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矮墙上狂奔，不管不顾地向远方去，光着脚，甜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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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心只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没有锦衣玉食，她也磕磕绊绊地长大了。她的头发还是像当初那样蓬松杂乱，她还是喜欢夏天光脚踩在地板上，她还是喜欢吃糖。但是她努力把自己栽进书堆里，不想再看妈妈在老师面前低着头不知所措的样子。

高三第一次模拟的成绩出来的时候，她用力地拢好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挤在红榜面前焦躁不安的同学们之间，等待自己的努力有所成效。

她考得很一般，刚过估算的本科线。远远地看见自己的名字，隋心苦笑了一下，佝偻着脊背，走出了人群。

这个时候的隋心，已经变得沉默寡言了很多，除了来来去去的几个朋友，她只与文字相伴。常常见她的样子，就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一边安静地看书，一边慢悠悠地啃一根棒棒糖。若要说存在感，便是一篇篇出现在校报校刊上的文章。在文字的世界里，她有一个名字叫“米糖”。没有人知道，只有她暗自窃喜，就像是独独属于她的糖，可以让她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咀嚼。

“隋心，你过生日想要什么礼物啊？”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前来询问她的意愿。

隋心几乎是脱口而出——糖。

那年生日，毫不意外地，她收到的礼物都是糖果。拆开一层又一层吱嘎作响的包装纸，隋心把糖放进嘴里。

浓郁的工业味道席卷而来，橘子味是浓重的甜，草莓味是泛滥的香，蓝莓味是无厘头的酸，牛奶味是油油的腻。她不动声色地吃完了所有糖，花花绿绿的糖纸撒了一桌子。她向每一个打来电话的朋友们道谢——糖很好吃，祝你们也快乐。

其实没有，没有她想要的味道。那块米糖的滋味对她来说已经消散很久了，甚至她努力回想，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牙疼得厉害，让她一个晚上没能入睡。

她有的时候也会怀疑自己，明明都是糖，都是在追逐甜蜜的滋味，她始终无法释怀，一直在执着寻找的，到底是什么。

高中最后的日子过得飞快，有意义的无意义的，都如同快进的电影，迅速而来，又转瞬离开。隋心在许许多多个日夜里，光着脚放在凳子上，写数不清的题目。她似乎始终坚信着，地面能带给她永恒的力量与安全感。

高考的前一天晚上，她同夕阳的余辉并肩，慢慢地走在教学楼里。路过栏杆边的时候，一个人影吸引了她的注意——是他们班上一个成绩很一般，但最不规矩的男孩。他顺着阁楼爬到了天台上。

隋心看着他一个人站在夕阳的光里，周身有一层暖色的金边，身后洒下一条长长的影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阁楼。

“隋心？”对方显然发现了她，带着几分惊讶，走上前把她从阁楼里拉了出来。天台的风很大，隋心的头发被吹散了许多，在空中招摇。她用力地深呼吸，空气略带凉意，她抬起头，让春夏之交夹杂青草味道的风抚过脸庞。

直到疲乏的夕阳堕入地平线，隋心才发觉，他们两个人竟这样互不打扰地站了许久。即将面临的高考像是天边渐渐蔓延倾盖的黑夜，密密实实地把她压得喘不上气，她努力牵动一下自己的嘴角，露出个苦笑。

“抱歉在你独处的时间打扰你。”隋心慢悠悠地开口，头埋得很低。男孩无所谓的甩了甩胳膊，递给她一颗糖。

“都是违反校规的行为，谈不上打扰。”说罢，他三两下从阁楼的窗口钻了进去，不见踪影。隋心打开手里的糖纸，将糖含在嘴里。

酸涩的夹心糖果咬开后，别样的甜蜜滋味渗出来，层层叠叠渲染开来，让口腔之中的层次更加丰富。隋心把口袋里的糖纸重新拿出来看了看，记住了名字。除了香精的味道，这个糖果倒算得上是及时雨了。

两个星期后，隋心吃着糖，坐在学校旁边的小店里查成绩，高考发挥得不好不坏，比起一模的成绩却仍然有了进步。玻璃窗外乌云密布，暴雨将至，浓重的色彩和闷热的空气让人情绪难免低落。

隋心感到心中突然冲撞出一股没来由的兴奋，叫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黑色的雨如水墨倾泻而下的时候，隋心脱掉鞋袜，赤脚狂奔进雨中。

糖被她咬得粉碎，甜蜜的滋味迸溅，绽开在口腔中的每一处。脚下石子硌人，她疼得咧起嘴，迎着满脸雨水，又哭又笑。

她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她在矮墙上狂奔，不管不顾地向远方去，光着脚，甜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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