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仙人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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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万没料到他会径直索要羲和,一愣之下还未及答话,便听慕容紫英冷笑两声,续道:“一句玩笑话罢了。羲和乃师叔性命所系,弟子不过是个与师叔为敌之人,孰轻孰重,岂无自知之明?当日不过念着几分同门之谊,想助师叔达成夙愿,既然入不了师叔的眼,以后各不相扰就是。弟子也没什么挂心的物什,不敢劳烦师叔费心。”
慕容紫英待人素来冷淡自持,于玄霄面前更是从未有过礼数不周,一番话说完,见玄霄只是望着自己默然不语,自知此番冒犯他不轻,只怕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攒起的一点情谊就此消耗殆尽。原本两人好端端地说话,他也不晓得自己何以没头没尾地耍起了性子,只觉多日以来积攒起的委屈与不甘突然一朝决堤,此时若不明说,怕是永无机缘。
哪怕不久前还曾切切实实地相偎相拥,他慕容紫英与玄霄终究是殊途异路上的人。即便是寿数绵长的剑仙,又能熬过几个没有尽头的等待?论决绝骄傲,他本不在玄霄之下,玄霄如今既已无恙,此后所去所为便与他更无相干,纵有千般不舍,亦不会继续纠缠。
慕容紫英神思恍然之际,全未注意到玄霄眼中逼人的厉色已然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若有若无的欣悦,仿若初春里将将融化的雪水,干净纯粹又生机勃勃。
“紫英,你很想把羲和留在身边?”
慕容紫英抿了抿唇,有些犹疑地看向玄霄。
“方才开口要剑,现在又不敢收下。想是明知羲和离不得宿主,却只想留剑,不想留人,这才为难起来。”玄霄眯了眯眼,抱臂悠悠说道,“永不言弃云云,看来到底是句空话。”
“师叔你……”短暂的一怔后,慕容紫英眼中惊喜交加,连开口也带了颤声,“师叔应允了?”
“想让我留下,何不直说?却搬出羲和来装腔作势。”玄霄见他终于会了意,一直绷起的面色总算稍霁,“欺我瞒我了一路,我可曾将你如何?换做他人,你以为此刻还有命在?”
慕容紫英当然不会把这毫无怒意的训斥之言放在心上,眨了眨眼,答非所问道:“弟子的化形术虽算不得上乘,自问也算小心谨慎,却不知师叔是几时觉察到的?”
玄霄却似想起了什么,忽然扯过慕容紫英的左臂,抬手按了按箭伤之处,皱眉道:“倒是我疏忽了,伤口可还疼痛?”慕容紫英摇摇头,顺着那一扯之力向前踏上一步,与玄霄几乎额头相抵,低声道:“早就好了。那一晚师叔亲手给我裹伤,你都不知道,弟子心里有多喜欢。”
玄霄心中一阵悸动,索性就势将慕容紫英拥入怀中,指尖轻抚他软密的头发,幽幽叹道:“那狐狸的眼睛很是像你,看我的样子也如你小时候一般。我瞧着它,总觉上天又与我开了个玩笑,见我不能留你,便送了它来。”
慕容紫英整个头都埋在玄霄怀里,声音也是嗡嗡的:“骗了师叔那么久,不怪师叔生气。”
玄霄思及先前慕容紫英异常激烈的反应,忍不住哧笑出声:“生气又能如何,难道我生了气你便不跟了?”
慕容紫英闻言挣开些许,半靠半坐在身后案上,微微仰颌看进玄霄眼里:“弟子不敢置喙师叔何去何从,只是……”他本想说只是不见师叔动用仙术,心下担忧这才苦苦追随。这话固然不假,可在此之前自己一直四处查访玄霄的踪迹,又该算什么?
