格啊，还要跟着一起回答问题的。”

达达利亚懒懒散散地斜背着包，和钟离并肩走在林荫小道里，忍不住小声埋怨一句。

钟离轻飘飘地瞥了瞥达达利亚的侧脸，回想课上故意点他名的场景，眉眼间闪过些许笑意，“不是回答得很好吗？看得出你对岩元素颇有见解。”

“哈！那是我天赋异禀，擅长一心二用。虽说是在摸鱼，但知识点也是进了脑子的。”

钟离不置可否，达达利亚虽一口咬定了上课时自己在胡乱画小人，但他清楚地记得，突然被点到名的达达利亚当时慌慌张张地放下了铅笔，而从指缝间露出的画纸上，分明是一幅自己讲课时的肖像速写——带着黑框眼镜且不苟言笑的模样。

钟离平生第一回觉得，一幅普普通通甚至形体不太标准的铅笔画，也是值得压在箱底珍藏的。

“哒哒同学，你回寝室吗？”行至路口处，钟离停下脚步。

“……是‘达’、‘达’、‘利’、‘亚’——我要去那边的奶茶店买一杯新品，听说蛮多好评。”达达利亚抬手朝着一条小路遥遥一指。

“唔，奶茶——”钟离在脑中将这个名词与一杯满满当当塞着芋圆麻薯椰果啵啵等一系列小料的“粥”相联系，不解地刮了刮下颔，似是在努力理解当代大学生们的爱好，“我请你一杯吧？”

“啊？”达达利亚眨了眨眼睛，突然戏谑一笑，斑驳的树影落在他意气风发的脸上，无端令钟离联想到万花筒里斑斓的彩色光影。

“钟老师，这回带上饭卡了没？——嘿我开玩笑的，老师可千万别刷卡，因为我是那家店尊贵的VIP，全场半价。”

“你问多少钱？我算算啊——”

达达利亚将五指张开，随后又比了个剪刀手，摆出真诚又无辜的表情。

“5.20摩拉。”

魈突然发现钟离戴了一只耳坠，黑色宝石下垂着一枚黄玉，通体通透，低调沉稳，仅在左耳。

平日里朴素的学长突然多了个装饰品，魈有些不太适应，但不得不承认，这枚耳坠同钟离的风格非常契合。

直到两日后，魈路过了至冬实验室，碰巧与一众学生迎面相遇，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瞥到一个橙发男生同样戴了一只耳坠。

菱形的红宝石坠于两颗金珠之下，流光溢彩，高调张扬，仅在左耳。

……至冬实验室的橙发男生能有几个？

魈意识到事情哪里不对。

“学长，你的耳坠挺好看，买的吗？”魈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钟离的办公室，确保门关得严丝合缝后，开始试探。

“唔，一个朋友送的，你也想要？”钟离给魈递去一杯茶，略有意外地抬眼。

“……哦，想送给空一枚。”

钟离点点头表示理解，魈红着脸不自在地继续找话。

“最近和至冬实验室的那个同学还有联系吗？”

“有的。”

“他现在几年级了？”

“研三，快毕业了。”

……

几个回合的太极打下来，魈身心俱疲，而钟离却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魈突然醒悟，对付学长这类说话滴水不漏的人，打直球似乎才是最有效的方式。

“耳坠是他送的吗？”

钟离一愣，在五指间翻飞舞蹈的中性笔似是听到了乐谱的终章，以优雅的姿势停在了桌面。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爽快地颔首承认。

“是。”

“你——”回答并不在魈的意料之外，但他仍然一阵头痛，“你是知道规定的，怎么能……？”

“规定也算是契约的一种，我当然不会违背。自然，你所担心的事，也不会出现。”

“那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钟离垂眼沉吟片刻，似是在寻找最佳的词汇，“如果一定要下定义，大概是——进入恋爱前的朋友关系。”

魈拧着眉头，“等他毕业了再确定是吗？学长，你还与他达成了什么约定？”

“唔——他邀请我成为至冬实验室的顾问，和他以战斗状态为例，一起研究水元素与岩元素的共鸣反应。”

“……学长，他分明是故意接近你，以这种方式让你加入实验室——有你在，那么他提的方向必然能够通过。说到底，他是最直接的项目受益人。”

“嗯，以普遍理性而论，没错。”

“而且，若他毕业就无情翻脸，那时项目也结束了，又该如何？”

“我与达达利亚已然定下了契约，以璃月古话，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他又不是璃月人……”

“魈，”钟离重新拾起躺在桌面的笔，“感情的维系是一种特殊的契约，但完全依靠契约而存在感情，却不一定值得经营——如果空此时想要离去，你会用曾经签订的契约将他捆绑在身边吗？”

“……可是空于我，并无他求。他于你，所求甚多。”

钟离偏头瞧了瞧手机里的未读消息，慢慢悠悠地笑出声，“若是他的所求之物里，同样包括了我呢？”

“……所以，你当时是害怕钟离被骗感情，想劝他赶紧离开我？”

达达利亚听完这段往事，提了自己的弓便要上前揍人，被钟离一把扯回了座位。

“我只是觉得当时你的目的性太强，又加上那会的实验室课题事件，谁都会不自觉地把两件事结合吧。”魈一脸正色，但胡乱飘飞的眼神还是暴露了心虚。

“你追空的时候难道目的性不强？每天在桌子上摆一束清心花，当我们都是傻子？”

“……你，风系学院的事，你怎么知道？”

达达利亚抱臂冷笑一声，意欲开口再次挖苦几句，却被钟离塞来的一块小蛋糕堵住了嘴巴。

“还有钟离，”达达利亚一边恶狠狠地嚼着蛋糕，一边含糊不清地诉说着自己被骗的经历，“钟老师不愧获得了岩系与经济学双学位，他订下的契约，万万没有自己吃亏的道理——他早便算准了后续，在我邀请他成为顾问之前，已经和我的导师商量了合作的具体事宜。这些都是我毕业以后，导师告诉我的。”

“说到底，真正被骗感情的其实是……你？”空在一旁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咳咳，感情既成契约，便是一份双赢的交易，已达成目的的事情，又何必在意过程。”钟离抬手替达达利亚别上小狐狸发卡，在他的耳畔悄声道一句。

“交易成功，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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