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光，你是不是也……不是现在的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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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陆光分手后的第二个早晨，程小时为自己一气之下做的决定感到后悔。准确的说，从前一天晚上开始，被他强压在心底故意忽略的感情，像一条无声无息的蛇，冰冷地攀上身体，在心口处狠狠地注入了思念和后悔的毒液。

他们之间的争吵爆发得迅速且早有预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两人的矛盾在最早的几次委托中便初见端倪，甚至两人在一起后反倒愈演愈烈，逐渐变得尖锐，无论是照片还是现实——

“程小时，手往哪放呢？”

“知道了知道了……”

“咳，程小时，别给自己加戏。”

“……哦，好。”

“程小时，眼神别乱瞟。”

“……嗯。”

“别喝凉水，说了多少次了。”

“……”

陆光无处不在的管束和控制欲常常令程小时感到烦躁与窒息，甚至有时会让他觉得，自己在陆光的眼中仍然是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小孩子，而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也确确实实会进行一系列的叛逆活动。

于是在又一次的摩擦中，程小时像一座蛰伏已久的火山，企图用爆发后火热的岩浆把陆光吞没。

“陆光，到此为止吧——我们也是。”

程小时已经忘记说出这句话是出于赌气之意还是逆反情绪作祟，但争吵带来的结局他记得清清楚楚，陆光整夜未发一言，第二天照相馆因为少了一位男主人关门大吉。

程小时不知道这算不算分手，因为自陆光退出自己生活的那天起，两人便再也没有联系过，唯一能和他聊几句的人，只剩下闲来无事前来照相馆遛弯的乔苓。

“程小时，你和陆光闹什么别扭呢？他人去哪了？”乔苓皱着眉头，朝着二楼探头探脑。

“……我和陆光，好像分手了。”

“哈？！程小时你开什么玩笑，债还没还完呢，你俩就想一拍两散？”

“他成天对我管东管西的，我就……放了点狠话，我也没想过他……就这么走了，一句话也没留下。”程小时烦躁地抓了抓脑袋，语气充满了懊恼，仔细听来还有几分失望的埋怨之意。

垂头丧气窝在沙发上的程小时，像极了一只因为顽皮跑出家门，淋了一身雨却发现家门没有打开的狗狗。

乔苓叹了口气，却飞快地抓住了重点，“你确定陆光和你分手了？你先提的，然后他就同意了？”

“……没有，我没有提那个词，但是陆光已经搬走了。而且网上不是说，如果情侣两天不联系就自动默认为分手。”程小时嘟嘟囔囔，打开微博页面递给乔苓。

“……”乔苓又好气又好笑，抓起眼前的手机调出联系人，“我帮你给他打电话，你俩聊聊。”

“不行！”程小时反应极快，劈手夺过了手机藏在身后，“我不想主动找他，至少不是通过电话。”

“那你想和他一直冷战？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帮你问问。”

“……也不行，乔苓你不许找他。我……我自己想办法解决。”程小时顿了顿，盯着手机出了回神，好像在一瞬间做出了什么决定。

乔苓瞥了一眼程小时的屏幕，抱着臂无奈道，“好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记得找我啊。”

“知道了，乔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想想。”

乔苓走后，照相馆又重新恢复了空空荡荡的模样，程小时在屋内随便扫了一眼，陆光看了一半的书还夹着书签放在桌上，陆光和他配成一对的情侣挎包还装着一把随意塞入的折叠雨伞，陆光的白衬衫还挂在衣柜里，和自己的T恤亲亲密密地贴在一起……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清晨，陆光早起去街上给程小时买早餐，短暂地离开了一下照相馆。

陆光的影子无处不在，只是陆光不在。

程小时在沙发上翻来覆去换了一百零八种姿势，总觉得哪哪坐着都不舒服，在不由自主地向左边歪去却扑了个空后，程小时才突然反应过来，平时自己都是习惯性靠在陆光的肩上做自己的事情，现在少了个支撑点，自然十万分的不适应。

只是越想越恼，越恼越念，心底压抑许久的委屈像山洪海啸般喷涌而出，程小时一边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陆光，一边解锁手机调出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是那天晚上争吵后，程小时气汹汹地捏着手机，却无意间触碰到拍摄键的产物。

