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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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那年我混在山城街头巷尾从棍棒底下讨生活,打架就不要命地打,攒了一身的伤。没人找茬的时候在快餐店后厨打杂,老板心情好赏我晚上看店,至少有正经地方蜷着睡,更多时候拿十几块钱找个黑网吧通宵不睡。我知道他们都骂我是没妈的疯狗,行吧,疯狗就疯狗吧,见谁咬谁,至少不用夹着尾巴做人。
后来有一次没打过被对面揍得狠了,浑身上下疼得要命躺在巷子里,他们踹我、踩我脸、用燃着的烟蒂按在我手臂,真的很疼,但我没吭声,咬紧牙关也不求饶,只是望着被烂尾楼夹成一线的天空,心里想着城市好窄,窄到没有让我活下去的一席之地。
再醒过来睁眼却不是那片天。渗水发霉的天花板,以及一张女人的脸。
我们贴得太近,以至于我只能望进她那双深邃的眼,彼时好像一潭无波澜的生活的水,却在被我瞪大眼睛想推开的瞬间笑弯了。她用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重重按了我嘴角的淤青,看我疼得龇牙咧嘴,再次笑成了一朵乱颤的花,她说某天在家门口碰到只鼻青脸肿要死不活的丧家犬,好心捡回了家。
好吧,她捂着嘴笑起来,浑身骨头隔着白花花的皮肉抖动,我好像听见了闷脆的碰撞声,难得没有出声反驳。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大眼睛高鼻梁,声音婉转好听,周身却有一股艳俗的味道。强迫我留下来偿还治伤的药钱,却又好心为我收拾出杂物间来睡。她没告诉我她的名字,只是听她的嫖客叫她珠妹。
我曾躺在杂物间地板的薄垫上偷听过一场盛大又颓靡的亲昵暧昧。那个男人叫她珠妹,阿珠,又骂她是这片区最骚的狐狸精。我透过门缝悄悄看她,那个爱笑的女人蜷成一团,脊背弓起,白花花的乳肉被一双手揉捏,腰窝深得好似摇晃着盛住了灯光。真的好漂亮,我心脏狂跳,扯着头发佝在门边抽烟,手掌去够勃发的欲望,胸腔快速撑起又塌下,急促呼吸着。抻着脖子释放的瞬间,抬头却看见了她那双直勾勾盯住我的眼睛,像是浓缩了无数感情却又看起来空洞无欲,要将我吸入绞进一场狂风暴雨,叫我害怕又好奇。清醒时我找回空气猛地大口呼吸,用汗津津的手轻轻推门,落锁时轻微的细响被门外阿珠陡升的呻吟掩盖。
第二天我俩都很默契得没有再提,这件事似乎没有了后文。
时间过得很快,我嘴角的淤青逐渐变成深黑,她用掉了色的指甲再按也不会疼了,再过几天干脆消失干净,不过胳膊上的烟疤却留下了深色难褪的痕迹。后来我还是出去打架,回来理直气壮叫她为我上药,将快餐店里赚到的十块五块零碎钞票给她,好像她浇灌了我整个摇摆不定的十五岁。我想我和阿珠一样,我们都是破的,残缺的,我迫切地想寻找同类,自作主张将她当做家人,我不知道她几岁,但如果她愿意,我甚至能叫她妈妈。
但没有儿子能对妈妈产生欲望。
我不止一次在那张她为我铺成简易的床上释放,想象着她用温热的口腔包裹我,我想用抽条单薄的身体圈住她,吻掉她的眼泪,告诉她我能保护她。
很久之后终于让我抓到机会。
她喝醉了,没有男人送她,一个人摇摇晃晃提着高跟鞋扑到床上,胡乱脱得很干净。整个光洁的后背裸露在夏夜湿热的空气里,很好,没有暧昧痕迹,说明她最近没有进账。我凑过去,像小狗一样嗅,烟酒加上劣质香水的味道竟让我着迷。我伸出舌头舔过她红艳的嘴唇,模仿电影里接吻的样子吮吸,太青涩,我的齿磕到她的唇,疼到了,她皱眉想躲,我慌乱用手指去抓她的手指,作成相扣的样子。她睫毛蹭过我的鼻梁,好像给了我一个轻柔的吻。
第二天,她丝毫没有在意嘴唇的伤口,一如往常地出门。
我曾幻想我们会这样相依为命在这间小屋子里一辈子,没想到分离来得这么快。一次傍晚,难得有次艳丽的晚霞。她收到讯息,笑着看了半天,我侧目观察,琢磨是什么好消息。她忽然开口说她要走了,要去沿海城市和一个男人结婚。我愣了愣,她却兴高采烈地接着说,先抱怨这座山城路崎岖,冬冷夏热,没什么眷恋,再畅想未来,说要去海边拍照,让内陆长大的我看看海。
我没理她,草草下了碗面,浇了大半勺辣椒油,红通通一片。我埋着头吃,一刻不停地嗦着,生怕把面咬断,脑袋都快掉到碗里。阿珠用她重新涂上指甲油的手指点着我额头推起,我发现她的那一碗面根本没动,有点坨了。她还在说着,房租为我交了一年,加上我之前给她的零钱和她的部分积蓄都留下来够我住到18岁,等等,后面我没听了,只是含糊着点头。
最后她拿出手机给我看她和一个男人的合影,照片上两个人亲密地靠在一起。她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缝,好似整个人浸在蜜里,向我介绍说那是她的未婚夫,叫赵原。
我想起来了,那晚我小心翼翼吻她,我们之间轻飘飘的触感让我仿佛置身烈焰里。当我俯身含住她挺立的*头时,她缩着肩膀叫着一个男人的名字,我怔愣住抬头,我发现她面上表情不是抗拒,而是一种如同待放花苞的羞涩。我听到了,她小声嗫嚅仿若撒娇般叫着的名字是,赵原。
我一寸寸在黑暗描摹她熟悉的眉眼,在虚无的过去里再次贴近她,血管里就又燃起一枝火,叫嚣着奔过全身,烧化原本刻在骨子里的尖锐而危险的偏执。烈焰成为寒冰,我手脚冰冷,麻利替她收拾好残局。等窝回杂物间,我在心里自私地祈祷庆幸,那个男人也不会得到她。
回过神,原来故事结局早在开头就写完,我也抓不住她,于是埋头吃面,心里想着确实没有什么眷念,你喜欢海,这里只有山。
阿珠最后走了,在我十六岁的冬天,我也不再执着于什么永远,自此开始重新独自为生计奔波,只是在某些难以入眠的夜,想起她那双爱笑的眼睛,以及粘在我心里甩不掉的那具美丽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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