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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客子常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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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孙权与老虎的恩怨

-----正文-----

“魏公子。”华歆对曹丕一礼,“还是该称足下‘子桓公子’?”

院子里风大,遮蔽桂枝的布棚被吹歪了。

吸入肺腑的寒气也让曹丕浑身冰凉,华歆这样问,不是怀疑,而是明确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华歆是刚刚从主屋书室里出来的,他会不会已经告诉了孙权?

曹丕盯着华歆,眼前的长者垂首而立,神色泰然、姿态恭敬。

可是扬州刺史华子鱼在江东没有理由对曹操的儿子恭敬。

除非……

“华府君。”耳边风声呜呜,曹丕用只能让他和华歆二人听清的声音问,“府君与许都可有往来?”

华歆抬眼,长者同少年的目光交汇在了一处。

孙权听见屋外的风声,忧心起院中插着的桂枝。

虽然种活的可能性也不大,但好歹魏桓插枝的时候费了不少心思,就这么被风刮没了还是有些可惜。

于是他搁下毛笔和公文走出了书室。

遮住桂枝的布棚比他想象得结识,并没有散架,只是歪了点。

然而在布棚旁还站着两个人。

魏桓和华歆。

这二人相对一礼,然后华歆便离开了。

曹丕回头看见了孙权,孙权负手站在廊下也正看着他。

“你傻吗?”孙权问他,“大冷天站在院子里吹风?你看看除了你还有别人呆在屋外吗?”

“怎么没有?将军不也在屋外吗?”曹丕反呛。

孙权眉头一拧,看神情却不是生气的样子,他对着曹丕略带烦躁地招招手:“进屋!”

说罢便兀自往书室内走去。

曹丕低头跟上,在快要进门的时候,孙权突然转身。

二人间相去不过数寸,要不是他及时止住脚步,就要撞到孙权身上了。

“将军还有何事?”曹丕堪堪稳住身形,有几分惊惶地仰头问道。

孙权俯首同他对视,曹丕尽量平复自己的呼吸,但额角沁出的细密汗水他没法止住。

毕竟方才他和华歆在院中……

孙权眼神在曹丕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倏然间仿佛调笑似的开了口:“我说过,你私底下叫二哥便是。”

那天风很大,书室里的人应该不能听见外面的人说话。

而且从孙权的反应看,曹丕觉得他没有怀疑自己。

孙仲谋待他以赤诚,他却不能以赤诚相回报。

孙权发觉小骗子这两日话变少了,而且给他侍奉笔墨的时辰近来又缩水了。

他笔毫开了叉,公文批得不顺,于是让侍从去把魏桓叫来。

不出片刻“魏桓”来了,对他一礼后,便在案几旁跪坐,安静地研墨。

孙权换了支笔,依旧批得不顺。

笔没问题了,墨水也浓淡适中,他下笔丝滑,只是公文的内容叫人生气。

盛宪①还是不肯出仕。

此人原为吴郡太守,自孙氏入主江东便称病不仕,任江东新旧二主软硬兼施,他这“病”就是不见好。

孙权越想越气,他合上公文,看向身旁的魏桓。

魏桓一脸心不在焉,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手上倒是不停,执着墨块在砚台里打圈儿。

小骗子,研墨都能走神。

“魏桓,你这几日可有读书?”

曹丕方才正神游,被孙权问得愣了一下:“啊?没有,这几日未曾读书。”

“少壮当努力!”孙权正色,“今卿正当年少,不可不学!我如今虽公务繁忙,但也常读书,从中获益颇多。你整日里又没有什么事情做,为什么不读书呢?”

虽然孙权可能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曹丕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我读书做什么?给将军研墨还需要通五经贯六艺吗?”他加大了研墨的力道和速度,砚台中的墨汁很快变得浓稠。

这还赌气!孙权没想到自己劝学还能把人劝生气了!

让你读书那是为你好!

“你就打算给我当个研墨的侍从吗?”他按住了曹丕的手腕。

“那将军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学文习武,助我安固江东、克成大业。”

曹丕手中的墨块倒在了砚台中,几点墨汁被溅到了他和孙权的手上。

“你不想?”孙权挑眉。

“我为客子,偶至吴会。”曹丕垂下眼,“蒙将军寄以厚望,不胜感激。”

曹丕呆在孙权身边读了几天的书,理所当然的成效甚佳。

孙权颇为惊叹,孙权颇为满意,孙权获得了做人生导师的成就感。

原本这两日的消息只让孙权心烦:以张昭为首的一帮属官依旧反对讨伐江夏,以盛宪为典型的“江东贤士”依旧拒绝为他效力,此外还有曹操这样的外患一直对江东虎视眈眈,近来还挖起了墙角。

华歆、王朗、盛宪,都收到了许都的任命。

明面上是天子要征召他们入朝,实际却是曹司空要将其人收入麾下。

魏桓在自己的劝导下学有所得,可以说是最近为数不多叫他高兴的事情了。

孙权权夸赞道:“你倒是天资聪颖,来日可堪佐成我江东大业。”

只要魏桓没有对他说谎,他的身世是真的、先前同华歆也只是巧遇闲谈。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孙权大手一挥,“但说无妨!”

