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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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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

-----正文-----

64

第二天季无衣睡得神清气爽,先是跑上楼把季无忧叫下来,又噔噔噔去隔壁叫了莫长生,顺便把鱼搬回房,等所有人到齐了,他要宣布一件大事。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季无衣郑重其事道,“有了名字,它就是我们当中的一员,跟咱们就是一家人,不能随便抛弃了!”

辽玥在一旁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季无忧看他一天到晚吃饱了撑的,随口道:“那它叫什么啊?”

季无衣继续冒辽玥之大不韪,清了清嗓,说:“他就叫——小黑!”

“......”

没人给他反应。

罐子里的赤鱬也静止了,只有嘴还在巴巴地张合,眼珠子盯着瓶口上面。

季无衣“啧”一声,不满道:“怎么样嘛?”

“你不觉得很难听吗?”季无忧勉为其难开了尊口,“一点都不像个鱼。猫也能叫小黑,狗也能叫小黑,什么都能叫小黑。而且他也不是很黑啊。你就不能给它取个有水准的、符合它身份的名字?”

——对对对,对对对。

罐子里的赤鱬疯狂点头。

季无衣凝视着它思考片刻,改口道:“那......换一个?”

——换一个!换一个!

小黑无声咆哮。

有了。季无衣眼睛一亮。

“叫小墨!”他沾沾自喜,“没有猫和狗叫小墨的,它也不是很黑,小墨正好符合它的样子。”

“而且!”季无衣喋喋不休,“墨水墨水,咱们一说墨,别人就会想到水,是不是很契合它鱼的身份?”

季无衣侃侃解释完,两眼放光等着众人表扬。

季无忧沉默了一下:“随便吧。”

莫长生沉默了一下:“随便吧。”

小墨沉默了一......

算了,随便吧。

“阿玥,你觉得呢?”季无衣转过头看向辽玥,在辽玥开口之前又把头转回去,“算了,你不用说话。”

他不想再听到“吃掉”两个字。

随后他听见辽玥说:“烤了,吃掉。”

季无衣:......

-

季无忧虽然嚷着要回家,可一说到怎么回去,她又磨磨蹭蹭不着急了。

想着本来师父就让他们不得召不准归,这才出来大半个月又紧赶慢赶往回走,怕是要挨一顿骂再被赶下来,季无衣本来都做好了被骂就被骂的打算,季无忧一说不急,几人干脆拍板决定:走回去。

扶桑道一月一开,眼下才刚刚关闭,魔族没别的渠道拿轩辕蛊出去搞祸害,杀蛊这事,虽说不能拖得太久,但硬说多急,也不慌在这一两个月。

一路走,季无忧还缠着辽玥教她点防身的术法。

“要那种......能唬人的,唰唰两下让魔族不敢靠近的。”她拿手比划,“反正阵仗得够大,能不能伤人无所谓,只要让他们害怕就成。”

季无衣在一旁打趣:“你什么时候那么上进了?”

“你有脸说我,”季无忧往他身上踹一脚石子,“你上进!你上进我爹还老骂你不成器?九天宗交你手里他得愁得短命二十年!”

她翻着白眼嘀咕:“都是茅坑里的石头,谁比谁干净啊。”

这招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季无衣也闭嘴了。

“到底有没有嘛,你教我点。”她扯扯辽玥,“万一下次我又一个人遇到点危险什么的,总能自保不是?”

