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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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已经全面接管的家族事务,顾沉舟也还是习惯每天穿过大半个庄园去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生活的简约小楼里度过一天当中属于自己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小时。他对这件事保持着近乎执拗的坚持,即使只剩下几十分钟的睡眠时间他也不想在被别人称为“黑楼”的办公别墅里将就一夜。他居住的小楼被人称之为“南苑”,母亲去世后就只有顾沉舟才能涉足,就连约瑟夫也只能通过一楼的门铃呼叫在那里休息的顾沉舟。帮派里的老成员觉得顾沉舟这样的规矩太过麻烦,毕竟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傲慢无忧的小少爷了,他理应像他父亲一样随遇而安,特别是在帮派不安定的时候和大家混在一起才更能促进亲密。
“我父亲那样做也并没有使他躲过别人的子弹。”顾沉舟撩了一眼跟在他父亲身边很多年的乔治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通过长长的桌面上滑到乔治叔的手边:“我听说我父亲的事让乔治叔最近思虑过重身体欠佳?我当然不会亏待你们这些老功臣,拿着这笔钱安享晚年总比惨死街头要好,想开点,你说呢?”顾沉舟冷漠地看着对面一口黄牙的矮胖男人,没有再用平常他们私下里更显亲近的汉语交流,而是像对待一场严肃的谈判一样和对方说了英语,表明了不给对方任何再反驳的强硬态度。在对方恼怒羞愤的眼神注视下顾沉舟继续向其他成员交代,秘密安插人手监视贺海楼开进顾家片区里的生意。
“你要把这帮老头子都赶走?”一场简单的会谈结束后约瑟夫问顾沉舟。
“老头子都死了,他们也看我不顺眼,留着他们干什么?”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近来顾沉舟和贺海楼的合作才刚刚开始,双方的生意正在逐步进入到彼此的片区,一个多月以来顾沉舟几乎天天忙到后半夜。他朝约瑟夫摆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再说,就自己下楼往南苑走去。
从黑楼去往南苑路上的草坪已经提前铺上了防冻膜,在夜色中灰蒙蒙的一大片,仿佛罩在顾沉舟心上,让他觉得呼吸有点不畅快。泳池里的水也抽干了,斑驳飘落在里面的枯黄落叶被风吹动,发出干瘪的摩擦声,顾沉舟放慢脚步仔细听了几秒,确定不是身后的脚步声后才又放快了步伐。
然而几步之后急促的脚步声还是响起在了身后不远处,他转身看见约瑟夫正在小跑着靠近他。
“出事了。”空旷的室外将约瑟夫急促的呼吸声也扩大拉长。顾沉舟皱了下眉,和约瑟夫一起往回走。
罗姆尼亚山庄位于城市西边的近郊,距离顾家在城市里的主要管理区——克莱门大街有四十分钟的车程。顾沉舟赶到位于大街209号的一家杂货店时约瑟夫所说的枪战已经结束,地上铺满了碎玻璃和杂七杂八的货物残渣,几具被子弹打穿的尸体以痛苦的姿势躺在店里的不同地方,他们明显是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击杀的,腰上的手枪都还没来及掏出来。顾沉舟绕过被撞翻的几排货架,来到墙一侧角落的一道半掩的小门前,跨过门口的一具尸体,谨慎地向里走去。
那原是一道藏于货架后的暗门,已经被暴力打开,门后下行的台阶上每隔几阶就有一具尸体,穿便服和警服的居多,也有三两具更为狼狈的赤身死尸。
顾沉舟下到地下二层,一手拿着枪一手轻轻推开另一扇门。进入门后的空间和酒店的布局类似,长长的走廊两侧有数十道淡黄色木门,很多已经在枪战中被打得破败。每间屋内都几乎既有尸体,也有吓破了胆的男男女女不住哀嚎。
这是贺海楼开进克莱门大街的第一家妓院,装修风格比他以前的妓院都更奢华情色,那些原本用来调动气氛的暧昧灯光此时显得越发阴森恐怖,形状怪异的情趣用品胡乱地挂在赤裸的尸体上。
顾沉舟缓慢地穿过走廊,到了里面的大厅,那里有更大的床和浴池,更适合进行一些群体性活动。人在这种地方投入进欲望里的时候几乎丧失掉全部戒备,客人和妓女都一丝不挂地倒在子弹下,死在未尽的高潮中。
“别动。”顾沉舟抬头在对面的镜子里看见背后之人的同时,枪也抵住了他的后脑勺,贺海楼端着一把上满膛的机枪随时都准备扣动扳机,“很遗憾吧,我没死。”
顾沉舟看了看前面大床上成堆的尸体,又从镜子里看着贺海楼的枪,“这些人都是你杀的,你怎么会死?那些小警察就算想要抓你也没有拿着机枪扫射这么多人的能耐。”
“那么你承认警察是来抓我的了?顾沉舟,你很可以。我还以为,我们真的能合作呢,可惜了。”贺海楼用枪头点了点顾沉舟的脖子。
“你以为你杀了我你又能走出去几步?我的人就在上面。”
“是吗?那怎么不带下来,刚好杀了我,把功劳送给你想讨好的警察?”贺海楼冷笑了一声,“说起来,我还以为你很特别,不会想去给条子当小弟呢。”
“从来都是条子当我的小弟,是我花钱养着他们。”顾沉舟反驳道。
贺海楼的手指在扳机上轻轻地摩擦:“那现在怎么了?你的好爸爸一死你这个小宝贝连几个小警察都养不起了?一边把我骗到你的地盘,一边把我的消息透露给警察,让他们来清理我,你好拉拢他们?”