……只是进入照片看一看陆光到底去了哪里，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程小时默默给自己鼓劲，盯着照片深吸一口气，轻轻合掌，双手交叠。

“啪——”

“嘀嗒，嘀嗒。”

时间像逆行的河水流回河道上游，坠落地面的花朵重新飘回枝头，照相馆墙上的挂钟重新拨回至前一天晚上十点，程小时进入了自己的身体，正躺在床上心神不宁地烙大饼。

程小时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大概是两人吵完后的半个小时，此时陆光应该还在楼下，而自己撂完狠话便怒气冲冲地爬上二楼躺下。

陆光正在做什么？

念头一旦升起便在脑子里止不住地盘旋，程小时做贼一般，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挪到楼梯口，眯着眼睛朝着一楼探头探脑，想看一看陆光此时的言行举止，想看一看陆光……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一楼开着亮堂堂明晃晃的灯，室内清晰可见，只是程小时为了隐住身形猫在楼梯间里，把脖子伸到最长也只能堪堪看到沙发和茶几那一片。

陆光没有坐在沙发上。

程小时有些失望，正在犹豫是否要偷偷摸摸再下几阶，瞧一瞧营业柜台附近的动静，目光一闪，忽地被放在茶几上的事物吸引了注意。

这是……奶茶？

程小时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件拐卖儿童的委托，陆光为了哄他开心同时道歉，买了一杯奶茶拜托乔苓送进房间，而自己当时……确实也不争气地被他的那杯奶茶安慰到了。

所以这杯奶茶也代表了那个意思吗？

但是，哪里来的奶茶？

程小时皱眉想了半天，也不曾想起陆光给自己留了一杯奶茶，明明第二天睡眼惺忪地下楼，迎接自己的是一间空无一人的屋子，陆光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却也同样没有留下事物。

遥遥地对着那杯奶茶回忆半晌，也没有得出什么实质性的结论，程小时正皱着眉头抠脑袋，突然敏锐地捕捉到柜台方向传来轻微的动静，伴着照相馆大门的打开与关合，在静谧的室内清晰可闻。

陆光出门了！

程小时根据声音和脚步声迅速做出了判断，默数了三秒，当机立断冲出楼梯间，顺手提上那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奶茶，透过大门上的玻璃四下搜寻陆光的身影，开门，锁门，偷偷跟踪，程小时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夜晚的巷子人不多，路旁有几盏老旧未报修的街灯，一闪一闪着昏黄的光。夏风仍然黏热，糊在湿漉漉的背后，扰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程小时轻手轻脚地跟在陆光身后，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大概是两天未见的原因，此时面对几米开外那个直挺挺的背影，程小时竟生了几分冲上前拍一拍他的肩膀，再一把抱住的念头。

陆光似乎没有确切的终点，只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街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面，形单影只，仔细琢磨一下竟有几分落寞的意味。他迈着慢悠悠的步伐，看上去像是晚间出门散步，却又像……无家可归。

程小时不知道陆光会去哪儿，他一直在这一片街巷兜兜转转，偶尔垂下脑袋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粘腻的晚风渐渐掺了丝凉意，街边行道树的叶子被吹得哗哗作响，风似乎有越刮越大的趋势。

一滴，两滴，三滴……

程小时抬手接住落下的一滴水，刚反应过来这不是楼上住户滴下的空调水，便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了个湿透。

靠，忘记了那天有一场夜雨。那晚下雨的时候，自己好像正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程小时暗骂一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重新抬起脑袋，却对着几米外空空荡荡的街巷傻了眼——雨天视野不好，他好像把陆光，跟丢了。

心下着急，大脑便失去理智，程小时想也没想，抬腿便向前追去，谁知着急忙慌地刚跑了几步，便在转角处与撑着伞的陆光撞个正着。

准确地说，应该是陆光专门在这里，等着他自投罗网。

“程小时，你还想在我后面偷偷跟多久？”陆光皱眉看着浑身湿漉漉的程小时，满身都是雨水，却还宝贝似的抱着杯奶茶。将视线重新移回程小时的脸上，陆光不动声色地将雨伞向他挪去，直到能完全将雨水隔开。

