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支起一个卖西瓜的小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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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是很喜欢春天。
因为工作的原因,每年春天我会集中得到一批春假,接下来的三季都要在研究所度过。所以即使我并不是一个很懂得浪漫的人,却还是喜欢上了每年春天四处旅游的难得享受。我最喜欢看晶莹的冰融化成湖水,裹着岸边的柳絮一路向下游而去,还有风轻轻吹到我脸上的温柔触感。
遇见钟岳时,是在我最喜欢的一个春天。
当时我正买好一个冰淇淋,转过头时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钟岳穿件白色的卫衣,手里举着个相机,有些羞涩地问我,能不能给我拍张照片。
许是我打量的时间太长,他不一会儿便语无伦次地解释说,因为身后盛开飘落的樱花和我手中的冰淇淋颜色很相配,所以作为摄影师不愿放过这一幕,便鼓起勇气来询问。
我可以把冰淇淋借你拍。我回答。
他支支吾吾推辞了几句,最后才承认是见色起意,又问我下午有没有空,想请我去海边长堤散步。
这本就是一次没有计划的旅行,我欣然应许,并不想承认我也对他心生好感。
其实春天的海并不会更好看。天色将晚,这一片海灰蒙蒙的,像是一张巨大的幕布。潮汐催促浪花一层层打在沙滩,有一只小蟹被扔在沙滩上,急急忙忙藏起自己。
他跟在我身后,一路无话。直到看见夕阳慢慢消失在海岸线,他才问:“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我有些好笑,反问他,你知道我的性向吗?知道我的工作和家庭环境吗?才第一次见面,你又有几分真心?
他并未被问住,反而认真解释道,他是一个摄影师,比较注意第一感觉,其次我能同意邀约,便有八分可能和他性向一致。至于工作和家庭,如果我同意了他自然会同我聊个清楚。
临近黑夜,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倒映在海面的星,有着清澈的光华。
于是我说:“好啊。”
得知我的工作性质后,他反而有些开心,解释说因为工作原因需要到各地出差,原本还担心会不会引得我不放心,现在看来反而是他自己要更不放心些。
不管怎么说,这一年的春天也临近结尾,我同他告别,等到来年春天再见。
于是过了一年又一年,我们一起走过了五个春天,有时候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我总是会不由自主泛起笑来,期待下一个春天。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从研究所出来时,门口的早樱还未开花。钟岳早就发信息说会来我的城市等我,我心情很好地回到暂居的公寓,夕阳填满了客厅,窗户的影子在地板上划分出九个格子,最中间那一格放了束玫瑰。
钟岳总是固执地遵循着一些规定好似的俗世浪漫。我稍微挪了挪那束花,让它正正好好处于窗格影子的正中间,随即坐在沙发上等着我的男友回家。
不知不觉,我在沙发上睡了过去,醒来时看见漆黑的夜幕多少有些怅然。一束花突然凑到我鼻子底下,我惊喜回头,钟岳笑嘻嘻地举着花,说,你睡了好久啦。
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突然清了清嗓子,从花束中间取出一个方正的绒面小盒子问我:“你愿意和我结婚吗?和我走过剩下的几十个春天,和我去看看世界各地的春天,最后变成一对白发苍苍的小老头,回到家乡的柳树林,一起走完这一生,可以吗?”
我有些想笑,眼睛却先一步酸涩,最终我接过戒指,嘲笑他:“南半球的春天我是看不到的,你个地理白痴。”
“没关系,”他拥抱着我,“等你退休了咱们再去,我先探探路,到时候就可以在你面前装得无所不知,也让你好好崇拜我。”
我笑着说好,戒圈点缀着碎钻,同窗外的星星一起,吵吵嚷嚷地闪着细碎的流光。
我们第二日便踏上了去瑞士的旅程。
我们在玉兰树下接吻。山顶的积雪未化,山脚的草地却满是春的足迹,深浅不一的绿拥挤着涌入我的视线,钟岳穿着一件红色衬衫,像是绿海中唯一的那朵玫瑰。
在瑞士游荡了一个多月,我们才启程回国。钟岳忙了几日便闲下来,我们在城南买了户房,已经装修好晾了一个多月,今日来载我一同去看。
房子虽然偏,景色却很好。主卧做了落地窗,望出去是山腰的瀑布,将一张绿色的画一分为二,零星洒了几处野花,一片云悠然路过,时间便仿佛在这扇窗景中停滞。
我们一边说着搬家的事宜一边商量一会儿的晚饭,绿灯亮起,行至十字路口,一辆SUV突然失控冲了过来,我眼睁睁看着钟岳将方向盘打满,一声惊呼未来得及出口,我便迅速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我满脸泪水,护士轻声唤我的名字,我艰难应声,随后嘶哑着叫钟岳的名字。
他在抢救室,我们会尽力的。护士说。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有遗憾,我别过脸,选择不去看她。
不会有别的可能,钟岳一定会活下来。我深深地相信这一点。
我们刚刚结婚,戒指还未来得及在无名指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圈印,新房刚刚装修好,还未来得及搬家,他让我陪他看世界各地的春天,可我们才一起过了五个春天。
我甚至没有和他一起看过雪。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竟然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有一起做过,我用尽全身的力气起身,要求护士将我推到抢救室门口。
你的腿刚打上石膏,我们还没给你做进一步的检查,不确定有没有内伤,不方便移动。她拒绝了我。
我用力捶打伤腿,像只发疯的野兽,她被我吓住,推来轮椅将我挪到上面,最后停在抢救室门口。
医院的走道人来人往,却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异常。我低声呢喃着钟岳的名字,眼里只有手术室上方刺眼的红光。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门缓缓推开,医生取下口罩, 对着我摇了摇头。
钟岳走了,为了救我而死。我没有去看他的遗体,只将我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下来,戴在了他的右手。
墓地的周围长了许多蓝色的小花,但下葬的那天已经全部谢掉了。我驱车离开,路边的花瓣被风扬起又飘落,远远看去,山上的深红浅粉已被夏日浓烈的绿尽数覆盖,路边支起一个卖西瓜的小摊。在这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我的春天再也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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