顾沉舟从镜子里和贺海楼对视一眼:“你当然可以这么想,是我我也会这么想。但不是我做的,所以我没带人下来,你也不会杀我。”
“我当然会杀你,”贺海楼抬了抬手里的枪,“这些子弹会把你的脑袋榨成汁。”
“你杀了这么多人,显然不是为我准备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手里的媒体很快就会把这些报道出去,警方和黑帮火拼,不顾平民安危,数名人质死于非命。”顾沉舟在贺海楼的枪下转过身去,食指拨了拨枪口看向贺海楼的眼睛,“这里死了多少人?十个?二十个?把一位警察局长拉下马绰绰有余了,但我相信你有更大的本事,把市长也顺便一起拉下来,再换成听你话的人。现在是我该怀疑你算计我,而不是你怀疑我了。”
愉快的笑声在对面的人口中发出,他把枪扔在地上,一脚踢出去好几米远:“你真聪明,我越来越喜欢和你一起做事情了。不过今晚的事情不是我设计的,警察确实闯进来了,我手下确实死了一些人,还有,我也确实怀疑你。”
“但是你很快得到消息我的五个赌场也都出了事 ,我就算为了制造假象也没必要搭上五个赌场为你陪葬,是吗?”顾沉舟问道。
贺海楼耸了耸肩:“很显然,我们一起被别人算计了。”
“所以你将计就计把这里的人都杀了。选举就要开始了,你刚好在这个敏感时期把警察局推到风口浪尖上。”顾沉舟替贺海楼总结。
贺海楼坐到身后躺了几具尸体的床上挑了挑眉说:“我聪明吗?就算不能把这些死人嫁祸给警察,也够他们吃一些治安不良的抗议了,横竖我都吃不到亏。”
顾沉舟客观地评价:“你很聪明。”他看了看一屋子的尸体,又做了另一个评价,“也很危险。”
贺海楼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又怎么样?杀一个人有杀一个的价值,杀一屋子人就有杀一屋子人的价值,如果今天你的赌场出事时你也在当场,你会怎么做?”
站着的顾沉舟低头端详了贺海楼几秒,然后坦白:“我会和你做一样的事。”
贺海楼伸出腿,用他沾了血迹的皮鞋头轻轻蹭顾沉舟的裤脚:“顾沉舟,我们是一样的人,想要一样的东西,自然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想要操纵政治,就要有人付出代价,”他胡乱地在胸口画个十字架,“谢谢今夜这些为我们的胜利而付出代价的人。”
顾沉舟很想也找个地方坐下去,但他没贺海楼那么不讲究,可以毫无负担地和死人坐在同一张床上。于是他只好在房间里缓慢地来回走着,同时问贺海楼:“你觉得今晚出事,是因为谁。”
“当然是我们内部出了叛徒。”贺海楼回答。
“今天是我的片区固定的营业时间,每周二、四,以及周末,克莱门大街执勤的警察都是我的人,所有违法的生意都可以照常进行。我来这儿之前约瑟夫说今天突击的警队是临时调换的,而我们事先没有得到消息。那么我的叛徒就出在警局,”顾沉舟问,“那你的呢?你的这间妓院开进来只有一周时间,警察应该不会这么快知道具体的位置。”
贺海楼摇了摇头:“我还不确定。这些违法的买卖所有完整信息只有我一个人掌握,剩下不同的人只知道自己职责内的安排,知道营业地点的人不会知道营业时间,知道营业时间的人不会知道顾客名单,他们有各自的黑话,传递消息时每个环节靠的是不定时更换的纽扣人,消息泄露的可能性很小。”
顾沉舟很欣赏贺海楼的处事手段:“很好的办法。”他接着说,“但只要是人参与的事,就总会有差池和背叛,不是吗。”
贺海楼指了指自己:“我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顾沉舟听后笑了笑:“我都快忘了你是个背叛并杀死父亲的人了。”
“所以我最懂怎么揪出叛徒了。”贺海楼得意地笑了笑,从满是血污的床上站起来,几步走到顾沉舟面前,朝他伸出右手,“几天?”
“三天。”顾沉舟伸出手,和贺海楼的紧紧握在一起,对方身上热烘烘的温度顺着掌心的纹路传递给他,连同贺海楼灵魂里那些疯狂又残忍的碎片。
约定三天之内揪出各自内部的叛徒,是一场约定,也是一场比赛,他们都欣然接受,满怀着对自己的信心和对眼前人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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