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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信寄出去需要时间,趁此机会李仁义找医生打听了吴邪的病,初步断定是肾病,不明原因的发烧,体虚,头疼,这些症状是很寻常的,因此不足以判定,但是身上起的斑斑点点以前是有案例的,‌‍‎‌综‍‌合‎‌来看八成是肾上的毛病,幸亏来得还算及时,没有影响到肾的功能,倘若再拖半年一年的,就不保证会变成什么样了。

肾病可大可小,不能一开始就下猛药,要一样一样的试,住院所花不是一笔小数目,好在吴邪带来的钱足够开销,信寄到国内之后,吴家断断续续写来了十几封信,还先行寄来了五千美金,请李仁义好好照顾,只管用最好的药,不必心疼钱,又请寄一张近照,以解思念之苦。

随信寄来的照片上是一家人的合影,吴邪已经完全不认得了,还要靠着李仁义挨个指给他认,吴邪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两个叔叔,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觉得每个人都看着很面善亲切,可惜爷爷奶奶已经故去了,李仁义说他来之前两位老人家还算硬实,过了三年慢慢的不太好了,人的岁数大,这也是难免的,现在找到了孙子,想来二位老人家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原本吴邪以为在日本的治病之旅会很孤独,没想到能够找到家人,这算是意外之喜,如果他不来日本,可能这一辈子也难找到父母,因为他们派出来的人必然不会去大杂院寻找,而他也不可能想到要去长沙寻人,真真是个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病找到了根由,人找到了来处,这应该是他最幸福的时刻,可吴邪心里清楚,他的心永远缺了一大块无法弥补,他和李仁义一样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们的命运在兵荒马乱中交替,在毫无察觉之时回归,连结局都相差无几。

治病的同时,吴邪也学了一些日语,最起码可以跟查房的护士小姐聊聊天,护士小姐说他很忧郁,像一只雨天无法展翅飞翔的白鸽,吴邪听不懂她后面跟着的复杂的形容词,只是轻轻笑了笑,他的身体越发轻松,灵魂也跟着发轻,没有一步走在实地上。

护士小姐告诉他不必太过担忧自己的病,只要遵循医嘱打针吃药,慢慢地会好起来的,吴邪问她:“杏子小姐,你说有没有一种药可以治愈人的心灵?”

“我想吴君你说的那种药的名字,叫作时间。”护士小姐看向了窗外,一群白鸽展翅掠过,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只剩下扑棱翅膀的声音,“只要时间足够,心里的伤痛会好的,请你这样相信吧。”

吴邪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杏子说的是对的,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因为它会带走你的回忆,甭管你愿意不愿意,它从来也不会像强盗一样强取豪夺,它悄悄默默地来,悄悄摸摸地走,你甚至不知道它带走了什么,到头来你连这个都忘了。

这并不能算是治愈,只是掩盖,吴邪不愿意遗忘和哑巴的点点滴滴,他害怕自己会慢慢忘记他的样子,他说的话,留给他的回忆实在太少太少了,他们认识得太晚,离别的又太急,他甚至找不到他埋在哪里,只能徒劳地下葬了一件衣服,在坟头烧了些纸钱,没有墓碑,因为哑巴没有名字,他在世间走一遭什么都留不下。

早知道应该去照相馆照一张相片,为什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只为着他们都还太年轻?还是以为永生永世都不必分开?他明知道哑巴的工作是很危险的,他明知道他有可能一去不回头,逃避来逃避去,最终直面了死亡。

他来日本的时候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即便病能治好他也不会回到那个小院子,因此没有太多的留念,随身带来的几件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而已。

养父的金针和养母的戒指,他都转交给了李仁义,多少算是个留念,因此他现在剩下的只有从收音机上拆下来的一个按钮,哑巴总会帮他按下这个开关,他本想带上收音机,可对于一个即将飘洋过海的人来说体积实在太大,最后还是张陈帮他拆下了这个按钮,在上面穿了一根链子,每每握住这一根链子,吴邪就有了短暂的勇气,愿意再挺一阵。

从一封一封信中,吴邪逐渐拼凑出了自己的头十八年人生,他原来是惊蛰出生的,他奶奶家是浙江的,爷爷是长沙地头的,当初爷爷是入赘,不知怎么在杭州住了几年又愿意搬回长沙了,长沙是老家,搬回去很快就又混开了,只等着他回家去团圆。

他过了四年小少爷的日子,又做了十年的养子,漂泊无依近两年,遇到哑巴一年半,如此拼拼凑凑看来好像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眨眼什么都过去了,要是能活六十岁,剩下四十二年,要是侥幸活到八十岁,又多了二十年。

吴邪总觉得在日本的一天过得格外漫长,每天太阳慢吞吞地爬上来,再慢吞吞地爬下去,为此他专门问过李仁义,日本的时间是不是和中国的不一样,李仁义说日本的时间比北平城要早一个小时,不过这时差已经算是很小的了,还有相差十二个小时的呢。

一个小时满不至于这样漫长,何况是早一个小时又不是晚一个小时,吴邪想了很久,终于在一场雷雨夜里惊醒,自己琢磨得清楚明白了,当一个人失去重要的人以后,每一秒都像是过去的十秒一样漫长,而一秒钟的痛苦也会升级成十秒钟的痛苦。

他的痛苦无法向任何人诉说,因为他不准备让家里人知道他曾经一个人生活过,也不愿意给他们知道自己曾经住过大杂院,那会让他们心疼万分,悔恨自己怎么不早一步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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