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维恩,趁着忏悔日,我们出门转一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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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清晨的风掺杂着露水的凉意,从半敞的窗渗进屋内,盖着薄被的小医生迷迷糊糊打了几个喷嚏,起身半眯着眼睛摸索着将木窗合上。
屋外的白鸽展翅声、马车铃铛声、忽远忽近的歌声,随着拉维恩关窗的动作被一齐隔绝于外,于是卧房外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撞击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更加不容忽略。
“醒了?”
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珀雷垂着眼睛利落地切着盘里的熏肉,无需回头确认便道了声早安。
面前逆着光的背影一如从前那般,拉维恩揉了揉眼睛,半晌才适应了尼奥已经变成前室友这个事实。
那些骇人听闻的事由多方势力联手解决后,尼奥离开了珍珠贝乐团,经过层层选拔后被克林郡经典乐团正式录用,也因此要搬去离工作地点更近的出租屋——或许吧,毕竟尼奥当时一边向拉维恩宣布这个决定,一边战战兢兢地瞄向身后的珀雷。
珀雷离开了自己的安全屋,搬来与拉维恩同住,与十年多年前两人在卡嘉安时一般。
拉维恩不得不承认,相比尼奥,珀雷是个足够称职的室友,不会醉醺醺地撞进屋里让他收拾烂摊子,也没有将生鱼煎糊的差劲厨艺,甚至因长年累月作为猎人有早起训练的习惯,趁拉维恩尚在酣睡时去厨房捣鼓早餐——在他目睹拉维恩为了赶早课而放弃做早餐这件繁琐的差事后。
“早安,珀雷。”拉维恩打个哈欠,熏肉和烤面包的香味勾出了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他凑到珀雷身边,略有羞赧地揉揉鼻子,“今天是忏悔日,我不用赶去学校上课——以后每周的忏悔日由我来做早餐吧。”
珀雷用余光瞥了眼身侧像根豆芽菜一般瘦小的人,半长的黑色发丝服帖地垂落,笑意自珀雷的眼底泛起,平日不耐且懒散的语调此时却透着愉悦与揶揄,“好不容易休一天假,还是饶过自己吧,小医生。我醒的早,总不能让我在床上躺着等你做饭。”
“……”拉维恩的脸面像被照上了夕阳景色,他瞧着猎人修长的五指翻飞,似乎以咒语将掌心的小刀唤醒,每一片熏肉都被切得大小与厚度一致,俨然如机器流水线上的工艺。
珀雷觉察到拉维恩的些许局促,故意抬起沾着油脂的五指,伸到小医生的面前,像童年时那般压低声音恐吓道,“再不去洗漱,我就要揉你脑袋了。”
连哄带吓地把拉维恩赶去洗漱,珀雷将面包与熏肉摆进盘里,顺手拿了两副刀叉便端上了餐桌。
拉维恩安静地坐在铂雷对面,将银制的叉子稳稳地扎入肉片,再夹进两片烤得焦香的面包。
阳光铺进狭小的屋里,溜到金属刀叉的边缘跳跃,斑斓的光点反射在两人的脸颊上,拉维恩瞧着面前慢条斯理转着餐刀的珀雷,劫后余生的心情伴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恍惚间像是做了一场卡嘉安时期沉睡多年的大梦。
伊榭在上,所幸大梦醒后,珀雷仍安然无恙地站在他的面前,迎着光朝着自己扬了扬唇角。
当啷。
拉维恩将餐具轻轻搭在餐盘边缘,抬眸静悄悄地看着珀雷将早餐扫荡一空。猎人的食量总是很大,通常是文弱医生的整整一倍。
最后一片面包吞入腹中后,珀雷对着欲言又止的拉维恩挑了挑眉,“怎么了,拉维恩?想说什么?”
拉维恩抬着脑袋与珀雷直视,犹豫半晌还是将盘旋心底的话问出,他一直想和珀雷谈一谈这件事,“珀雷,你还是要为学会……工作吗?”
珀雷敏锐地觉察到拉维恩语句里的停顿,五指间翻飞打转的餐刀像是撞上一道休止符,干脆利落地停于餐盘表面。珀雷将目光移开,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飘荡。
“拉维恩,我是个猎人,你知道的——专门捕猎人命。德拉蒙德把我养大,就是以至理学会猎人的标准。”
“但是,珀雷……你可以少接一点那样的任务,更多的时间做一些别的工作,是吗?”