季无衣看了一眼莫长生,伸手去揉乱季无忧的头发,笑道:“不会有下次的。”

“凡事别说绝对。”季无忧不死心,她有她的打算,“我学点东西总不吃亏啊。”

辽玥到最后还真教了她点东西。

要说最能吓唬魔族的,那还得是四百年前烧得他们闻风丧胆的凤凰火,硝烟一起,凤鸣未响,便足以让他们溃不成军。

真要让她学什么出头,季无忧还是没那个内力和修为。辽玥教了她几句口诀,点石生火,站在原地画个圈,燃出一面火墙什么的不成问题。虽然没什么攻击性,但让人不敢靠近还是能保证的。

悠哉悠哉往回赶,季无忧边行路边练习辽玥交给她的术法,日益有了些长进。

真像她自己说的,过完莫长生丢下她那个坎,生两天气,她慢慢又恢复以前那副大大咧咧的样,没再表现出半点伤心来。

季无衣注意挺长一段时间,瞧着人是真没事了,一颗心才彻底不再悬着,慢慢也就忘了。

这天夜里,四人刚到一座树林子,正说穿过去以后到前面镇上找客栈歇息,就见林子里匆匆闪过一堆人影,嘴里叫嚷什么“在前面”、“快追”之类的话,交接之余周边还伴随着几声狼嚎。

辽玥先是凝神,说道:“有恶鬼。”

“恶鬼?”季无忧怀疑他是不是感觉错了,“不该是狼妖么?”

“也有狼妖。可是鬼气更强。”

不是强了一星半点,是强了许多。

林子里忽然传来一片惨叫。

几人对视一眼,顷刻便往叫声处寻去。

重重鬼影似的树荫下瘫倒一堆人,季无衣走近看了,这些人身上都穿的青云城的弟子服,个个捂着脑袋肚子在地上打滚,旁边几只狼妖嘴里叼着白花花的布,又像是人皮。

在他脚边的几个弟子先认出来:“无衣师兄?!”

青云城与九天宗一向交好,掌门洛墉与九天宗宗主更是一生挚友,他们几个刚被逼着下山那晚,老宗主就叮嘱季无衣不准往东走,给的理由就是不想让洛墉想法子招待他们。虽然这话一听就知道是借口,不过由此也能窥见两位掌门的交情。

陆陆续续把人扶起来,该疗伤疗伤,等大家伙缓过气能说话了,季无衣才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这些弟子里他也认识不少,其中还有青云城首徒,另外连着几个季无衣眼熟的,都是在门内辈分修为很高的弟子。这么大阵仗出动,也不知是要解决什么麻烦。

弟子们都看起来难为情,沉默了半晌,才有人支吾道:“乾坤玦......被偷了。”

四大门派各持有一块乾坤玦,也就是打开堵波塔的钥匙。除了九天宗的那块与别派不同,能开第七层塔门外,其他都是一样的。

四块乾坤玦,背面刻有自己隶属的各大门派的名字,刻字不同,玉玦外观其实别无二致。

青云城弟子说,偷乾坤玦的贼——其实是只厉鬼,也不知有几千年修为,应当是埋伏在青云城外很久了,特意等到青云城掌门闭关之时潜入门派,打伤掌门夫人,一举盗走了乾坤玦。

此事一出,门派即刻便追了出来。乾坤玦失窃非同小可,他们没日没夜地紧跟那只厉鬼踪迹,发现她得了此物,并不赶往堵波塔,而是朝酆都的方向逃窜。

“那这又是什么?”季无衣指着那几只恶狼,“你们路上擒获的?”

“无衣师兄说笑了。”其中一人道,“几只小狼是掌门好些年前在外所救,并非我们此次外出所得。”

“当年掌门在大妖手下救了它们,又发现它们刚刚修出道行,便带回了门派养着,日子一久,小狼不愿离开,掌门便收了它们做灵宠。倘或它们外出再遇危险,他老人家在门派也能感知到。”

季无衣心头一动:灵宠?

对啊!他怎么没有想到?

结了灵宠,对方受到危险,主人是可以感知到的!

以后阿玥要是想趁他不注意偷偷把鱼烤了......

季无衣把眼珠子往下挪,视线落到自己怀中的罐子里。

此时罐子里游得无忧无虑的小墨并没有意识到头顶这个笑眯眯的男人对它打起了什么主意。

辽玥突然开口:“那它们嘴里......”

