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像墨迹一样
2023.3.15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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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泥像模像样按阿苑教的,给夏无名做心肺复苏,掐得太子爷以为自己要死第二次才终于醒过来。
想到刚才的有角生物,夏无名以为是天太热,出现幻觉了,于是他想揪傅景峦的脸,发现下不去手,只能揪阿泥的。
阿泥:“哎哟叔叔你为什么揪我?”
夏无名:“疼么?”
阿泥:“疼啊!”
夏无名恍然大悟:“原来会疼啊!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她她她她有角啊!你看到没有?!”
有角的小妖怪跳下来说:“叔叔好,我叫绵绵。”
夏无名:“哎你好你好,哎不是不是……我要说什么来着?”
阿泥:“她有角。”
夏无名:“哦对她有角,啊不是,她有角啊!!!啊!!你都不觉得奇怪嘛!!!!!!”
阿泥嘿嘿一笑:“不奇怪哦,阿泥还会变球呢!你看着!嘿咻!”
阿泥就地一滚,变成了个透明的球蹦来蹦去。
夏无名腿软,差点又厥过去,被南枫拽了把椅子过来顶住了。
绵绵拉拉阿泥头顶那撮毛:“阿泥,叔叔好像吓到了。”
“哦,对不起。”阿泥乖乖变回小孩的样子。
夏无名摊在椅子上缓了好大一会儿才慢慢接受现实,他看傅景峦在边上不动如山很气,因为衬得自己像个智障。
“大师,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南枫竖起耳朵。
他也想知道答案,但傅景峦只默默喝了口茶,没有正面回答。
夏无名:“好么,还是你们风水先生见多识广,但你也太差意思了,知道了不告诉我。”
什么万物齐一,什么众生平等,都是放屁!都是一肚子阴谋诡计的坏东西!
傅景峦纠正他:“是堪舆师,而且我说了,是你没听。”
傅景峦指的是之前他在茶馆说的那些故事。
堪舆师就是后世俗称的风水先生,看风水卜凶吉,很多优秀的堪舆师同时还兼具卜卦看香择日等等技能,精通天文地理历法数学,比如魏晋时候的郭璞唐代的李淳风,不过时至今日,这行早就被很多假道士、老中医败坏了名声,导致很多人一听说“风水先生”就觉得是骗子。
夏无名哭丧着脸:“我哪儿知道那是真的,我以为都是你编的。”
傅景峦:“我只不过稍加润色,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完全杜撰的。”
阿泥挂在傅景峦身上,点头如捣蒜,因为今天的故事说到了他最喜欢的部分,小神仙带着雪团子下凡,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其中有一个还教他读书写字,还给他做很多好吃的,譬如酸奶拌樱桃,再譬如胡麻饼,又譬如桂花糕,每一样傅景峦都说得活灵活现,好像那些都是他亲手做的一样,听得阿泥口水顺着嘴角哗啦啦直流。
南枫冷着脸帮小孩擦掉了水渍,刚想说什么,就听绵绵的口袋里响起“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阿泥回过神来,用袖子抹了口水,掏出手机放在耳朵边上十公分距离接听。
“杨绵绵!!”电话里是个妇女气急败坏的叫声。
绵绵非常迅速果断地按了挂断,对阿泥说:“啊呀我妈妈叫我了,我该回去了,明天你来我家看电视呀。”
阿泥看着南枫。
南枫点头说:“不过晚饭前要回来。”
夏无名撑着脑袋笑:“原来小朋友还有门禁?”
小朋友最忌讳别人说他小。
阿泥凶巴巴叉腰:“才不是!以前没有的!最近因为晚上外面很危险啊,所以大人才让我早点回家。”
“为什么?”一直不说话的傅景峦突然看着外面问,“这个时间,是有点萧条了。“
按以前,临近端午的千灯镇早就热热闹闹支棱起夜市小摊庆祝了,不像现在,晚上七八点连只鸟都没有。
南枫说:“茶馆周围最近每晚都会出现小儿夜啼,还有几户人家的孩子凭空消失了。”
傅景峦回过头:“凭空消失?”
“嗯,据说警察也不知道原因,家家户户到晚上都搞得很紧张,所以闭户。”
傅景峦眉头一皱,手指在桌上又“嗒嗒嗒”叩起来。
傅景峦和南枫约了第二天带他去政务大厅和疾控中心,他告诉南枫要办健康证需要先体检,还要卫生知识培训。
不光他要体检,阿泥也要,但做这些事最最最大的前提就是——你得先有个人类身份。
傅景峦把两张薄薄的小卡片和几张证递到他们手上的时候,南枫是沉默的。
“这什么?”他来回倒腾这些文件,发现和上次那些通知一样,没一件看得懂,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睡太久世界变了呢,还是他记忆丢失把智商一起弄没了,总之就是一个大写的懵。
傅景峦好像料到了,耐心对他解释:“这些是你的身份证明,还有房屋所有权证明,等会儿体检完去行政大厅,你把材料都交给窗口穿蓝衣服的就好。”
南枫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但又不想承认,只能梗着脖子憋出一句:“谢谢。”
体检中心在市区,行政大厅边上,离茶馆大概半小时路程,两人坐傅景峦的车过去。
南枫新娘子上花轿头一回,连开车门系保险带这类的事情通通都不知道,好在傅景峦体贴入微,帮他代劳的时候非常“不经意”地把话题带开了,没让南枫太尴尬。
两人在医院隔壁停了车。傅景峦就站在门口和白大褂说话,没要跟着南枫走的意思。
体检中心的小姐姐们热情周到,全程跟踪服务,南枫被带到一间间小屋子里测量身高体重血压,木头似的眼睁睁看着人把一根长长的针戳进他皮肤里,皮肤下的异物侵入感让他很不舒服,南枫很想起身就走,但想到阿泥说他们没钱,买不起电视机的样子,还是忍住了。
外面等候区有几个小姑娘,好奇地对着内科检查房指指点点,笑得很开心,看到南枫过去,她们笑得更开心了。
南枫假装没看见,不想暴露自己与时代脱节的问题。
男性专用的内科检查房里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哥哥,戴着口罩露出一双温柔好看的桃花眼,眼角还有美人痣。
小哥哥熟练地戴起手套:“裤子脱了。”
南枫:“????”
