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克汉姆教授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我正在图书馆看他年轻时写的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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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克汉姆教授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我正在图书馆看他年轻时写的论文——《论暗物质的存在形式》。
听到保洁员的尖叫声后,我追随声音,找到了图书馆五楼的那个小隔间,看见了教授的尸体。
他像块腐烂的腊肉般被扔在角落里。
在尸体的四周,有着无数凝固的暗黑色血迹涂抹而成的公式,一开始还是普通的万有引力定律,接着,随着公式的推演,加入了越来越多的参数,甚至开始引入了一些像是中世纪传说里才会运用的符号,然后,公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复杂的图形,构图上不停地引用,提取,加工一些未曾听闻的神秘学书籍上所描述的符号,甚至是那些本身完全无法用语言说清的描述,都有了一些尝试的刻画,最终,连图像都抛弃了,只留下一大滩一大滩用血液写就的模糊不清的文字,述说着一个不争的事实。
这个理智的老教授死于疯狂。
阿克汉姆教授习惯一个人独自工作,所以并没有人了解他具体在研究些什么,只知道他是暗物质方面的专家。而我,因为我的研究方向与他相同,甚至可以说我是他的半个学生,所以,我被校方要求去整理教授留下来的笔记数据。
当晚,我便来到了星空观测站,这个教授在深夜独自工作的地方。
还记得我第一次遇见教授的时候,我刚上大学,尚且只懂得重复一些浅显易懂的,前人总结的公式,机缘巧合,我闲逛闯入了观测站。
“刚上大学?”埋头处理数据的他瞥见了我,戴上了眼镜,仔细看了看我。
“嗯,大二。”我点点头,“哦,我马上出去。”
“没事,过来看看吧。”他指挥着我操纵天文望远镜,一个一个地描述各个行星的运动轨迹,各自的寿命长短,历史的来历,归宿。
“观测行星对我来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每一颗行星,永远都按照着既定的轨道缓慢而有序地行进,在我看来,就像是一种律动,如同生命一般。”教授如此说道。
那一瞬间,我感觉站在我面前的这位位和蔼的老人,不仅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学者,他对于行星的描述与感悟,更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艺术家对于自己笔下的画作那般的欣赏。
我对他的崇敬,油然而生。
我把教授的笔记一个一个地堆叠在一起,放在他专用的书桌上,按照顺序,开始翻看与归纳。
行星轨迹图与公式推演……暗物质观测方法……新近发现天体的编录与总结……
我翻看着他的笔记,工整而干净,公式与图形充满着逻辑的美感和科学的神圣气息,直到翻到了一本破烂不堪的蓝色笔记本,书名被反复修改了多次,最后留下的名字是《行星超常规轨迹的记录与分析》。
根据书上的日期记录,在五个月前,教授发现,由远及近的一些行星,都出现了脱离原来轨道的迹象。第一时间,他猜测可能是有黑洞在作祟,但经过反复的推演,却仍然无法实现理论与观测的契合,而后,他猜测是某种未知的,一种需要新的命名的行星运动现象,类似超新星的爆发,造成了一种超常规的波动,但却无法总结出一个恰好的模型。
他反复地演算,又反复地涂抹掉之前的推论,最终,在笔记的最后写到留下了一句话。
“我无法去理解这样一个超出常规的现象,如果说行星就像是时钟里有序运作的齿轮的话,那么,我观测到的这一切,就像是在齿轮里搅入了某种粘稠的,浑浊的,难以剔除,而且腐蚀,磨损一切的物质。”
三个月前,我在图书馆见过教授一面。那时他正捧着一堆发黄的,陈旧的书籍,甚至有些是用希伯来文或者阿拉伯文写成,我瞥了一眼,只看懂了一本书的标题。
《诸星的黄昏》。
“教授?”我惊讶地喊了他一声。
“嗯?”他茫然的双眼忽然与我对视,脸上的表情,从失神转变到羞愧,“杂书,杂书,闲着没事干看看。”
“这些书很难阅读吧?”
“没事,他们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历史文献‘,也许会给我的工作有一些启迪。”他低下头,抱着书匆匆地从我身边走过,像是一阵杂乱的,漫无目的的冷风,同时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快来不及了……”
我继续翻看下一个笔记,《神秘学历史文献摘选与分析》。
上面开始摘抄一些神秘学书籍的原文,同时在下面附上完整的翻译,接着,在翻译的基础上,描述了一些关于行星运动轨迹的猜测。我无法快速地理解这些猜测所描述的状况,因为它们的公式所引用的东西,都晦涩难懂,需要不停地引经据典,才能一个一个地确认各个符号代表的含义。
但我至少肯定,教授此时还是理智的,他只是想尽量拓宽自己的思路,去创造性地给出自己的解法。
变数出现在一个奇妙的符号上。
在这本笔记的中间部分,教授绘制了一个奇异的,一个我无法用简单的语言去描述的复杂的图形。他在旁边标注了很多,从各个层面上去解释这个符号代表的意义,最后,在下面,他写道这样的一句话。
“我尽我自己所能,创造性地给出了这个图形的绘画,我相信,它将是我一直所追求的答案,甚至可以说,它不仅会解答了我之前的困惑,甚至,它还会引导我进一步地去体会一些诡异的,充满魅力的,潜藏在星空深处的秘密。我知道,如果我继续解析下去,我就会像那些行星一般,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轨道上,但是,在模糊中,我总是能听到一种奇妙的,从耳朵流淌进我脑海深处的声音,让我继续走下去。”
而后,教授从这个符号出发,开始了不同图形的探索,越来越复杂的构图,越来越驳杂的引用,光是看着那些图形本身,不去理解背后的含义,我都能感受到一种粘稠的,像是触手一般的东西在我的脊背上划过。
我闭上眼,回想着我与教授最后的相见。事实上,那并不算是相见,而是我从门缝里偷窥他在图书馆那个小隔间里的所作所为。他佝偻在书桌前,拿起羽毛笔,沾了沾墨水,在纸上写了几笔,忽然卡顿,脸逐渐拧成一簇,头颤颤地哭了几声,而后,双眼如同黑洞般坍塌,无神地望着眼前虚无的一切,喉咙里发出一些像是蠕虫一般的声音。
“来了……来了……”那行将腐朽的声带,像是破损的长号,回荡在这个小小的隔间中。
我立刻关上了隔间的门,不想再看到这一切。
深夜,我终于把所有的笔记都整理好,大致上也归纳好了各个笔记的思路。此时,我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惶恐不停在我身旁流动,一遍一遍地冲击着我的身体,让我的胸前一阵沉闷,像是沉浸在深海里一般。我加重了呼吸,想要出去透透气,一抬手,门扉旁掉落了一张纸,我捡起来仔细端详。
那是一个庞大的,超出常识的,用杂乱无章的线条构成的富有冲击性魄力的黑影,它甚至超越了梵高在《星空》里表现的那种热情的流动,超越其上的,是一种磅礴,繁杂而混乱的情绪,像是一种来自深渊的液体,如洪流般涌入我的大脑,让我的思维与体感不断地丧失。
我扔下纸张,冲出房间,一种出于本能的对于未知的恐惧让我抬头仰望了星空,在那一瞬间,我的理智突破了极限,我感觉到我的整个灵魂都从肉体上被剥离,赤裸地暴露在一种宏大的光芒之下,分崩离析!
因为我看见,在那万里之上的高空之上,那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星体,在我渺小而脆弱的瞳孔中,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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