“只是心有所期,难以自持。”玄霄顺口替人补全了话,双手却未闲置,就着已然半敞的襟领三两下解开了失去腰带束缚而松松挂在慕容紫英身上的外袍。青年身子一颤,却未如先前那般窘迫,甚至颇为配合地耸起肩头从袖筒抽出双臂,只是耳根处仍是清晰地泛起一层薄红,彰显着某些不怎么光明磊落的心思。只不过与青鸾峰上那些直截了当的示意相比,仅是现在这样默不作声的配合倒显得格外矜持了。
玄霄望着那片绯红慢慢扩散至眼角,清正凌厉的冰灰色眼眸被衬得温暖迷离,让他再次记起不久前那些落在自己眉心的细吻,缠绵小心又眷恋不舍,一时心如擂鼓,想也不想便低头覆上面前秋水澄凝的眼,舌尖扫过柔嫩眼睑、细密睫毛,留下独属于自己的湿暖。
“师叔……”慕容紫英应是不习惯这样的接触,呼吸骤然凌乱,很快便带了起伏不定的喘声。双臂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有意,自然而然环住玄霄的颈背,却只是松松搭着,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力气。
“别动。”玄霄低柔的声音隐含威压,伸臂将面前的人完完全全环住。暗红色双唇于紧紧闭起的双目之间流连忘返,偶然漏出的暖热气息呵在纤细的眼睑上,便有难以抑制的阵阵热流顺着背脊直冲尾骨。慕容紫英低吟一声,几乎受不住这前仆后继的冲荡,险些脚下失力。
此刻做梦的,当是他自己了——心神恍惚间只剩这么一个念头悬浮在理智能够触及的地方。眼尾愈觉湿潮,分不清是的缠绵银丝还是细碎泪水,只有那双柔软的唇一下接着一下的碰触似厮磨似吮吸,带着绝非幻梦的炙热,一点点安抚着淡漠表层下冻结许久的心。
好似一个快要冻僵的人终于寻到一处篝火,可恢复知觉后最先感到的却是刺骨的疼痛,随即是钻心的麻痒,最后才是一点点渗入肺腑的温暖。
身子不知何时被玄霄牵至榻边,慕容紫英回过神时暗自一惊,微微用力在二人之间拉开咫尺距离,玄霄见了也不着恼,淡笑道:“想什么呢,让你穿衣而已。”说着拾起先前放在榻上的一叠衣物,从中挑出一件外袍。慕容紫英见状急忙劈手夺过,待说自己来便是,稍一转念,改口道:“还是弟子先服侍师叔更衣吧。”
玄霄知他自来守礼重序,再逗下去怕是真要发急,也就顺势撤了手,转而伸开双臂任他侍候自己穿上那套按照琼华旧式缝制的道服,只觉宽窄短长无一不恰到好处,直似量身而做。侧目瞥见慕容紫英不住闪躲的眼神,思及自己醒来之前此人已不知偷偷看了几回去,却偏于此时羞赧起来,不禁暗暗好笑。
不一时二人双双重整了衣冠,慕容紫英正欲收起换下的衫袍,忽听玄霄问道:“我沉眠了几日?”
慕容紫英不假思索道:“自师叔被魔尊带至剑冢,已有五日了。”说罢便见玄霄的眉角极不寻常地抽了抽,只道他对那日遇险犹自心有余悸,遂道:“师叔放心,有弟子在侧,自当保护师叔无恙。”
玄霄转头望了望窗外阴灰天色,眉头微微皱起,惹得慕容紫英越发忧心,正要上前试探他的脉息,只听玄霄踌躇着道:“紫英,便算你我二人已经扯平,过往之事,谁也别再追究,可好?”
“原是弟子愧对师叔,师叔不来怪罪已是幸事,何来弟子追究师叔之理?”慕容紫英有些疑惑,蹙了蹙眉,正想追问玄霄何处此言,忽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紧接着周围剑鸣四起,竟是以自身修为为凭的剑阵结界又遭动荡,同时一股浓浓的魔气于空气中肆意散开。玄霄不由分说上前握住他的手腕,以自身真力强行压住慕容紫英丹田内激荡不安的真气。慕容紫英顿觉轻松,猛地想起上一回如此破坏自己剑阵的罪魁祸首,脱口道:“魔尊重楼!他又来作甚?”
玄霄应当也感应到了结界动荡,眉峰紧凝,近乎咬牙切齿般自语道:“好个魔头,这便找来了。”一语方毕,迎上慕容紫英疑窦重重的目光,飞快垂了眼道:“怕是前来邀斗,我出去看看。
“我与师叔同去!”直觉告诉慕容紫英事情似乎别有蹊跷,然而无论如何,玄霄刚清醒不久,绝不能与那毫无节制的魔再行动手,于是上前拉住玄霄衣袖,正色道:“重楼要是好生听劝便罢,倘若出言相激,师叔万万不可贸然出手。“
二人出得门来,果不其然重楼一身红袍金甲等在中庭,倒是未像前番一般将结界毁得七七八八,只是撕开一道足够一人进入的口子。慕容紫英默念五灵归宗口诀,几百剑气即刻将他与玄霄牢牢护住,也不上前迎客,站在两丈外朗声道:“师叔苏醒不久,实在不宜连番激斗。紫英技艺微薄,更难令魔尊尽兴。魔尊若是兴致所至前来约战,还请回罢。”他方说完,玄霄在身后接口道:“这里是紫英的居所,主人不愿招待,我也无法,约战一事只好改日再议。”说着一拉紫英便要回房。
慕容紫英正自琢磨玄霄所说“我也无法”是为何意,却听重楼大怒道:“玄霄,你既已得偿所愿,不来多谢本座也就算了,竟想过河拆桥……”话到一半便听玄霄打断道:“重楼,实非我不愿应约,只是紫英这些时日为我损耗了许多心神,我总得照看他复原了,才好放心与你一战。你可宽心,我既答应了你,决计不会食言。”一面说,一面手上加力将慕容紫英扯到身后。
重楼皱了皱眉,不耐道:“你二人今日这个受伤,明日那个损耗,照料来照料去无穷无尽,却教本座干等到何时?”
