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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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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

-----正文-----

“反抗吧,我的孩子。在你们的葬礼来临前,向我最后一次表现血族生命的美丽。”

一个声音出现在他的脑海,紧接着,他获取了身体的控制权。

克莱德来不及细想,死亡的阴影第一次笼罩在他的头顶,他在那只手握拳之前迅速抽身,抬腕,啪的一声,一只纤细的手摔落在他的脚边。

女巫首领爆发出愉悦的,嘶哑的尖笑。“克莱德!”她鼓起掌,口吻真诚地赞叹道,“你看,为了保命,你选择砍断妹妹的手。虚伪,凶恶,不论如何渴求正常与爱,你仍然无法摆脱血族的诅咒。”

强烈的悲怆涌上心头,克莱德闭上眼睛,接连挡下弗丽达的攻击。她失去了一只手,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随着挥出的掌,断口处的血溅上克莱德的脸庞。弗丽达的双眼木然无神,随着迅捷的动作,她的眼睛与口中流淌出鲜血。

被染红的视野里,伴随着一声狼嚎,远处忽然出现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影子。

“噢,”女巫首领愣了一下,接着了然道,“事情变得更加可怕了,孩子。你看看,远处的是谁?”

不必克莱德分心去观察,那个声音已经飞速逼近。一身银灰色的皮毛在血月的光辉下反射出甜蜜的粉红,克莱德恍惚一瞬,回想起过去的冬日里他与狼崽在壁炉前依偎取暖,狼崽趴伏在他的身边,火光将它的皮毛映成温暖的橙色。

此时此刻,却不再如彼时彼刻。他该如何形容眼前的野兽?狼人身形暴涨,肌肉虬结,矫健的身躯因此被撕裂出无数道伤口,皮毛的粉红色不仅是因为血月的光晕,更是源于血的染就。他眼鼻处的皮毛因为疼痛紧紧皱着,咧开的口中,舌根不停颤抖,喉咙口滚动着痛苦的呜咽和闷声咆哮。那双漂亮的金色兽眼里,早已找不到一丝往日的清澈与柔情,取而代之的是凶狠与仇视。

“这是你第一次见被满月诅咒折磨的狼族吧?——不要那样看着我,女巫能解除诅咒,自然能重新施放。看狼人如何理智尽失,丑态毕露,可谓这一剧目的华彩乐段。”女巫首领漫不经心地解释。

克莱德已无法细思她的话。他面朝着狼崽的方向,那个名字就在嘴边,他却难以将其宣之于口,“……尤拉?”他呼唤。

尤拉图斯对这个名字仍有感知,他的耳尖一颤,视线倏地集中在克莱德身上,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吼声之后,向他冲来。

他该如何面对命运的戏弄与安排?他的左手是血脉,右手是爱,当他们同时呼啸而来,带来的是甜蜜抑或是杀害?一只手折断第七始祖的肩骨,他的胸口上被刻下四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克莱德感到疲惫。他一味躲闪,无法找到生命的出路。

他被猛烈摔向一棵桦树,巨大的力道让枝干都喀吱一声产生裂痕,痛感有如五内俱焚,痛不欲生,内脏与骨头重新生长的声音坚持不懈地响起,即便它们碎裂的速度远远超过愈合。有一段时间里,克莱德什么也看不见,耳内嗡嗡,甚至想就此放弃无谓的反抗,屈服于“造物神”之下。他仰着头,听到不远处遭受着诅咒鞭笞棰楚的尤拉图斯,等待着身体再一次被撕裂。然而想象中的场景并未上演,克莱德睁开眼睛,看到尤拉图斯目眦欲裂的痛苦神情,却反复地,自杀一般将头撞向修道院的石柱。

克莱德出了一身冷汗,头脑忽然间无比清明。目光所及之处,女巫的身影尽数不见。在尤拉图斯的不远处,弗丽达一动不动地躺倒在地,胸口的伤口鲜血奔涌如一道河流。

她血族的能力消失了。

克莱德撑起颓然的身体,向他的妹妹走去。

多么惨烈,多么丑陋。失去血族能力的她的身体上遍布数不清的伤痕,或大或小,断掉的手腕口沾满泥土,她那么狼狈,奄奄一息,素白的脸上看不出原来清纯的五官,唯有一双变回蔚蓝色的眼睛还那么美丽,只是双目无神,一边流血,一边流泪。破开的胸膛里,不再鼓动的心脏也被划成了两半。

弗丽达转动眼珠看向克莱德。她张开嘴,努力地向上扯着嘴角,克莱德意识到那是一个微笑,弗丽达的泪流得更加汹涌,口中的血沫让她吐字不清,克莱德不得不俯下身,才好听见她最后的真心。

“命运之神没有怜悯之心……上帝的长夜没有尽期。”弗丽达说,“你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你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哥哥,我太愚笨,你教给我的诗歌,我只记得这一首了。”她闭上眼睛,声音微弱,句尾拖延。血流不出了,因为她的身体和生命都已经干涸,在灵魂也彻底撕裂之前,她重新变回了那个懦弱,真诚,又一无是处的孩子。

“我的生命,原来一点意义都没有。”

“伊丽莎会反驳你。”

“……那伊丽莎,会原谅我吗?”

