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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王爷,下雪了。”商九走近帮轮椅上的人拢拢衣领。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裹在狐裘里,脸上无甚颜色,眉眼几分寡淡如飞雪冻人。
“已经初冬了……”商行止掏出锦帕捂住口鼻,“小九,推我到院子里。”
漫天白雪如柳絮纷飞,院中红梅沾上几点晶莹。他伸手碰了碰一枝垂下的红梅,又怕冷似的缩了回来。
“外面怎这般喧闹?”
“王爷,傅将军归朝了。”他这个贴身侍卫说话总是一板一眼的。
“是么……”商行止望着宫墙,眼睫上落满了晶莹雪,不辩神色,“那便去城楼瞧瞧。”
商地寒犹暖,正朝发早梅。偏惊万里客,已复一年来。
马蹄声声,将军骑着青骢骏马。长街两旁的官家小姐布衣女子朝长长的队伍扔着花枝、香囊、巾帕。
傅筠眉峰高耸,面目冷厉,打了胜仗回来也不见分毫笑意。似是心有所感,他望向高高的城楼。
于风雪之中,他见到了城楼上的人。
他裹着一身狐裘,许是见了风,往日苍白的脸上染了红,像涂抹了上好的胭脂。
傅筠脸上落了几分温柔,揉去冷厉。
他想到他身边去。
商行止俯视着长街,瞥见他的神色,嗤笑一声。
“小九,回去。”
徒留将军无言地望着城楼。
是夜,商王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傅将军夜闯我商王府,不恐我皇兄生疑么。”商行止放下茶盏,神色淡淡的,见了他也不见有什么欣喜之色。
“我想见你。”傅筠上前握住他的手,“不会有人发现。”
仿佛他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商行止轻轻地笑起来,他直视着这位冷厉将军的双眼,“将军呀,本王若要你解甲归田带本王离开,你可愿?”
傅筠垂下眼不敢与之对视。
“瞧本王真是病糊涂了,竟问了个蠢笨问题。”他拂了拂衣袖,不再看身前人,“本王今日也乏了,将军且离开吧。”
傅筠沉默地跪在他脚边,不愿离开。
“傅将军,你跪在这又是做给谁看呢?”商行止端起茶盏,这么一会儿茶已经凉透了。
他平静地将茶盏摔在脚边,碎片溅起来在傅筠脸上划了一道血口,傅筠眉头也没皱一下。
商行止实在是厌了他这模样,“滚。”他捂着嘴咳起来,猩红的血从指间滴落。
他的身体……
傅筠慌了神,“药,我去给你拿药!”轮椅上的人不愿再施舍他一眼。
“小九。”
商九端着药汤进来,拿帕子细细给他把血擦了。
药已经放温了,商行止皱着眉灌下去。喝了这么多年药,他还是很怕苦。
喝完了他伸出手,商九把他拦腰抱起放在床榻上。
傅筠僵硬地站在原地,手握了又松。什么时候,他的王爷离他这么远了呢?
烛火摇曳,房间里再不见第三个人。
商九弯着腰捻被子,听见他家王爷幽幽的声音。
“本王生来就落了病根,这些个兄弟里先皇最是喜爱我,以国号封王,赐下金羽十二卫,多大的尊荣啊,可没人问本王想不想要这些尊荣……”
商行止闭着眼,嘴中喃喃,“本王这个兄长生性多疑,万般防我,就怕皇位坐不稳。可笑本王时日不知几多,一身病骨,最后也不过念着苏州的柳色轻烟……”
商九抿着嘴跪在他床边,好好的男儿也红了眼,“奴说过,奴誓死效忠王爷,您想离开,金羽十二卫就是拼了命也要带您走。”
“小九啊,你们再厉害又如何敌得过千军万马……”他这个兄长不知道在王府外布了多少眼线,就怕他从他眼皮子底下飞了。
床上的人声音越来越低,没了一点声息。
商九吹熄了烛火,轻轻地带上门,隐于黑夜里。
那日离开王府,傅筠一声不吭去了毒龙沼,带回了几株太医院都难得一见的药草。也顾不得处理伤口,一路赶到商王府。
只是他才跳进墙内,夜色里就射来几支暗箭,被他挥剑斩落。
金羽十二卫。
商行止轻眠,双方都有意控制着打斗的声音。傅筠虽武艺高强,也敌不过金羽十二卫的围攻。他也不敢伤了保护商行止的人。
他不敢伤,金羽十二卫却不会手下留情。一支利箭射在他的肩窝上,他低着头把箭拔出来,看不清神色,“是他吩咐的……?”