一番没头没尾的话听下来,慕容紫英已然稍有头绪,见玄霄一时无言以对,趁机插口道:“魔尊可是与师叔一早约定在此相斗?”
重楼哼了一声,算是承认,玄霄却道:“此地之主是你,自然唯你说了算。”
慕容紫英转头深深望了玄霄一眼,随即向重楼淡然一笑:“魔尊,可否借一步说话?”
玄霄不知慕容紫英带了重楼去说些什么,只身在房内等了足有两个时辰,方听铸剑厅那边的石门缓缓推开。重楼先一步踏出,沉声道:“如此说定了,本座一月之后再来,你转告玄霄,届时可莫再推三阻四!”
慕容紫英点头,不卑不亢道:“那是自然,只是烦请魔尊下回来时先行传音以示。这结界修补起来颇费材料,倘若手头余物不足,还要与师叔一同外出去寻,万一在外时恰值魔尊来访,岂不就此错过了?”
玄霄听出他话中若有若无的威胁,暗自失笑,却也有些好奇慕容紫英怎生劝得那魔头甘心离去。眼见重楼哼了一声,转头向倚在门边的自己点了点头,即化光离去,心中一宽,上前几步便欲挽住迎面走来的慕容紫英。谁知指尖刚刚挨着衣袖,慕容紫英忽而脚下一错,不着痕迹地饶开一步,径自推门进房。
到底有些生气了,只是他自个行事理亏在先,又是晚辈,于情于理都不能对长辈师叔发作,只得行动上耍耍性子。玄霄自诩不是恶趣味的人,然而慕容紫英此刻敢怒不敢言的情态委实有些赏心悦目,当下也不点破,只道:“重楼都告诉你了?”
慕容紫英默然片刻,才道:“师叔既然有心,为何不当面与弟子分说,却使了重楼来哄骗弟子,白白教弟子忧心了这些时候。”顿了顿,又道:“罢了,弟子几番欺瞒师叔,师叔尚且不曾责怪,哪有弟子反来埋怨师叔的道理?”
玄霄早料到他必有此言,也不分辨,只道:“我虽不曾当真被什么千良魔艮所困,但毕竟肉身未曾入魔,难以将魔息运用自如,那日与重楼激战,又施展魂体分离之术引你前来相见,不想竟至运功过度,一连昏迷五日之久,否则也不至于刚醒来便遇上重楼前来赴约。”
慕容紫英讶道:“重楼说师叔魔性不坚,是以练不出心魔,难成魔身,莫非竟是真的?”
玄霄闭了眼:“重楼是这么说的?倒也不无道理。当时我身在炎波泉底,好几次只觉心魔将成,却只想紫英既已成仙,我再成了魔,仙魔互斥,以后能否再去找他?”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苦笑:“紫英,那时我也说不上对你是喜欢多一些,还是埋怨多一些,但想若能出得这炎波泉,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你,日后你若愿意,我便时常前来寻你,你若不耐烦,我便在左近自寻一处容身之地,心知你就在不远也就是了。只要这身修为足够维持肉身不坏,旁的也无关紧要。可当真出来以后,却又无论如何不能甘心,总想试试你心中究竟待我如何,这才设下魂体分离的秘境,又托重楼引你进入我神识,可没想到……”
“没想到弟子也有失控无礼的时候?”慕容紫英扬眉一笑,接过他的话,“便如师叔所说,心有所期,难以自持。”说话间身子前倾,十分自然地拢住玄霄的肩头,双唇则有些强硬地贴上微微张开的淡红缝隙,动作生涩,却无比固执。
唇齿厮磨之间但觉玄霄的身子一点点放软,一丝陌生而奇妙的满足自心底油然而生,仿佛年幼时自己勤修苦练的剑招得了玄霄的一句夸奖,兴奋之余又抑制不住想要更多。直到玄霄微微喘息着推开他,方见男人素来莹洁的脸颊不知何时染上了落霞般的晕红,仿若一块笼罩在淡红薄纱下的端方美玉,引人无限向往。
“你究竟怎地打发了重楼甘心离去?”玄霄笑着替他整了整再次被揉乱的衣领,指尖触及锁骨惹得慕容紫英脸上又是一阵烧热,方才拉着人强吻的那股狠劲蓦然间不知所踪,垂了头讪讪答道:“重楼有一心系的女子,他有心跟在她身畔守护,又恐无意中暴露行迹,是以几番问起弟子的变身之术,方才弟子便以延期一月……和师叔那日昏迷的实情作为交换,传予了他。”
玄霄挑眉:“重楼竟有心仪之人,却何故又不直言,只在暗中跟随?”说着玩味似地瞥了慕容紫英一眼,“莫非他与那女子也曾有些过节?”