珀雷的瞳孔微微放大,面前这位小医生过于理想主义的想法让他吃惊,或者说,拉维恩总将最好的假设送给珀雷,他总相信珀雷有着被上天眷顾的本领。
珀雷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他不想在清晨以残酷的现实毁去拉维恩的好心情,于是餐刀又重新回到他的指尖舞蹈,如他的那位老朋友猎刀一般,行云流水地旋转着。
“那你觉得,我适合做什么?”
拉维恩棕色的瞳孔一亮,天光似是一瞬间落入其中,珀雷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皱眉思考,念念有词半晌,忽地起身将自己的宝贝医疗箱拎来。
“有想过和我一样做医生吗?”
“……?”
拉维恩眼睛亮晶晶,一边扳手指一边列出自己的理由,“首先,我从小就在医生那儿看书学习,你应该也耳濡目染了不少知识;其次,你为至理学会做事的这些年,你说受了伤常常自己包扎,说明你对基本的伤口处理有一定的了解并且有所实践;最后,你作为……猎人,对人体器官一定也非常熟悉,是吧,珀雷?”
珀雷一时哭笑不得,他勉强将一声叹息压下,看着面前的医疗箱一阵头痛——杀人与救人,怎能划上等号。
拉维恩却飞快地将医疗箱打开,推向珀雷,“你看一看?”
珀雷不想见拉维恩露出失望的表情,随手取出一个听诊器,挂在脖颈上,拿起听筒便作势向拉维恩的方向伸去。
“不是那样,珀雷,你的手法错了。”拉维恩正色,抬手拦住珀雷,附身倾上前替珀雷挂好听诊器,领口处干净的皂角味隐隐约约,却铺天盖地地涌向珀雷,与他常年浸染的血腥味天差地别。
“……这样是吗?”珀雷不动声色地抬起手,将听筒轻轻按在了拉维恩的心口处。
咚,咚,咚。
是拉维恩有力且健康的心率。
“哎?是,是这样。”拉维恩一愣,他没有准备自己会成为珀雷听诊的第一位,接着转念想到,屋里只有自己与珀雷,除了自己,珀雷还能给谁听诊呢?
珀雷慢悠悠地笑了笑,凝着面前与自己一同长大,接着为了梦想各奔东西,在连环案中阴差阳错再次相遇,最后一齐劫后余生的玩伴,突然问出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亚仕兰警官告诉我,你协助他验尸的那天,曾说你在毕业以后准备回到卡嘉安,警官还说,他猜你的心上人在那儿。”
“啊——啊?”
“拉维恩,我离开卡嘉安以后,你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
珀雷瞧着拉维恩突然变得慌乱且急切的表情,轻轻皱了皱眉,猎人的手仍稳稳地按在猎物的胸膛处。
咚咚,咚咚,咚咚。
拉维恩的心跳渐渐加速。
“不,没、没有。”
珀雷没有理会拉维恩急匆匆的否认,仿佛陷在悠远的回忆之中,慢慢地念出几个落满了灰尘的名字。
“谢尔微安?夏克蒂?还是洛蕾芙?”
“不是,珀雷,不是她们,别胡乱猜测女士。”
猎人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牢牢地附于猎物之上。铂雷眯着眼,凝视着拉维恩不知因羞赧还是恼怒而泛红的脸,如平日埋伏时一般,手起刀落,一击必杀,猝不及防地发问。
“……还是,珀雷•埃什法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珀雷还没来得及为这段心率下定义,便毫无防备地被拉维恩一把推开。
“珀雷!”
拉维恩用自认为最恶狠狠的表情瞪向珀雷,却只收到面前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猎人的开怀大笑。
“抱歉,抱歉,拉维恩。请原谅我。”
“你并不适合成为医生,快把听诊器还给我。”
“是的,是的,我也觉得我不适合干这个活儿。”
珀雷连连道歉,将听诊器放入医疗箱内,顺手揉了一把拉维恩的脑袋,耳畔仍不断回响着拉维恩方才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敲打进灵魂。
阳光慢悠悠地铺在两人的脸上,今天会是个很好的天气。
“拉维恩,趁着忏悔日,我们出门转一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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