“商王府不是傅将军该来的地方。”因为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啊。
商行止披衣倚在门边,面色温和却无端让人生冷。
傅筠仿佛读懂了他未尽的话,将包好的药草拿出来放在地上,转身飞出了王府。
肩上的伤口被他撕开,鲜血汩汩流出,这些痛意却比不上商行止的一句话。
他的王爷对他如弃敝履,怨不得恨不得。
“吵醒了王爷,奴有罪。”金羽十二卫从暗处走出来,齐齐跪在门前。
商行止摆摆手让他们起来,“小九,过来扶我一把。”
商九把他抱起来,“王爷,外面冷,你的腿……”
“站了一会儿,不碍事。”商行止打了个哈欠,面有倦色。
待他躺下,商九搓热了双手伸进被子里给他按捏小腿。
一夜好眠,窗外白雪惊梅。
“王爷,何太医来了。”商九轻声唤醒了小憩的人。
商行止抱着暖炉,懒懒地应了一声,“请他过来。”
提着药匣的年轻男子穿过长廊,行了礼,有些踌躇,“王爷,您的身体不宜见风。”
“本王可不想回回都听何太医念叨。”商行止的声音还是懒懒的,露出一截手臂,“诊吧。”
何胥小心地握住他的手腕,取出药匣里的金针。
“何太医,本王也不是后宫的那些妃子,你为何每回都不敢抬头瞧瞧本王?”
商行止问得随意,何胥却手下一抖差点扎错了地方。他极力镇定下来,抬起头,“微臣怕惊扰了王爷。”
“这样么。”商行止微微笑起来。
可惜你不懂遮掩自己的眼神呢。
炉子上煮着梅子酒,他倒了一杯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白色的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叫何胥看花了眼。
“何太医,来日本王想要你调制一颗药丸。”商行止的声音让他恍然惊醒。
何胥没有问是什么药丸,顺从地点了头。
诊断结束后,他写了一张新的药方,忧心忡忡地离开了王府。
王爷的身体不行了。
他提着药匣的手握得发白,皇帝赞他医术高明,什么高明!他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治不了!
商行止躺在藤椅上,火炉温酒,几片梅花吹落到他身上。他闭着眼,隐隐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
傅筠多想变成他身上的花啊,可他如今只敢远远看着他。
漫长的冬日过去,商行止也能出去走走了。
他坐在船上,商九撑着蒿,慢悠悠地在江上行舟。
小船突然摇晃了一下,他抓住船沿。商九用长蒿抵着站在船头的人的喉咙。
这人被抵住喉咙也不见狼狈,甚至面带笑意。
商行止看了看他所着服饰,让商九退下。
“西谈国的太子么?”
谈元青看他犹带病色的脸和衣袍上的蛟龙纹,眼中的光一闪而过。
“孤竟不知天商的商王爷是个美人。”
“你……!”商九欲怒,谈元青却像是被推了一把掉进水里。
衣服都湿透了他竟也不恼,笑言:“王爷手下的侍卫果然都身手不凡,孤向来直言直语,没有折辱王爷的意思。”
商行止心下有了计较,也不点破,“春水还寒,太子还是快些回去换下湿衣。”
“得美人一言落水也值了……”谈元青踏水离去,笑声渐远。
“别再多管闲事。”商行止躺在小船上,望着云天,也不知道是对谁说。
傅筠看着小船慢慢划走,一拳砸在树上。
西谈太子……谁也不能招惹他的王爷。
接连几天出行,总是各种偶遇谈元青。商行止觉得时候到了,也不再无视这个大活人,“太子这是何意?”
“王爷不明白?”谈元青笑意吟吟,一双眼睛紧盯着他。
“本王只怕猜错了丢了面子徒增烦忧。”话才说完,他就被腾空抱起。
谈元青抱着他跳过一条条街道,笑声传进他的耳朵里,“孤心悦于你,一心求娶!”
商行止勾着他的脖子,声音低低的,“本王静候佳音。”
谈元青亲自送他回了王府,午时便有公公过来传话,请他明日到早朝。
“小九,去找何太医拿药,小心些。”
“是。”
他马上就可以冲破这牢笼了。
商王爷来上早朝,这也算一件大事了。他坐在皇帝赐的椅子上,面色平淡也看不出什么。
“天商的皇帝,孤此行带来了一份和平条约,百年不侵天商一寸国土,孤想要一份额外的赏赐。”谈元青站在朝堂中央,几十双眼睛都盯着他。
“但说无妨。”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
“孤要求娶商王爷。”
此话一出,朝堂皆惊。
傅筠单膝跪下,掷地有声,“皇上,不可!”一些老臣也纷纷跪下。
皇帝直视着坐在椅子上的人,“皇弟以为如何?”