慕容紫英摇摇头,正色道:“重楼说道,那人业已有了心系之人,自己无意夺人所爱,只求护她一世安好,佑她时常喜乐,则此情无憾。”
玄霄轻哼一声,道:“那女子若是一介凡人,百十年寿数尽了也还罢了,如若也是仙魔之辈,莫非重楼还打算暗里守她千年万年?换作是我,喜欢便喜欢了,又何必故作无谓?”
思及玄霄的前科,慕容紫英暗自冷笑一声,一时半刻也懒怠戳穿他,正要转开话头,却听玄霄又道:“紫英,倘若我自始至终不曾回应于你,你又当如何,是否蜀山一别,便再也不想记着我了?”
慕容紫英一怔,低头想了片刻,淡淡道:“弟子不知。”
在玄霄略微疑惑的注视中他半阖了眼帘,容色已然恢复平日素静:“紫英并非不知进退的厚颜之人,如明知师叔无意于我,自是不敢强求。可要我视师叔为陌路生人,却也万万不能。”话到一半,唇角忽然勾起一丝隐含促狭的笑:“好在弟子在蜀山时便已知晓,师叔待我,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他记得清清楚楚,蜀山上第一次与玄霄正面相对时,只是一抹稍纵即逝的柔和目光与一句平平淡淡的许诺,便抵消了先前风刀霜剑的诀别之辞,让他凭空生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底气,继而不顾一切追了下去。如今看来,若是当初知难而退,倒不知接下来更难过的是谁。
“那时将三寒器都给了你,还要我怎样另眼相看?”玄霄伸指在他鼻上轻轻一刮,也自笑了。
“原来三寒器竟是师叔珍爱之物么?那可不巧至极,前日已教弟子尽数毁去了。”
坦然迎上玄霄难得一见的诧异目光,慕容紫英好整以暇取过先前随手置于一旁丝带,在玄霄腰间比了比,闲闲道:“师叔既说寒器无用,送予了弟子,又何必在意弟子怎生处置?”
丝丝清凉透过外衣沁入肌理,通体上下无一处不凉润舒爽,却又无寒器在侧时的冰寒刺骨。忆起慕容紫英案上那本注灵图谱,玄霄心头忽然一动:“你将三寒器融了去注灵?”
“原是这些年弟子闲来无事想出的新谱,只是材料有些难得,一直不能齐全,若非恰好从师叔那里得了光纪寒图、梭罗果与鲲鳞,也不能这样顺利。”慕容紫英一面说,一面极其娴熟地将丝带系在玄霄腰间。
“你……唉……”玄霄本来奇怪慕容紫英琢磨这至阴至寒的注灵之法何用,然而刚问出口便即了然,长叹一声,道:“你又怎知我一定能活着出来东海,出来以后必定不与你背道而驰?”
“弟子确然不知。”慕容紫英抬起头,秋水瞳眸中似悲似喜:“只是想来想去,总不信师叔真能怨恨弟子一辈子。”
临近傍晚时分,距离剑冢最近的城镇上又出现了那位白发剑仙的身影,只是这一回仙人身畔另有一衣着打扮与他极其相似的男子,披肩的乌黑长发中透出隐隐暗红,额间生着枚细长朱纹。
“那一位定是仙人的本家子侄,你瞧他们衣服上,绣着一模一样的图形,长相也有七分相似。”
“仙人可真够护他的,拉得那样紧,一点不肯松开。”
大姑娘小媳妇们叽叽喳喳的窃语自是一字不落地入了两人之耳。嘴角荡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仙人攥了攥掌心,将身边之人修长清瘦的手越发紧致地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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