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玄院有位少监
2023.3.15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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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了,绵绵跟别人到哪儿去?
阿泥和很激动,连滚带爬想要追,但那群小孩好像怎么叫都听不见,自顾自往前走着,速度依然是不快不慢又队列整齐,仿佛行尸走肉。
阿泥心里着急,跑不过就用滚的,但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发现自己总是维持在同一距离,总也追不上,这下后知后觉如他都觉得不对劲了。
南枫追上来说:“别叫了,他们听不见,跟着吧。”
反正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从浓雾里出去,跟着不正常的总比困死在这里好不少。
于是一群人做贼似的在雾里穿行,悄悄随着孩子们到了一片雨林。
那里绿荫缭绕,两边都是影影绰绰的树影子。不远处有扇巨大的石门,上面爬满了藤蔓,仔细看去,那石门上还有什么符号,被藤蔓盖住了一大半看不真切。
孩子们转眼就上了台阶消失在门后面,阿泥也想过去,被一把傅景峦拉住。
这里太不正常了,全然不是千灯镇甚至江南该有的样子。
阿泥很着急,一心只想着救他朋友:“绵绵在那里!”
夏无名把绵绵圈在怀里,用成年人的力量禁锢住他。
傅景峦随手挑了块石头,往石门上一扔——石头没有发出互相敲击的声音,而是“咕咚”一声没进门里,仿佛被无形的大嘴吞噬了。
南枫问:“虚相么?”
“嗯。”傅景峦单膝跪地在地上一拍,从他手掌和地面的衔接处就蔓延开一个巨大的法阵,图腾伴随着繁复的文字密密麻麻向四面八方延伸,很快布满了整片雨林。
一道金光过后,亚马逊雨林的景象像碎片一样居然在眼前裂开了,法阵隐入地面消失。
阿泥发出惊呼,他发现自己其实站在桥边,准确说,还有半个脚掌他就要摔进河里了。
也不光是他,所有人都一样,站在岸边的青苔上岌岌可危。
只有南枫面不改色,但心里的吃惊程度也不亚于他:“障眼法?”
傅景峦:“嗯,这障眼法破起来不难,所以专挑孩子下手。”
夏无名一背脊冷汗,那边缓过神来的阿泥发现他们把绵绵跟丢了,急得差点哭出来:“那绵绵呢?绵绵去哪里了?”
我在明敌在暗,阿泥声音太大了,就看周围流动的雾好像有生命似的忽然静止下来。
夏无名咽口水:“你……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南枫倒是没有听到声音,他只闻到了一股花香。
阿泥抓紧了他家大人的裤腿:“我……我好像听到绵绵在哭……”
“嗯?我怎么听到我爹在骂我?”夏无名茫然问傅景峦,“大师你呢?”
傅景峦垂下眼睛:“没听见。”
南枫看夏无名的表情一言难尽:“我数一二三,你们憋气。”
他折了岸边上的杨柳枝,枝条在他手里忽然长成鞭子的样子,柔韧有度操控自如,一鞭子甩过去,人也飞身向前,宽大的绛色衣袍随着动作在雾里翻飞。
河对岸发出吃痛的声音,有浓雾骤然散开。
一棵巨大的藤蔓植物在对岸摇摆,缠绕的枝条把刚才那群孩子困在一个白色花苞里,乍一看像恐怖童话里的食人花。
往下看藤蔓植物还在动,一边扭一边分泌出腥臭的绿色汁液。夏无名头皮都发麻了。
夏无名头皮都发麻了:“卧槽什么东西?”
