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疏离之后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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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阿婆家其实比沈殊想象中要舒服得多,起码比孤独的宿舍要舒服。
简单的木家具木地板,楼梯走起来和陆春棠他们家一样,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阁楼顶有点低,以沈殊的身高起身还得稍微低一点头,不过这些他都能忍。
老人家把角角落落都打扫得很干净,怕沈殊一个大男人太马虎,阿婆还专门拿出全新的床单床套给他,都是用老式棉布手工缝制的,花纹虽然有些过时但针脚细密漂亮,捧在手里还有淡淡的香气,这让沈殊想起以前在北方老家的光景,他奶奶也喜欢用有些粗糙的手指缝制各种东西,譬如布老虎,布玩偶一类的,深得那一片小孩的喜欢。
沈殊把行李安顿好,打开窗,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刚好就和他想象里一样,正对陆家阳台,视线再绕过这栋房子,背后就是一片开阔地,咸腥味的海风拂面而来,带着海岛特有的潮湿和暖意。
沈殊趴在窗边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在心里模拟陆春棠在对面忙忙碌碌的样子,直到楼下有人叫他。
陆春棠牵着茉莉在门口等,手里抱着几本书还有个漂亮的花瓶,里面是漂亮的白色茉莉花,白皙的花瓣映衬着陆春棠同样白皙修长的手指,十分动人。
沈殊要接过去,被陆春棠避开了,他说:“我帮你放,花的朝向,摆法都是有讲究的。”
沈殊虚心受教,乖乖跟在陆老师背后。
陆春棠把花放在窗口的木桌前,离床有点距离,这样香气飘过去的时候浓度就刚刚好,花瓣上有白色露珠摇摇欲坠的,沈殊伸手去接,有点粗粝的指尖拂过白嫩的花瓣,第二次和陆春棠的触在一起。
这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腕骨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点青色,触感微凉,但细腻柔软,有别于沈殊小麦色的宽平手指,陆春棠的触感和他想象的一样美好。
沈殊不动声色地收回来,陆春棠也根本没发现有什么异样,自顾自把书递给他:“这里没网怕你无聊,随便带了几本我觉得还不错的书给你解闷。”
沈殊笑:“你不是说可以去你家蹭网么?”
“当然可以,但晚上也来么?”
“……”
茉莉趴在木桌边上研究沈殊带来的一排木头人。
“阿殊这是什么呀?”
“是玩偶,木头人。”
“哦……”陆茉莉很好奇,挨个拿起来研究,把他们摆出各种造型,连脑袋上固定住的帽子都要掰一下,“阿殊这老爷爷为什么不能动呀?”
“哦这个啊,因为之前摔坏了,腿不能动我就把它用胶水沾死了,所以现在这个老爷爷是个——”沈殊拿了配套的椅子让小老头坐下,边上还像模像样放了一根拐棍,“是个残疾人,你放过他吧。”
陆春棠听他这么说也兴致勃勃地凑过来:“这都是你做的?”
“对,以前在老家无聊的时候做的。”
“小时候?”
“算是吧,你看这个——”沈殊拿了一个看起来有点粗糙,并且颜色都有点斑驳脱落的玩偶递给陆春棠,“这是我十岁第一次做的,很粗糙哈?颜色也上得不均匀,不过后来都改良了。你再看这几个,技术显然不一样了,还都是关节可动的,再后来几个我还给他们做了衣服裤子,是不是有点牛逼?”
沈殊夸起自己来意气风发的样子是一点不含糊,但抚摸小人的动作却很轻柔,看他们的眼神温柔专注,仿佛在看着自家小孩,这让陆春棠突然羡慕起来,也不知道是羡慕沈殊还是羡慕小人。
“嗯,做得真好。”
沈殊听他一夸,尾巴更藏不住了:“我以前有段时间还想过要做木匠,看电视里别人锯木头搭房子,觉得可厉害。”
“嗯?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又想当厨师了。”沈殊模仿大厨的样子隔空颠勺,“想着以后自己干脆开家饭馆好了,所以我做饭也还挺好的是吧?”
陆春棠失笑:“是是,沈老师做饭特别好吃,那你怎么最后来做老师了呢?”
这个问题沈殊也无解。
他透过窗户看远处停在电线杆上的几只小鸟:“是啊,为什么呢,可能我喜欢小孩吧,越是没有越是喜欢。”
陆春棠不懂他的意思,但他觉得沈殊绝不可能一直单身,他既热情外向,又很幽默,外表周正很有男性魅力,应该会很受女人的青睐。
“会有的,就是缘分没到嘛。”
沈殊笑笑也不多解释。
陆春棠挑了个小男孩的拿在手里把玩,摸摸头,拉拉手,再扒开衣服裤子看看里面,沈殊盯着他的手欲言又止。
陆茉莉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起来:“阿殊你脸红了耶!”