“脱裤子,那儿趴着,屁股抬高。”小哥哥下巴一抬,说得无比自然。
南枫以为自己听错了。
医生:“快点啊,后面还有人呢。”
南枫脸一冷,直接拂袖而去,医生倒也不生气,在他背后嗤笑:“哟,脾气还挺大,你不会是第一次体检吧?”
南枫面无表情转过头去:“什么体检?”
“体检啊,就是检查身体咯,查肛门啊,看你没有痔疮,有没有出血,有没有结肠炎,有没有肿瘤,还有…… ”小哥哥往南枫下面瞟了一眼,“还有前列腺……”
诡异的医学术语南枫不想懂,他咬咬牙,抽了腰带刚要露出大白腿,就觉得背后刮来一阵风,重新把他下半身裹起来。
傅大师用后揽的姿势,把南枫圈在怀里。南枫只觉得鼻间萦绕的全是乌木味道,让他倏地放下心来。
也因此没能看到傅景峦警告的眼神。
医生小哥哥奸计得逞,笑说:“好好,不逗你了,门口去吧。”
南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查完了?”
傅景峦把他带到拐角,想帮着整理腰带,被南枫侧身躲开,傅景峦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收回去立于墙边。
他说:“查完了,以后别人说什么,你不用全信。如果不知道,可以来问我。”
他说得很温柔,半个侧脸隐没在阴影里。
南枫没接话,傅景峦倒也不在意,只告诉他一会儿还要去一次行政大厅,把证都办了。
他说:“出门在外,证件要齐全,否则寸步难行。”
两人从体检中心步行过去,一路上南枫看到很多奇怪的东西,比如有人会踩在一块板上往前滑,像是什么代步工具,再比如还有人站在路中间,做个手势,其他车就都停了。
以往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南枫斋,鲜少出门,对外界的了解都来源于茶馆里的熟客,别人说,他就听着,阿泥有时候也会从别处带来一些书籍报刊杂志,他翻一翻也会知道一些新鲜的。
但这么活灵活现的光怪陆离,他还是第一次见。
行政大厅进进出出很多人,几乎每个办事窗口前都排了长队,傅景峦直接把南枫带去见了个蓝马甲,对方手脚麻利,收了材料告诉他们3天出排污证,5天出卫生许可证。
离开的时候,南枫问傅景峦:“我为什么不用排队?”
傅景峦说:“他们办别的。”
南枫盯着办事窗口长长的队伍还有窗口上大大的“卫生许可办理”,抿了抿嘴,生硬地憋了句“谢谢”。
他没看到自己转身以后,傅景峦一瞬间的怔愣。
两人把车开回茶馆边上的停车场,沿着河堤慢慢往回走,一路无话可说,只有夏夜傍晚的落霞满天和熏风细细。
水面倒映着亭台轩榭,走过葱郁的柳树下还有知了声声,傅景峦走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轻笑,南枫不解。
“没什么,想起一些旧事罢了。”傅景峦把目光落在水面很远的虚空处,“以前,千灯镇夏至会有筵席,可坐画舫穿梭,或者来河边走走,观竹赏荷,有道是每家皆有酒,无处不过船,到了端午还有筒粽和烤鹅。”
傅景峦低低的声音像墨迹一样在夏夜里晕染开来,乘着风飘散出去。
南枫想这人大概是学富五车,从别处看来的东西现学现卖,不过卖的挺像样就是了。
他丢失了记忆,记不得这里以前的夏天到底是不是这人说的那样,但光凭傅景峦的描述,他就能生出许多向往来。
又是一阵风拂过,还有三两只低飞的蜻蜓,落在荷叶上轻点几下。
空气里弥漫出一股南方特有的潮味。
傅景峦把手搭在桥墩上,转过脸很认真地看向南枫:“我听阿泥说,南枫斋前阵子收了好些黄柑酒,小老板平时也不喝,我能不能厚着脸皮讨要几杯?”
南枫斋平时有很多客人会带一些自制的点心和茶酒上门,很多被阿泥当场就吃了,酒他和南枫都是不太喝的,又因数量少,平时也不会加在菜单上售卖,只能这么存着。
南枫拢了拢外衣:“可以。”
人情他总是欠下了,欠了人的,就要还。
傅景峦好像很高兴,手指又“哒哒”敲了两下桥墩,“那就多谢小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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