“不会。”

“她一定不会。”弗丽达说,“所以我得做些什么……至少,弥补一二。”

克莱德看到她用仅剩的力气虚虚地握住他的手,忽然间一阵刺痛,他的指腹留下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痕迹。没有等克莱德询问,弗丽达忽然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漏风的抽气,暴露的气管因为这一声而跳动一次,伤口裂得更深。

“杀了我,哥哥,你还有事吧?”

“这次我不留恋了。”

“不会。”

“你要死?”

“嗯,好痛啊……我不要活着了。”

克莱德默然无言,咬开手腕,一滴血从上方坠入女孩裂开的心脏,熊熊烈火猛然窜起,如棺柩般包裹女孩残破的身躯。大火灭了,女孩消失,克莱德又失去了他的一部分。这感觉太过熟悉,甚至令他麻木,毕竟细数一番,他拥有的所剩无几,却一样样都被剥夺,小到物件,大到所爱,他什么都无法挽留。

他向尤拉图斯走去。在看到狼崽脑门前血肉模糊的伤时,愧疚,心疼和憎恨全部涌了上来,恍然间他竟觉得自己重新变成了人类。他坚定地向尤拉图斯走去。狼人喘着粗气,用仇恨的目光瞪视他,呜咽着向后退了几步,随后迅速向他挥出一爪。克莱德躲闪不及——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支撑血族的移动速度了。

尖锐的狼爪划过他的双眼,没有任何痛苦地,他的眼前一片黑暗。飞出去的身体砸在坍塌了大半的修道院的废墟角落,克莱德踉跄地蜷在石堆之间,抬手摸向双眼——那里空荡荡一片,空洞得令人陌生。

他忽然想起从前血族的手足还在时,那个名叫埃罗尔的兄弟说出的话:折断的手臂可以恢复,但是砍断就不一定了,不是吗?

无妨,克莱德自嘲道,在生命都是一场玩笑的眼下,失去双目反倒不那么令人惋惜。他需要杀了首领让小狼脱离危险,只期望身体在发挥完作用之前不要倒下。

在过去拜因斯氏变为血族的传言刚刚散播出去时,克莱德时常听到乡道间农夫或是贵族们窃窃私语的议论:拜因斯氏变成了怪物,是被上帝抛弃的堕落的恶魔,流淌着肮脏的鲜血,与他们接触的所有人都会遭遇不幸。他想起与尤拉图斯相识的那个夜晚,从狼崽的身体内流淌着他的血液的那一刻开始,接二连三的不幸降临到了它的头顶。头狼被杀,被驱逐出母族,因为跟在自己的身边而反复遭遇横祸,痛苦与杀戮。即便一切都是女巫的诡计,又怎能完全否认自己也为他带去创伤?

即便如此,如弗娜所说,他还有要做的事。幸好这并非无解之局,早在女巫中的叛徒梅丽莎挑起争端之时,他就已经了解:只要杀死下咒之人,巫术就会解开——唯一的目标,就是女巫首领。

这里不是他的斗场。克莱德爬了起来,用仅存的听力,摸着废墟进入了修道院内。仅有这时他该感激女巫,“仁慈”地给予了他们怪物的身体,在逼至绝路的情境下令他不至于一筹莫展。

修道院内部空旷,和外界是两个地方,只有他的脚步以及不知何处的水滴声不紧不慢地汇集在前方某处。克莱德凝神细听,追逐着水滴声,一道石板拦在了他的面前。不远了。克莱德伸出手,摸到了女巫使用的祭台。粗糙的石面上瓶瓶罐罐全部碎裂,在毛发、花草纠缠成一团的诡异触感之中,克莱德触摸到了一块上凸的砖石。

他试探地摁了下去,轰的一串声响,身边传来一阵阴寒的风。有一条密道开启了。

“过来,克莱德。”女巫首领嘲讽的声音传来,“我是否该赞叹你们情比金坚?连巫术都无法完全控制那头小狼去伤害你。看看它凄惨可怜的模样,难怪你如此柔情似水,噢,我都要心疼它,爱上它了。”

克莱德充耳不闻,向下走去,即便他明白这是毫不掩饰的陷阱。每前进一步,女巫首领的存在便更强烈一些——腐朽,衰老,充斥着巫术气息。

女巫首领就在眼前,但她的声音无处不在。克莱德放慢脚步,在阴冷的地下室中调动起全部的听力和感知与其周旋。

“这里没有别人,孩子,我仿佛又回到了数百年前,同胞都被教会烧死的那段时间了。你该感激十三始祖和你那倔强的狼族小情人。”