商行止慢慢地跪在地上,面上似有屈辱之意,又好像知晓了由不得他,“臣弟亦有意于西谈太子,愿为两国之交尽犬马之劳。”
“朕的好皇弟,准!皇弟病体欠安,着太医院最好的太医三日后随行。”皇帝不顾朝堂的反对之声,“退朝!”
傅筠跪在地上,手背上青筋凸起。
反对的人不过半数,其他的官员纷纷前往商王府送礼。傅筠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了王府的正门。
“为什么?”他握着商行止的手,嘴唇发颤。
“将军呀,本王已有婚配,你再这般是否不妥。”商行止挣不开,有几分漫不经心地说着。
“为什么?”傅筠摸着他的脸,手不停地抖。
“将军呀,你太抬举自己了。他能带本王离开这牢笼,本王快活极了。”他终于把手抽了出来,掩着嘴边笑意,“本王可没说过非将军不可呢。”
“不,你不能走!”傅筠双目发红,几乎是吼出来。
“我不做将军,不做天商的守护神,我带你走……你不要不要我……”
商行止觉得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傅筠啊,你若一心求一品千金,求软香温玉,我倒要佩服你。这般纠缠只叫我发笑。”
傅筠愣愣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张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三日后,商行止乘着马车,带着长长的送亲队伍踏上了西谈之路。
城门口挤满了人。
行至半路,商行止便有些吃不消。
随行的小侍端了一碗药进来,他喝了几口。
“砰——”药碗摔在地上。
谈元青一把拉开帘子,马车上流了一摊血,商行止倒在一边。
“太医!叫太医!”谈元青大吼。
何胥钻进马车,探了探他的鼻息,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面色灰败,“王爷,去了……”
谈元青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扔下马车,“查!给孤把凶手揪出来!”
他单手抱着商行止跳下马车,锐利的眼在人群里扫过,一脚踢翻了一个拼命往后缩的小侍。
“不……不是我!皇上让我放的蓿薏我没……”
一颗圆滚滚的人头滚落在地。
“蓿薏与王爷喝的药药性相冲,王爷的身体根本受不了……”何胥喃喃自语。
谈元青扔下滴血的剑,笑意煞人,“好!好!好!天商的狗皇帝!”
金羽十二卫站在他面前,“王爷曾说死后埋骨苏州商王氏的祖陵,请把王爷交给我们。”
谈元青抚摸着怀里人冰冷的脸颊,“这是你的遗愿吗?孤现在不能带你去苏州,你等着孤。”
他把商行止交到金羽十二卫手上,扬鞭,“回西谈召我三十万将士!”
三队人马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傅筠从树上跌下来,竟然不敢上前一步。
他的王爷,没了。
不过几日,谈元青亲率三十万军士踏上天商的国土。
折戟沉沙秋水溟,长坂坡上草木腥。
狼烟四起,浮尸百万。而他们的大将军却失踪了。
百姓骂他通奸卖国,傅筠也不过在暗处冷眼旁观。
他多愚蠢啊,为了这群人,这片土地,永远地失去了他的王爷。
他们都要给他的王爷陪葬。
苏州的一座楼阁里。
“王爷……”
“叫公子,商王爷已经死了。”商行止慢悠悠地打断他,“这次多亏了小一催眠了皇帝的眼线才能先下手为强,没有皇帝派的小侍这局可就没意思了。”
“公子,王都沦陷了,皇帝驾崩。”商九说着这些日子以来打听到的消息。
驾崩,也不过是个稍稍体面的说法罢了。
他被谈元青绑在金銮殿的柱子上,一刀一刀剐下身上的肉。
谈元青用上好的药吊着他,新肉长出再慢慢割下。
他砍断绳子,当着皇帝的面砸毁了龙椅,看着皇帝像狗爬一样爬上御阶。
“朕的龙椅,朕的皇位!”
谈元青一脚踢开他,脚踩在他心窝上,“你怎么敢动他?”
他把皇帝提起来扔在毁坏的龙椅上,凸出的棱角扎穿了他的喉咙刺瞎了他的眼睛。
“孤会让你的兄弟们好好保管你的皇位。”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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