南枫淡淡说:“木藤。刚才你们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他制造的幻觉,让你们闭气是因为我在驱散他的味道。”
世间妖灵千千万,会因为各自年岁不同化形的情况也各不相同。
藤本植物因为独特的依附性,通常是比较难独立化形的,比如蔷薇月季等等。
木藤是一种常见的药引,经常被晒干入药,但他本身是一种致幻剂,曾经在早些时候被很多巫师当做通灵的药,寻常人吸入一定量之后会让大脑皮层产生幻觉,据说能在一瞬间看到自己最恐惧或者最渴望的东西。
南枫和傅景峦很有默契地挡在前面,夏无名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也挺争气地没倒下,把阿泥和……粽子揽到背后。
大地随着白色花苞剧烈颤动,地面密密地裂开很多小细纹,木藤的身体突然像萝卜一样拔地而起,露出盘根错节的块茎状人脸,像个长满了皱纹和疙瘩的老人。
且只有一只眼睛。
夏无名抱着阿泥差点吐了,阿泥嫌弃地推推他:“叔叔,不要吐我头上呀。”
夏无名:“呕……我尽量……”
“多管闲事!我还差五个,差五个就要成功了!”木藤一边扭一边发出低哑的嘶吼。
花苞就像个巨大的驱动炉,把孩子们身上的灵力抽取然后集中供给,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决不能在这时候出任何闪失。
南枫不想废话,又要抽条而上,木藤花苞里密密麻麻又生出来很多藤蔓,呼啸着向他抽过来,和南枫手里的枝条纠缠到一起,又在轰然间被尽数绞断。
但那些枝条挥到一般,就颓然倒下,好像失了力的生灵,木藤大惊,却发现自己连花苞也不能动了。
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张开了一个巨大的罗盘,和之前那个不同,这次的罗盘很像古代常见的那种星官图,但又不完全是,它高速旋转着,由小变大几乎遮住了整片土地,盘上的字密密麻麻雨一样变成铰链,把木藤整个困死在里面。
他面前,傅景峦单手结阵而立,
夏无名看呆了。
木藤很痛苦,在罗盘里扭曲挣扎,发出不甘的怒吼,他想要挣脱罗盘的桎梏,他要的东西,只差一点点就到手了,在这里夭折他真的不甘心,不可以。
“阴阳太初图?!不可能不可能!太初图早就失传了!你们别想骗我!”
夏无名抱着小阿泥偷偷问:“阴阳太初图是什么?”
傅景峦头也不回地说:“术法而已。”
夏无名点头如捣蒜,其实他没听明白,但又不想大师一边打架一边还要分心给自己上课,所以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南枫听到阴阳太初图心里一动。
他茶馆开这些时候,南来北往的妖怪也接待过不少,自然是听他们说起过大江南北的各种奇闻异事,传世珍宝,其中就包括阴阳太初图。
据说一千多年前,南陈有个司天台隶属礼部,负责掌管天文历法,司天台下属有天文院、造历院和通玄院,天文和造历最为人熟知。
天文院主要负责观测天象和祭祀占卜;造历院负责撰修国史,囊括人世间所有的天地日月,山川疆域及朝代更替,并立编年之体。
通玄院最鲜为外界知晓,专管人界妖事,据传司天台每年会从全国各地招募能通异象之人,专门负责各种玄妙异事。
而这通玄院有位少监,仰知天文俯知地理,传说能观星象卜凶吉,通阴阳五行之事,特别是他用来伏妖的阴阳太初图更是誉满天下。
这位少监,好像也姓傅。
傅景峦用太初图暂时控住了妖,南枫十分自然地折了根硬树枝当武器,手起刀落就把藤蔓都砍了,托了孩子们放边上。
千百年没大动的身体让南枫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好像两人这样默契的配合在很久之前也发生过。
木藤还在挣扎,南枫却没那么好的耐心,手里的枝条化成光刀一记扎进他根茎里,铃藤痛得尖叫起来,高分贝的声音差点把现场人的耳膜都震破了。
“啊啊啊————我不甘心!!不甘心——”
南枫又是一刀直接扎他嘴上,还转了转:“太吵了。”
被刺的痛苦、功亏一篑的希望和求而不得的恨意瞬间缠绕在一起,木藤疯狂扭动,被砍掉的藤蔓又生出新的花苞来。
很久以前,木藤也是有姓名的,那是他唯一,短暂的一次化形。
他遇到了一位姑娘,也因此得到了一个名字,叫做阿木。
姑娘请他吃东西,和他谈天说地,那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日子,他能感觉到,姑娘的眼里和他闪耀着同样的光辉。但他太弱了,化形维持时间很短,于是他看到了姑娘惊恐的眼神。
那眼神让他觉得痛,觉得羞耻,也让他至今都忘不了。
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不敢轻易妄想化形,他躲在幻象里,躲在虚无背后,像个阴暗卑鄙的小丑渴望着那个姑娘,直到她嫁人生子。
他恨这具丑陋的身体,甚至不敢靠近水边,唯恐看到自己的模样。
“很感人。“南枫面不改色地俯视他,“说完了么?”
