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又醇又温柔
2023.3.15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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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个世道,搞房地产的三分天下,人人都知道最家大业大的非金湖莫属。
金湖的老总姓夏,企业做了三十多年,从实业到金融最后染指地产开发,一路高歌猛进在纳某达克还上了市,可谓如日中天。
可惜夏无名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抽烟喝酒烫头纹身,只要合法的什么都来,坊间传闻太子爷还是个派对狂魔,买别墅买豪车,对朋友和女人那叫一个阔气,小妖精们前赴后继上杆子贴他,所谓美人在怀夜夜笙歌,一天换一群,把他爹气得牙痒痒。
老夏总为了纠正他这个错误的个人作风,让他早日子承父业,想方设法在地产部给他按插了一个基层位置,把他往里一丢,每天必须和所有人一样,正常打卡上班在自己眼皮底下干活端茶倒水扫厕所,打印文件跑跑业务全都计入KPI,反正底层干的事儿他一件不拉都得摊上。
可地产部的员工哪敢这么使唤他?只当太子爷是空降视察来的,明面上和他们一起上班吃饭,实际上开会决策的时候,夏无名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提出的想法建议,再不合理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毕竟谁敢和自己前途过不去啊?
所以千灯镇的地产规划就这么来了。
前阵子金湖的员工都在传,这太子爷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道,硬要买千灯镇上的一块偏僻地,
还计划把大量人力物力都往里投,有股不拿下誓不罢休的架势。
老夏总在周一例会上勃然大怒,和太子爷当场翻脸,父子不和的事情再次浮上台面。
连外行人都知道,千灯镇这个地方原本就暮气沉沉,年代久远到处是不能拆的历史文物保护单位,年轻人大都不在了,留下来的老人是拼了命也不肯让你动他们祖宅的。
要在这地方另辟蹊径赚钱,简直难于上青天。
大家都不看好,所以这几天金湖的股价断崖式下滑,股东都要求老夏总出来解释。
老夏总气到脑溢血,夏无名却不撞南墙不回头,打定主意要把这件事做到底。
所以第二天他又来了,还是和昨天车上的大师一起。
大师是夏无名他朋友介绍的,专门给人看风水,听说在业界特别厉害,很多地产公司都想请他,无奈大师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接活标准古怪,大家都摸不准他喜好。
夏无名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点让大师起了兴致,总之人家是接了,还挺热心,回回来千灯镇都跟着他,跟就算了,还不下车,跟个大佬似的,就在防弹玻璃后面坐着,光让他这个金主爸爸去跑腿。
这是什么教父和小狗腿的剧情。
最关键的是,他他么还去了。
可能因为人家一米九,自带气场。
大师今天穿了件麻质衬衣,袖口松松挽到小臂,灰色的西装长裤包裹笔直的大长腿,大热天的竟然一滴汗都没流,反衬得T恤沙滩裤还汗流浃背的夏无名格外狼狈。
大师很有礼貌,敲门都是“笃笃笃”三下,不多不少不急不躁,茶馆里面没回应,再来三下。
夏无名觉得他们在搞谍战。
敲到第三轮的时候,阿泥才姗姗来迟。
昨天夏无名走了以后,他和老板问了茶馆的熟客,才明白夏无名的意思,就是要把这里的房子买下来,改成其他地方,换言之就是要拆他们房子。
所以阿泥生了一晚上闷气,觉得夏无名是坏人。
今天一开门,他本来想直接抄家伙的,但很快他就注意到这个浪荡子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那人太高了,往门口一挡就把阿泥整个拢在阴影里。
男人蹲下身,单膝跪地平视阿泥:“麻烦,我想来壶茶。”
哦,原来是客人,阿泥挠挠头把身体侧让出来。
那就不能把他赶出去了,本来他们就生意不好,行走江湖总要恰饭的嘛。
不知道为什么,阿泥觉得自己分明是第一次见这个男人,却觉得亲切,甚至有种奇妙的熟悉感。
他把男人引进去,挑了个中间位置招呼他们坐下,夏无名就顺势跟着进来了,内心经历着十级地震。
