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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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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则之五

-----正文-----

读完日记那天的傍晚,我和李笑子在校门口像往常一般道别。

第二天,李笑子失踪了。

警察把我带回派出所,问了我一大堆问题,比如“李笑子同学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表现”、“他昨天下午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去哪里”、“据学校老师反映,你们经常旷课,都去了哪些地方”、“昨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我全部都老实作答了。

李笑子的爸妈很崩溃。

“我俩都是普通人,但是笑子好像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想的东西、做的事情都稀奇古怪的,我们说什么他好像都听不进去,只有向洋愿意跟他玩,他也只愿意跟向洋玩……”

我平静地说:“这是因为我不会探究他是谁,他来自哪里,他想去哪里。”

带我回派出所的警察被我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旁边一名比较急躁的警官皱着眉说:“别给我打玄机了,老实交代,他跑哪儿去了?你是他好朋友,他肯定告诉你了,人失踪了可不是儿戏,你看叔叔阿姨急成这样了。”

“叔叔,我真不知道。”我说。

后来,我还是被放回了家,在那之后,警察确实也没找到李笑子的下落。

离开了李笑子,我就变成了一个无比正常的学生,每天三点一线,老老实实地上学、念书、放学。

由于我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孩,我爸妈十分欣慰,但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在我面前表现出过分的愉悦,因为我的发小失踪了,我或许是遭受了重大的打击,才再也不去逾矩。为此,爸妈还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不过也没检查出个所以然,最终不了了之。

他们不知道的事情有三件。

第一件事是,李笑子和我一块读过那本厚厚的日记。

第二件事是,在我俩五岁的时候,李笑子就向我保证,如果哪天他突然失踪,一定是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了,做完了就会回到故乡。

第三件事是,李笑子给我留下了一条鲑鱼。

鲑鱼突然出现在我家的浴缸里,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它是李笑子放进来的。我把小小的、滑溜溜的灰鱼抱出来,放在脸盆里。我去请求爸妈,让他们给我买一个大一点的鱼缸,那时候,爸妈生怕我受了刺激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来,我提什么要求他们都战战兢兢地答应,更别说养条鱼这样的小事儿。我爸第二天就让人送来一只大鱼缸,摆在客厅的中央,也不管它有多碍事。

为了让李笑子留给我的鲑鱼顺利成长,我搜集了大量的资料,甚至让我爸帮忙咨询了他在渔场工作的朋友,保证水中包含充足的矿物质。

小学的时候,我和李笑子去水族馆,水族馆的讲解员告诉我们,鲑鱼生在淡水,心向海洋,最后又洄游故乡。

“小小的鲑鱼在淡水河流中出生、成形,之后便顺水流而下,奔向远方的大海。在漫漫旅途中,鲑鱼不断汲取养分,积蓄能量,变成了强大的个体,最后自由地跃入宽广的海洋。之后的几年间,鲑鱼与其他海洋生物作伴,有的鲑鱼被淘汰了,有的鲑鱼则坚强地存活了下来。

“存活下来的这些鲑鱼,会在某年的秋天离开海洋,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

“鲑鱼们踏上了归途,它们即将逆流奔赴自己的家乡。

“回乡的路并不比前往海洋的路安全多少,依然危机四伏,鲑鱼们需要对抗逆向的激流、平坦的浅滩、尖锐的岩石,与此同时,它们的天敌——棕熊与各种鸟类,也是他们凶猛的‘拦路虎’。

“历经九死一生的鲑鱼回到它们的故乡,在河床的缝隙间与爱人相会,完成这一生中的唯一一次交配,产下鱼卵,最终在出生地死去。新生命诞生之时,也是旧生命灭亡的日子。”

年幼的李笑子听完了这个悲壮的故事,面容却十分平静。

他向讲解员笑了笑,说:“原来我就是鲑鱼呀。”

是的,当所有人对李笑子的行踪一头雾水之时,只有我知道,他是那条鲑鱼。

我常常搬来凳子,在鱼缸旁一坐就是一下午,爸妈都不敢打搅我。

鲑鱼的眼神总是很呆滞,我无法揣测它的思绪。

它是否发现,自己只是生存在一个几米见方的鱼缸里,它的一生注定无法奔赴海洋?又或者,鲑鱼早就意识到了这一切,只是它明白自己无力改变一切,因此陷入了沉睡?

自从开始饲养李笑子留给我的鲑鱼,我每天的梦境就变得无比单一。

在梦里,赤裸着身体的李笑子变成了一条灰色的鲑鱼,慢慢游向海洋,我怎么追也追不上他,起床后总是一背冷汗。

鱼缸里的鲑鱼慢慢长大,我依然在等李笑子回来。

一年后,我顺利地从那所初中毕业,读了高中。

又过了三年,我高中毕业,准备去其他城市读大学。

在我离家的前夜,鲑鱼死了。鲑鱼的寿命只有四年。我把鲑鱼埋在土里。

然而,李笑子还是没有回来。

晚上,我没有再梦到鲑鱼,随着鲑鱼的死去,我的梦里只剩下一片又深又黑的海洋。

我听到一个声音。

声音说,“忘记我吧。”

第二天早上,我摸了一把脸。

掌心里全是黏糊糊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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