沈殊赶紧转过去:“咳,没有,我就是有点热。”
陆春棠一本正经想了想:“是哦,天气预报说马上要入暑了,阿婆这里没装空调,你要是热可以来我家,还有网也是,不过我觉得这个距离你好像也能连上我家的网哦。”
陆春棠一个人嘀嘀咕咕,沈殊心不在焉地应着,眼神忍不住就被陆春棠摩挲的动作吸引。
这小人就是照他自己的样子做的,当时他设计了五六个不一样的版本,每天轮番陪他渡过那段难熬的青春期,只可惜最后能留下来的就只有这一个了。
陆春棠的动作很慢,抚过木头的每一条纹理,都仿佛是在沈殊的皮肤上游走,一寸一寸地点火,从脸到身体往下蔓延,烧得沈殊口干舌燥。
然后沈殊听见陆茉莉说:“阿殊,我也想要一个小人。”
他们花在整理上的时间大大超出了预期,陆春棠还带来了好几本书说是要给沈殊消磨时间,沈殊没好意思说自己不爱看书就收下了。
最后陆茉莉锲而不舍地追问沈殊要木头人,沈殊只能借买菜的由头,骑了小电驴落荒而逃。
呆板的木头就是他乏善可陈的青春期,他不断修正,给他们上色,试图让他们看起来和真人一样灵动活泼,但最后他发现木头人还是木头人,赝品再努力也没法让所有人满意,所以现在他把这些技能连同他的过往一起锁进箱子里,随身携带,偶尔拿出来瞻仰。
只有唏嘘但绝不会再往回看。
沈殊沿着新门老街一路往北去本岛最大的集贸市场。
市场靠近海边,附近有个闻名遐迩的观海平台,是看日落的好地方,据说每年固定节日经常会有小情侣在这里扎堆。
隔壁有个旧文化宫正在拆除,据阿德说有大老板准备在这里造艺术馆,也不知道为什么偏要避开市中心的商业街和艺术区选在海边。
有钱人的想法,别人一般都很难猜。
沈殊浩浩荡荡买了一大堆西红柿、鸡蛋、豆腐和肉末,弄了半只鸡一点蘑菇,准备做几道北方菜露一手。
市场里有很多花鸟屿的特色小吃,每一家都热气腾腾生意好得很,他来这么久竟然都没尝过。不过对沈殊来说,吃饭这种事一个人实在也提不起什么劲,还是要人多才有趣味。
回程的时候,他还特意跑到布蕾店去买了几个新鲜的小蛋糕,准备做饭后甜品。
路过“阿书牛肉汤”,也顺手买了点预备去讨好阿一。
那个叫“赵书庭”的黄毛青年好像有心电感应,立刻就问他是给谁买的?
沈殊实话实说。
赵书庭打完包不给他,盯着他问:“你们什么关系?”
沈殊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我俩?房东和租……客关系?”
阿一是阿婆养的,也就是房东,他是租客,没毛病。
赵书庭脸色立刻就变了:“我警告你别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别以为近水楼台就能先得月了!”
“啊?我得什么了?”
赵书庭气得浑身发抖,沈殊这才弄明白他说的是陆春棠。
“哦,先不说我得没得吧,你又是他什么人啊?就算我有什么想法那也是我的事儿,年!轻!人!”
沈殊提着牛肉汤吹着口哨跑远了,赵书庭被他爸催着收钱,想追出门骂却分身乏术。
天色渐暗了,海边的火烧云渲染出一幅壮阔的画卷,道路两边的灯依次亮起,灯火通明地往前方蔓延。
沈殊把小电驴骑得很悠哉,在路的尽头,陆春棠抱着双臂站在门口和阿婆聊天,晚风一吹,露出领口瘦削的锁骨。
听见电瓶车的声音,他转过来对沈殊弯了眼睛。
沈殊的心逐渐满涨跃动,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这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地见到陆春棠褪去疏离之后的温柔,比想象更让人沉醉。
他甚至在这一刻突然冲动,觉得哪怕为他赴汤蹈火都是值得的。
陆茉莉扒拉着门框探出半个身体张望,看到沈殊出现,很远就大喊:“阿殊!”
跟着她一起瞎兴奋的还有阿一,晃断了尾巴嗷嗷叫。
沈殊放慢了车速慢慢挪过去,他忽然意识到,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他的新家了。
这里会有崭新的故事,和一群等他回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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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风正暖暖吹过~穿过头发穿过耳朵~周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