南枫没法对木藤的故事感同身受,不懂名字之于一个妖的意义,,也不懂明明是得不到的,为什么还要执着,对他来说,很多事情是空白的。
傅景峦复杂的眼神一闪而过,缭乱的藤蔓被他反扭过来,像有个无形的磁场把那些东西都规整到他手里,再统一绞起来,和大阵的金链子一起死死缚住木藤。
阿泥偷偷问夏无名:“大傻子,我以前看话本上写的都是人妖殊途,你说,人和妖怪是真的不可以在一起吗?”
夏无名第一次语塞:“谁是大傻子?”
阿泥眨眨眼:“你啊。”
夏无名咬牙切齿:“我什么时候是大傻子了?!”
“刚刚啊,我给你起的,我忘记告诉你了哦……”阿泥很认真地道了歉,从夏无名身后探出半个头。
木藤被绞得喘不过气,傅景峦既捆住了他的身体也困住了他的灵,他只觉得意识在一点一点消亡,他知道自己要消失了。
他喃喃自语:“他说过他会帮我的,他为什么不来?他骗我?哈哈哈哈哈……你们所有人都骗我……”
南枫皱眉,理论上,普通的妖是不会轻易化形的,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混到人类地界里。
他想问木藤这个“他”是谁,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木藤突然暴起,他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想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南枫一起带走。
就看傅景峦阵里的锁链一收,木藤被绞得细碎化成光斑消失在风里,干脆利落得不像个看破阴阳的人。
夏无名:“……我以为你们风水大师都不杀生。”
傅景峦纠正他:“是堪舆师。一般确实不杀生,分情况。”
南枫翻了个白眼把外袍脱下来烧了——他刚离得太近,这衣服好像沾上了绿绿的黏液。
他心里有点惋惜,因为这件衣衫陪了他好久。
阿泥和夏无名陪他站了一会儿,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人说话,只有金火在灼灼燃烧。
良久,傅景峦才出声:“有东西在这里供阵。”
供阵的意思是就是有人借阵来召唤生灵,傅景峦能摸到一丝微妙的灵脉在空气里流动,但供阵的人想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南枫“嗯”了一声,难得回应他。
他们没有线索,站这里商量也不是办法,毕竟手里还有三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和……一堆粽子。
木藤消散之后,浓雾才彻底散了,千灯镇露出它本来的容貌,周围房屋轮廓和星星灯火也逐渐清晰起来。
夏无名虚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我能……提个问题吗?刚这么大动静,我们明天是不是要上头条新闻了?”
傅景峦说:“刚才我们在结界里,别人看不到。”
换言之,如果他们没能赢,就会连着那些孩子永远消失在这世上,难怪之前警察都追踪不到。
夏无名心底泛起凉意。
南枫在他们说话的间隙,瞥到河里倒映出他单薄的身影,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木藤那一声声“不甘心”,想到阿泥问的那句问题。
正出神他背上突然被披上一件外套,还有南枫熟悉又喜欢的乌木香。
“回家了。”傅景峦顺势理了他的发丝,抱起孩子往回走。
南枫忽然很想知道,刚才中了木藤的香气,傅景峦看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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