“你害死了她们,而我并不想为此担责。”克莱德说。

“杀死她们的可不是我。”她的回答阴沉而不悦。

“是你。你将她们当作棋子,一颗颗投进烈火之中。”

“落魄至此就不必抱着你的清高与体面,与我争论了。”

“随您心愿。”克莱德讥嘲道。

“我不与你多嘴,孩子。看在你身为最后的始祖却失明的份上,我多施舍你一些宽容。但希望你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

“不必为我担忧。”克莱德说。

话语间,他已经绕行过许多处,掌握了在这片地下空间的结构。即便女巫驻扎于此,她们不过是鸠占鹊巢,如许多教堂和修道院相同,这里是存放虔诚信徒的棺椁的地方,虽然石柱众多,从表象看来错综复杂,实则有着固定的规律。

首领的声音再次出现时,克莱德立刻奔向了那个方向。

“孩子,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何我们不在两百年前就把你杀死吗?”

“因为有趣。”克莱德冷冷道。他收紧手指,没有听到想象中咽气的声音,粗糙的稻草在手中粉碎成屑——那是傀儡。

女巫首领似乎对他的上当十分满意,语气中带着笑意:“你与十三始祖可不一样。作为你们的造物主,我自然也心有不舍,且见你终日沉溺于过往,才留你一命。只可惜背叛者与十三始祖的交易超出了我们的预期,使我们不得不遗憾地向你下手。责怪你的妹妹吧,克莱德,否则你定能再活上两百年,在我们向你赐予死亡的馈赠时感激不尽。”

“你们杀不死我,”克莱德顺着她的话头,有意说,“弗丽达死了,作为最后的始祖,没有什么能结束我的生命。”

“噢,天真的孩子!”女巫首领怪叫一声,发出被掐住脖子的鹦鹉一般可笑的感叹,“结束生命有许多种方式。如你们所理解的,砍下的手无法复原,那么只要我砍下你的头颅,与身体分隔两地,你就再也无法活动,这也是一种死亡。”

“你得祈祷再也没有我接上头颅的那一天。”

女巫笑道:“这方式过于惊悚,我不喜欢。”

她的声音在不远处,那是傀儡的气息,但克莱德向其走去,一边找寻着她真正的位置。空气中传来一丝极淡的木头味,在烟尘与水汽充斥的空间里格外微弱。克莱德有一瞬间庆幸他失去了双眼,才使得听觉与嗅觉越发敏锐,否则可能根本无法察觉。

“那么我询问造物主,既然要杀死我,为何又放任我四处走动?施术固定我,难道不比现在更方便动手吗?像你先前所做的那样。”

女巫沉默下来。诡异的静谧在空气中蔓延,连带着木头的气息也一并消失了。克莱德谨慎地保持着向傀儡走去的步伐,仔细辨别着首领的动静。

半晌,女巫幽幽道:“我活了多于你数倍的时间,你的把戏在我眼中如河底的卵石般一览无遗。”

“时间无法令人算无遗策。”

“你想杀我,不是吗?”

“我只为此而来。”

“孩子,你没有能力杀死我,更不用提你失去了双眼。”女巫傲慢道,“在我的占卜中,唯有一事无可反驳:你将在今夜陷入长眠。我的预言从未出错。”

她的气息忽然前所未有得清晰地出现在身后。克莱德心中大惊,然而巫术比他的杀人术先一步来到,在他迅速转身,手指触及到对方脖颈的同时,他的心脏被精准地穿透了。

克莱德心中发凉,他知道她就要成功了。那个咒术,那个让他无能为力的咒术,一旦女巫施展成功,他就无法反抗,犹如一具真正的木偶,接受造物神的创造,同时被拿捏生死。一根细长的木桩穿透他胸膛,无需视力,克莱德能想象出夸张的笑容如何让女巫的眉眼向中心聚拢,嘴角裂开,皱在一起的脸皮仿佛一块被推聚到一起的布匹。

然而浑身僵硬的‍‌‍被‍‎‌‌操‍‎‌‎‌控感并未到来,相反的,女巫在动手的刹那,一股力量从他的手中传递至她的身体上,像被狠狠推拒了一般,她的脖颈猛然向后一折。这一切在瞬息间发生,来不及克莱德细想。女巫在施术失败的那一刻再也维持不了体面从容,惊诧而慌张地开始挣扎。

“十三始……”女巫首领愤怒嘶喊。她的遗言未完,却听得“喀”的一声,克莱德迅速拧断了她的脖子。

女巫使用巫术,可她们终究是人类,都如出一辙得脆弱。衰老的身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嘴唇不再翻动,在呼吸停止的瞬间她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克莱德抬起手,什么也无法看见,只嗅到了皮肉腐烂的气味,随后白骨坠地,很快骨头也碎裂风化,在一堆随风而散的灰里,他似乎听到一声女孩宽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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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之神......孤独的瞬息。”——博尔赫斯《你不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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