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小雪。 但天地间却沸沸扬扬地下了一场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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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小雪。

但天地间却沸沸扬扬地下了一场大雪，雪花弥漫，铺满整个人间，微风拂过，若初春的柳絮，又若游动的白龙，把云雾冲淡，洒向天地，让人顿生洒脱的豪气，定当烹羊解牛，大醉一番。

在这样的日子，一骑毛驴，不快不慢地踏入了安镇的小门。

毛驴的背上，瘫坐着一个悠哉的人，他吊儿郎当，腰上缠着个酒葫芦，背上用细布包裹着一把剑，随着毛驴的步伐，上下摇摆。这人一副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神情，好像世间从没有他这号人。

他就是天下第一的剑客，叶一心。

而跟在他后面的，怒发冲冠，虎背熊腰，背负宝剑，如鬼神来，好似要吃人的壮汉，就是天下第二的剑客，何关。

他们若一主一仆，又若一师一徒，但最可能的情况，是两个仇人，一前一后，进了镇门。

一个月前，何关在山路上截住了叶一心。

何关震声说道：“亮剑吧。”

何关是天下第二的剑客，恰如天下第二的高山，所以他取出了自己的剑，横在胸前。

便是一座山。

“啥？”叶一心挠了挠头，“抱歉，我没听清。”

“请亮剑！”何关吼了一声，如古寺洪钟。

叶一心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看了看何关的剑，他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撇过头，用淘气的腔调回答道：“不亮！”

叶一心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但他却不是天下第一的高山。

他是天上的云，所以他飘过了山。

叶一心骑着毛驴，便飘到了何关的身后。

何关愣了愣，他没想到叶一心能这么轻巧地走过他这座山，他皱起眉头，在原地站了很久，忽然茅塞顿开，“那我跟！”

于是，叶一心骑着毛驴走了一个月，何关便跟了他一个月，饮食起居，寸步不离。

“终于可以吃顿好的了。”叶一心说完这句话，他便走入了一处酒家，让小二牵着毛驴，走进屋，坐了下来，而何关，便坐在他旁边的长凳上。

叶一心不管何关，他只点了自己的饭菜，顺便让小二喂喂自己的小毛驴，然后他就自己吃喝了起来。

叶一心夹起菜，放在鼻前，先闻了闻菜香，再入口，接着又给嘴里添一口饭，个中的滋味混淆，除去了寒气，多了些温暖。

他忽然起了身，问小二厕所在哪。

何关也起了身，他尾随着叶一心，站在厕所的门前等。

何关等了很久，久到他觉得叶一心的饭菜已经全凉了，他才怀疑叶一心可能已经逃跑了，他便推开了门。

“我靠！”叶一心吓了一跳，但何关更应该吓一跳，因为他被尿滋了一鞋。

“你有病啊！”叶一心骂道。

何关闭了闭眼，养了养神，走回自己的桌前。

而此时，叶一心已经洗干净手，坐回桌子，吃完了饭，结了帐。

他看着门外。

酒店小伙在招呼着客人，一个瞎子坐在那里拉着二胡，几个卖着杂货的小贩来来往往，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行，空气凉悠悠的，还有些润，微风正好，小雪沁人，人们似乎很高兴。

叶一心忽然说道：“何关，我赐你一剑吧。”

他便拔了剑，一把用白布包裹着的剑。

好似一枚柳絮，它飘落山上，入了土，经了风吹，经了雨打，便长成了苗，又成了树，最后立于山巅，受五百年风吹雨打而不倒。

何关便是被这一树垂柳赐了一剑。

雪一直下，亮白染了红，门前下了一地红色的雪，显得妖艳。

叶一心把自己的袖子撕了一段，包裹在何关的身上，“这么就死了，太不值了吧！”

他把何关扛到了医馆。

何关没有说话，他很震撼，也很愤怒，他甚至想死，但又死不了，只得安静地看着医馆的妹子给自己包扎。

“请好好照顾他，我明天就回来。”叶一心留下银两和这句话。

至少他没逃，何关心想。

过后的一段时间，叶一心总会来医馆，他总会带一壶酒，和一叠牛肉，吃着牛肉，喝着酒，看着医馆的妹子给何关换完了白布，便点点头，笑着离开。

是有点识趣的笑。

为什么呢？这就得说说这医馆的妹子了。

医馆的妹子，叫周忆如，她不仅会包扎伤口，她还很好看，好到人们说不出她哪里好。素衫青衣，乌发着肩，耳上一个小巧的月牙玉铃铛，叮当叮当地响。

每天周忆如都会弹琴，正如今日。

她在一个最美好的时候，弹起了她那把有点破旧的琴。月正明，琴正鸣，月光若小桥流水，淌过屋檐，顺着房梁，飘过人间，流水上有舟，舟上有个撑船的老人，扬一竿长蒿，荡过青草池潭，滑过芙蓉浦，最后停于柳树下，柳条弯弯，月儿弯弯，老人喝醉了酒，吹着冷风，睡在树边。