糟糕，被发现了，历史被更改了。程小时的大脑轰然一炸，抬手想把陆光推开，准备转身就逃，谁知陆光似乎早有准备，抬手轻松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向身前一拉。

“你要去哪？”

“……”程小时飞快垂下脑袋，不敢和陆光对视，生怕被陆光发现自己并不是现行时空的程小时，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憋出来一句话。

陆光也沉默无言，似乎在等程小时给出一份答案，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一柄雨伞像是为两人隔出了一块时间停止流逝的空间。

“陆光，你——准备去哪？”程小时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开始为自己的出现圆谎。

“出来散心，反思自己。”

“啊？……”

“有的时候我的态度太强硬，对你的约束太多，但是做出的解释太少——大概是关心则乱吧，但实际上，大多数的时间，我都忽略了你的感受。”

陆光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口气，垂下目光与程小时对视，郑重且严肃地补充，“程小时，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程小时一愣，大脑彻底宕机，不仅是因为陆光干脆利落的道歉，更为之后的走向和结局而脑袋一片空白。

无论接不接受道歉，是不是当晚和好如初，在他被陆光抓包的那一瞬间，历史的轨迹就已经产生了变化。

然而陆光似乎没有注意到程小时复杂的内心活动，将目光投向他捧在手里的奶茶，“怎么把奶茶也带了出来？”

程小时看着那杯奶茶，又抬眼瞧了瞧陆光撑在两人头顶的雨伞，好像有什么细节模模糊糊一闪而过，却又像风一样飘飘忽忽无法抓住。

“陆光，这是你买的奶茶吗？”

“嗯，老规矩，向你道歉。”

屋子里陆光和自己配成一对的情侣挎包里，还装着一把随意塞入的折叠雨伞。

空无一人的屋子，陆光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却也同样没有留下事物。

几个片段忽地在脑海中闪现，一个大胆的猜测自心底缓缓升起，程小时头皮一炸，抬眼和陆光直视，盯着陆光瞳孔里缩小了几倍的自己，缓缓开口问道，“陆光，你是不是也……不是现在的陆光？”

陆光没有丝毫被看穿的慌乱和意外，好像笃定程小时能做出这个猜测，平静地点了点头，“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和你一样。”

“……你你你，陆光你是怎么进入照片的？？”程小时指了指陆光，又指了指自己，“你不是说只有我可以进入照片吗——我是执行者，你是观察者，我俩能力互补？”

“在某些极端条件下，我也能够进入照片。比如你可以自己击掌进入照片，代价是与我失联；而我也能够进入，代价是，双倍的脑力消耗和减半的进入时间——和你相比，我只有六个小时。”

“那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个时间进入照片？如果我们没有碰面，你就白白进了一回。”

“我很想你，所以我在赌你也想见我，”沉默片刻，陆光轻轻呼了口气，抬手将程小时额头上滑下的雨水擦去，语气冷静，却掺了点不动声色的紧张，“我想了很久，觉得道歉与和好应该在当天晚上。但是那天我很慌乱，于是错过了那个晚上，第二天照相馆没有营业，我……没敢去打扰。”

“程小时，我和你一样，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有很多事情还在慢慢摸索。所以我选择回到当天晚上和你见面，向你道歉，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程小时，我们和好吧，好吗？”

雨势渐渐减小，嘀嗒嘀嗒，一声一声滴在心上。

程小时抬手拥住陆光，声音努力压着别扭之意，却又有些许哽咽，“陆光，我们和好吧。”

程小时跳出照片便冲下一楼，哼着小曲将照相馆的大门刷的拉开，写着“暂停营业”的牌子翻了个面，重新变成了“正在营业”。

而正走向照相馆的陆光，手机振动了两下，收到了乔苓发来的几串消息。

“程小时好像收到了暗示。”

“光光，程小时已经进入照片了。”

“你们和好了吗？”

陆光笑了笑，慢慢打字回复。

“和好了，马上回去。”

“谢谢乔苓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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