“哦,那是厉鬼的皮。”青云城弟子解释道,“是只白骨。它们刚刚把她的人皮撕咬下来,触怒了白骨,我们才因此受伤的。”

说到这里,他面有憾色:“这回应该是她垂死挣扎,保留力气的最后一击了。如果我们没事,本是可以擒获她的。”

“这有什么?”季无衣放下罐子,拍拍手起身,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不是还有我们么?”

“这......”

季无衣抬手阻止他们客套,不想听那些虚的:“你们替我看着这条鱼和我妹妹,穿过林子到镇上休息一晚,明早辰时在镇门相见,我还你们乾坤玦,你们还我鱼罐子,就这么决定了。”

季无忧宁可跟着季无衣捉鬼也不想跟一帮不熟的大男人待一起,慌忙道:“我不干!我也要去。”

季无衣看向莫长生。

莫长生点头:“我跟着。”

季无衣:“行。”

反正季无忧爱凑热闹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又指着那几只狼妖:“这狼,应该是能追查到那只白骨踪迹的吧?”

地上的青云城弟子刚要点头,几只狼妖忽然急躁地往一个方向长啸,看样子是城郊处。

有人慌乱道:“要是让她进了城就不好了!”

“阿玥,”季无衣看向辽玥,“追!”

几只狼妖得了令,一眨眼便窜出去几丈,季无衣和辽玥在紧随其后,季无忧见状也跟着跑,莫长生则是紧紧撵在她后边。

抓鬼的事有季无衣和辽玥已经够了,他只需要护好季无忧。

谁知临近一座破庙,白骨气息莫名淡下去许多,几匹狼妖分散开来到处嗅嗅,竟就在原地打转停滞不前了。

季无忧耳朵尖,隐约在风吹草动里听着破庙似乎有断断续续的呻吟,极轻极小。

她起了疑心,也没打招呼,一个人便探着脑袋一面往庙里打量,一面走过去。

最先注意到她动静的莫长生,季无忧没走多远,他发觉不对便跟上,后面俩人瞧他们都往破庙走,也跟上了。

季无忧越走越快,莫长生怕她首当其冲遇到什么危险,在她进去时下意识喊了一声:“季无忧!”

他三两跨步跟上,不让季无忧离开自己视线,岂料刚抬脚进庙,就见门槛边一堆零零散散的人皮。再往里,季无忧蹲在一团红彤彤的东西面前,声音微颤:“莫长生,你看。”

话音方落,季无衣和辽玥也进来。

几人看清她面前那团红彤彤的东西时俱是一愣,季无衣甚至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有手有脚,有躯体和脑袋的一个人。

看仔细了,会发现这人身体还有起伏,有微弱的呼吸。

至于为何一眼看去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红彤彤”的——

因为这个人,他身上没有皮。

像一块鲜血淋漓的肉摆在破庙佛像之下,血在不停地淌,打湿了他身下破破烂烂的草席。

他嘴唇嗫嚅着,发出很微弱的气音。

季无忧俯身下去,听见他说:“不......死......不想死......活着......活着好......”

她微微一怔,眼眶不自觉红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此时对他说什么都很无力。

门外闪过狼息,季无衣扭头,发现它们正疾步往前奔去。遂眸光一凛,匆匆道:“抓住白骨要紧。”

一群人如风一般来去一遭,须臾,庙中又只剩那个被剥去人皮的肉身。

白骨就算因为找到张新的人皮而暂时隐了鬼气,到底还是伤势过重,藏不住一下,便被狼妖找到。

“别扯!别撕!”季无衣人还没到,先对着几匹咬住白骨手脚的狼招呼,“也......也别咬!”

几人走近了,辽玥施法缚住白骨,季无衣正琢磨要从她身上哪下手才能把这层皮给剥下来,目光一恍,对上白骨直勾勾看着他的一双眼睛。

季无衣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这么看着我干吗?”

这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她哪位情郎。

白骨眼角泛着光,坐在地上,挣也不挣一下,就仰头痴痴望着季无衣。

望够了,才缓缓开口,声音是和她这幅皮囊毫不相衬的苍老与沙哑:“你长得......真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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