小家伙果然还是不待见自己,经过身边的时候对他虎视眈眈。
茶馆里面是开放式的,木地板木桌木椅,就连柜台都是复古的木质。
整个室内很凉快,飘散着幽幽的茶香,这会儿不像昨天下午那么冷清,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三五桌客人在悠闲地喝茶。
茶馆中庭是挑空的,有棵巨大的参天枫树,高耸的枝叶密密遮住了二楼走廊,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雕花精密的木围栏。
男人盯着柜台后面的小老板说:“要一壶雪里香。”
话一出口屋内氛围就好突然诡异起来,仿佛电影按了暂停键,从茶客到美人老板都顿卡了,好几秒才继续各忙各的。
只听小老板的清泉音幽幽飘过来:“没有。”
自然是没有的,雪里香是什么茶?懂行的人才知道,一千多年前,南陈当朝贡茶雪里香,以奢靡精妙闻名于世,要取早春开芽的第一批茶叶,摘去外叶只留中间一小缕嫩芯,再用上好的银器取露水浸之,时间也有讲究,多一分少一分都差之千里,最后的成品洁白光亮,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冬夜映雪,又有一股幽幽的茶香,故名“雪里香”。
可惜这茶因为工艺过于繁复,从未在民间流传,自然也就逐渐消失了,连史书都少有记载。
男人听说没有也不动怒,和和气气地回:那就麻烦老板给我推荐。
南枫给他挑了一款龙顶茶,同样是好茶,却是寻常茶馆都能见着的品种。
他专心泡茶,余光瞟到男人盯着他一动不动。
南枫已经很久没“享受”过猎物的待遇了,这让他有点不自在,觉得这人唐突,就越发觉得他刚才要雪里香恐怕也是专门找茬来的。
茶泡好了,色泽碧绿,有淡淡的花香散开在空气里。
南枫把茶端到男人面前,不等他接就“砰”一下砸桌上,溅出来几滴。
男人还是不生气,声音又醇又温柔:“谢谢,是好茶。”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仍旧是挂在南枫身上,不冷不热,也没有任何打探和冒犯的意思,仿佛真的就只是“关照”,但即便是这样,南枫也不喜欢。
他冷脸不再搭理那人,背过身的时候,夏无名急得抓耳挠腮。
“大师,大师——你再不提这事儿,我的方案就要开天窗了!”
下个月金湖要开股东大会,老夏总给他下了通牒令,说到时候夏无名再不拿出能说服人的东西,就要罚他去扫半年的厕所。
太子爷心里苦,大佛巍然不动,喝了口茶仍旧只说一个“嗯”。
“你别‘’嗯‘’啊大哥,你不急我急啊……要不是因为老头子看得紧,上个厕所都派人盯着!两年前你和我说起这儿的时候,我就该来了!现在好了,还有一个月上断头台……”
夏无名的嘴真的很碎,和桌上那碟嘎嘣脆的蚕豆一样碎,
两年?南枫忽然心思一转。
两年前茶馆刚被他买下来重新开张,这男人就惦记上了,时间倒是掐得刚好,只是目的不明,毕竟这茶馆就现在看起来没什么商业价值,当然以前有没有他就不得而知了。
一壶茶喝了大半,夏无名突然接到个电话,急匆匆拉着男人走了,说是有个客户设计施工合同都签了,又突然翻盘说哪里风水不好,要重新改。
他们走了以后,阿泥自觉地把门锁起来,茶馆里余下的那些客人便纷纷收起障眼法,露出原来的样子,放眼望去,全是长着耳朵尾巴的妖怪在喝茶嗑瓜子。
有操着四川口音的问:“泥娃儿,这馆要卖咯?”
阿泥把头摇成拨浪鼓:“不卖不卖,大人说了,你们来喝一天茶,这里就一天不关。”
客人笑哈哈说:“要得要得,那是肯定会来的,再来两个春饼么。”
他边上坐了个白衣蛇妖,半截身子懒洋洋地流在地板上:“诶,刚才来的小哥你们认识啊?怪俊的。”
阿泥挠头:“你说哪个?刚才来两个呢。”
蛇妖笑得花枝乱颤:“傻孩子,还能是哪个?我说的当然是那个‘雪里香‘咯,当然戴耳环的也好看,但就是差点火候,‘雪里香’才是极品,想我阿苑纵横情场几百年,也没见过几个这样的。”
蛇妖的话引来嘘声一片,边上有妖笑她是“老牛吃嫩草”“赖皮蛇想吃天鹅肉”,阿苑翻翻白眼不想搭理他们。
“爱帅哥不分年纪,这是种审美,你们懂个屁!不过——”她血红的指甲油在茶杯口摩挲,“我总觉得那人眼熟。”
“只要是帅哥你都要得!你都眼熟!”
“去去去,谁和你开玩笑?我真的是在哪儿见过他,在哪儿呢?”
二楼走廊边上,南枫捧起一株枫树叶子。
他发现这棵四季长红的枫树,就在刚才,忽然从树顶冒出了一点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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