“你弹琴很好听。”何关说道。此时他正躺在病床上，胸口绑着的白布，此时已经见不到血色了。

“我只是没事干才会弹一弹。”周忆如起身，用手巾拭琴，涂上松香。“如果你不经常打架的话，你就可以经常听我弹琴了。”

“如果我不受伤，我就不会来医馆。”何关摸了摸床沿边的剑，他喜欢一直拿着剑，把剑留在他身边，他总觉得很舒服。

“不受伤，就不能来吗？”周忆如有些生气地看着何关。

何关被看久了，顾左右而言他。“如果你专门搭个台，一定会有很多人听你弹琴。”

“可是，我只想弹给你听……”说完，周忆如埋下头，不说话了。

何关也摸着自己的剑不说话。

“为什么，必须要打架呢？”周忆如嘟哝着。

何关想了想，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说道：“男儿当扬名立万。”

“不打架也可以扬名立万啊！”

“但我只会打架。”

周忆如收起了琴，不想说话，但她忽然又说了：“今天有媒人来找我爹爹了。”

何关握紧了自己的剑，忽然起了身，直直地说：“那你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我也该走了。”

周忆如直愣愣地看着何关，“你伤还没好！”

“我伤好了。”

“没好！”

何关不管周忆如，拿着剑，走出了医馆，只留下一把空琴，对空和鸣。

三日后。

何关很生气，自从他从医馆出来后，他就一直很生气，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胸口上，让他喘不过气，所以他又找到了叶一心。

叶一心看着他，蹙着眉头。

“你来干嘛？”

“比剑。”

叶一心想了想，忽然怒起了眼睛，“那这一次我要杀了你。”

何关愣了下，忽然很开心，他说：“好！”

何关先出了这一剑。他使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亦或是一肚子的火气，把剑从天空中劈下来，像是落雷，亦或是山崩，或是地裂。

叶一心把剑一横，想要挡住这一剑，他相信眼前的这个人，还是那个天下第二，而他还是那个天下第一。

但他错了。

眼前的，只是一个愤怒的男人，这世间少有愤怒的男人干不了的事情。

比如把一把剑劈开。

叶一心的剑，应声而碎。

但叶一心没有一点不开心，他只是笑道：“现在你是天下第一了。”

何关喃喃道：“是啊，天下第一。”

“但你好像不开心。”

“我不应该不开心。”

“但你的确不开心。”

叶一心慢慢走过去，把何关的剑拿在手中，扔往茫茫的雪原中。

“跟我来吧。”

安镇有一个秀才，住在一座深深的庭院里，平日里庭院深深，只有翠鸟啼鸣，苍松荫庇。

但今日却不同以往，它显得很喜庆，门前点了两盏大红灯，高高挂起，在雪上着了一层光晕，显得静，又显得动人。

因为秀才今天要娶亲。

远远地看见大红轿一起一落，他心里说不出地高兴。

突然他很奇怪，发现大红轿不动了，他走上前，想看个究竟。

轿子的正前方有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他们什么话都不说，雪一直下。

周老汉看了很久，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

何关便磕起了头，他给周老汉磕了一个，给秀才磕了一个，给周忆如磕了一个，一个比一个响。

“这就对嘛。”叶一心在一旁喝着酒，看上去很高兴。

何关和周忆如成了亲，留在了医馆当伙计，每天都要受周老汉的骂。

具体的骂是：“我真是瞎了眼睛，把女儿嫁给你这个榆木脑袋！”

何关只是低低头，说：“我会努力干活的！”

叶一心在一旁看了很久，忽然问何关：“你现在还觉得天下第一有意思吗？”

何关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就好！”叶一心抖一抖衣袖，白布落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只是几块被劈开的铁片。

“我再送你一剑吧。”叶一心摘了一片雪花，大手一挥，在镇前的石柱上刻了一个字。

一个“安”字。

叶一心自觉不错，颇有些狂草的风范，他不禁陶醉起来，躺在小毛驴的背上，颠颠倒倒，醉醺醺，迷迷糊地没入了大雪的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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