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即将过去,春天还未到来,这个时节,总是莫名地留出了一段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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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即将过去,春天还未到来,这个时节,总是莫名地留出了一段空白。
趁着这个时候,我爹带我去山上看雪。没有鲜花,没有鸟啼,大自然显得有点冷清,我看着在雪地上踩出的一步一步的脚印,就想起了二舅爷,当初他也是这么背着我,在雪地上踩出了一步一步的脚印。
印象中,二舅爷长得有点像贴在墙上的门神,眼睛瞪得很圆,眉毛挑刺,头发有点乱,脸上又黑又僵硬。在我有印象的童年,有一次我爹我二舅爷围着我,问我二舅爷像什么?我说像“门神”,然后就被二舅爷吊起来打了,晚上二舅奶奶给我塞了一块奶糖,偷偷告诉我我说得对。后来我才知道二舅奶奶是四川人,“门神”在四川是骂人的话。这是在我第二天又骂二舅爷是“门神”,然后又被吊起来打后才知道的事。
后来我才知道,糖是二舅爷叫二舅奶奶给我的。
现在要我比喻的话,应该就是《ONE PIECE》里的路飞开四档的样子,不过二舅爷不喜欢日本人,我要是在他面前随便这么一说,他随便这么一听,肯定还得把我吊起来打。
不过现在他肯定不会再打我了。几年前,二舅爷躺在床上问我爹,那个坑还留着吗?我爹说留着,他说好,这样你们就不用再挖一个了,直接把我埋了就是了。
二舅爷在我家是个英雄人物,按我爹的说法,二舅爷要是生在古代,再次也是个将军,而且很有可能战死沙场。当年山东大旱,家里基本算是揭不开锅了,二舅爷甩掉烟杆,说他去黑沟淘金吧。当初的淘金不是卓别林演的《淘金热》那样一挖一块,发家致富,顺便装纯骗熟女。那就是做苦力,而且还得玩命,做不满一年工期就不能走,而且基本也是去了就回不来。一来生活苦,每个月在监工鞭子下死的人就得三四个,二来要是有人偷拿金子出去,抓回来直接枪毙,那个年代,人命没金子值钱。
按我爹的说法,二舅爷当初差点就交代在淘金热上了。本来二舅爷上下交流那些佣工,也算是立了威信,基本是背地里问候监工他大爷,不当面说,基本是不找事的那种。听说日本山口组前身就是一群码头装卸工,要是二舅爷当初知道还能这么弄,指不定中国就有什么山沟组了。然后呢,有一天,这个潜在犯罪团伙的二当家,想偷偷运金子出去,没找二舅爷商量,就和几个手下逃了,没逃一半就被监工抓过来。
当时的情况是“山沟组”的其他成员被监工叫出来,然后看着二当家被枪毙。是个男人都得上去拼命,偏偏二舅爷就是忍了,暗地里吩咐弟兄们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自己还被监工叫过去当面谈了一次,二舅爷基本是“他自己犯贱,干我屁事”的嘴脸,躲过一劫。又过了半个月,监工头子偷偷又约二舅爷谈了一次,说他也想偷金,他说把金子藏在尸体里运出去,二舅爷说好。过了几天,二舅爷和几个弟兄还有监工运尸体出去,一出门二舅爷就把监工给办了,直接把头给砍下来,抢了枪直接往回杀,杀得个里三层外三层,把一群无良监工全给突突了,就差黄巾起义。
然后二舅爷就说解散了。于是,一个已经实施了犯罪的团伙,一个本来可以成为中国的山口组的山沟组就这么解散了。
二舅爷带金子回家后就带着全家老小跑路了。一路南下,到安徽,靠着淘来的金子逐渐置办了一些家业,然后还娶了二舅奶奶。至于从认识到娶二舅奶奶的过程,我听了两个版本。
按我二舅爷的说法,二舅奶奶是他从山寨抢来的,当初他是提着个枪就往山里冲,来来回回七进七出那是个赵子龙大闹长坂坡,一个人杀死了八十个山匪然后解救人质二舅奶奶。因为老年人都喜欢吹吹牛逼,所以我也就没多问。
按我二舅奶奶的说法,她是念过书的,家道中落,流浪到湖北,靠唱戏为生,二舅爷和人打赌敢不敢上台亲她一口,二舅爷二话没说就冲上台亲了二舅奶奶,然后这门婚事基本就定下来了。
不过这种霸道总裁调戏我的剧情我觉得还是很扯淡的,但姑且默认了。
我很喜欢二舅奶奶,她不仅对我特温柔,而且还能治二舅爷。那年冬天,爬山,我走到半道,脚崴了,躺在地上闹腾,二舅爷把鞋子抽下来就说得教育娃娃了,二舅奶奶拦下来了,说小娃子能走这么远,已经很了不起了,她让二舅爷背我,二舅爷推推就就的,还是从了。二舅爷的背很宽阔,也很硬朗,但躺在上面,还是很舒服。
我记得二舅奶奶喜欢花,小时候她还经常给我编花环,还说要在后院种点花花草草,二舅爷听说了,说败家娘们儿,种花能当饭吃?他说我在地里种了那么多油菜花,那些青幽幽的,看着才舒服。可是后来啊,地里还是种了半亩花田。
再后来,二舅奶奶病了。二舅爷就天天推着轮椅陪她东走西走,老俩口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过着一天又一天,二舅爷还在院子里种了一棵皂荚树,后来才知道他是听二舅奶奶说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二舅爷一辈子也没念过几次书,是个粗人,他说枇杷树没皂荚树长得快,就改种皂荚树,二舅奶奶也说皂荚树好,还可以洗衣服。
二舅奶奶死的那天,二舅爷提前在山顶挖了两个坑,说一个留着他用,然后带我们上山,把二舅奶奶埋了。二舅爷一辈子也没哭过几回,在二舅奶奶坟前站了很久,愣是把泪憋出去了,哭得很痛心。二舅爷硬了一辈子,在二舅奶奶这里却还是着了道。
至于二舅爷死的时候,他正在皂荚树下乘凉,那天皂荚树长得茂盛,绿油油的,荫庇着这个活了一辈子的老人,一切看上去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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