曹丕垂下眼睫,藏住自己眸中的情绪。

已至腊月,正旦近在眼前,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久留于此了。

而且华歆告诉他,父亲让他在年后去黎阳参战。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他对孙权道,“二哥,我想去城郊猎雉。”

冬日其实不是很适合狩猎。

岁之暮春,句芒司节,和风扇物——那才是行猎的好时候。

而今天寒,江南虽未曾落雪,但能打到的猎物还是极为稀少。

“老虎不冬眠。”孙权在曹丕前方骑着大马,侃侃而谈,“再往林子里走深一点,应该就能碰上老虎了。”

孙权爱好打猎,曹丕很有共鸣;孙权射虎的特殊趣味,曹丕不大理解。

为什么偏偏是老虎?

老虎得罪过孙权?

“魏桓,你怕吗?”孙权勒住缰绳,转头问曹丕,“虎为凶兽,爪牙锋利,伤人食人,你要是害怕,可以坐到车舆中去。”

曹丕摇头:“凶兽也不过是兽,没什么可怕的。”

“好!”孙权抚掌一笑,拍马上前。

曹丕紧随其后。

虽值寒冬,进到深山后,四周枯黄的草木依旧密集。

老虎是从灌木杂草中窜出来的,黄褐皮毛、黑色条纹,额上一点白,奔向孙权的步伐快速而稳健。

准确的说不是奔向孙权,而是奔向孙权马鞍后挂着的、刚刚猎到的牙獐。

孙权猎虎多次,熟稔地搭箭上弓,对准老虎额上白点——

然后失了手。

箭簇擦着老虎的大脑袋飞过,成功激怒了老虎。

孙权赶紧调转马头,躲开老虎拍上来的一掌。

他毕竟和老虎是老对手了,这下让老虎扑了个空。在须臾之间,孙权还抽刀砍断系在马鞍上的绳索,将牙獐丢下了马。

牙獐的从马臀后滚下,滚到了曹丕马前。

曹丕还没来得及问候孙权,老虎已经冲了过来,他赶紧从箭囊中抽出箭矢,控弦拉弓一气呵成,放出的箭矢嗖的射中了老虎面门。

老虎负伤未死,拼着一口气奔向伤了自己的少年。

虎爪堪堪搭上曹丕马鞍的时候,射虎老手孙权在其后补了一箭。

山中一代王者气绝,轰然倒下。

“箭术不错。”孙权驱马走向惊魂未定的曹丕,笑问,“吓到了?我早说过虎为凶兽。”

曹丕笑不出来:“凶兽也不过是兽。兽用其力,人用其智。力杀人于有形,而智杀人于无形。”

“你读书倒真是有长进。”孙权已经骑马到了他身侧,压低了声音贴在他耳边道,“魏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试探了。”

其实他依旧不能确定“魏桓”的身份,但就在老虎扑向“魏桓”的那一刻,他猛然揪心。

哪怕这人真是个小骗子,自己也不会舍得取他性命。

“你说得不错,人心鬼蜮胜过猛兽爪牙——江东林深草茂,虎豹暗藏,险恶不输许都。我会护着你,你也帮我提防着那些心存异想、手握虎符②的人。”

孙权的交心突如其来,曹丕不知所措,心中愈发不安。

“将军……”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孙权含笑:“叫二哥。”

曹丕低头,手指摩挲着鞍辔上镶着的砗磲,半晌后轻轻喊了声:“仲谋。”

“这么叫也随你。”孙权不甚介意,魏桓不愿意叫他二哥许是因为心里又纠结着什么,他知道这小骗子一直有几分矫情、有几分别扭。

不过他喜欢。

“仲谋回去吧。”曹丕道,“天要黑了,夜路难走。”

“好,等来年开春,你我再会猎于此。”孙权调转马头,准备带着众人回去。

就在他们回身的那瞬,一只鸧鹄③掠过树梢,像道一闪而逝的白光。

孙权的眼睛亮了,这是他初见魏桓那日偶遇的皎皎飞鸟!

“魏桓,你等等!”他扬鞭疾驰,追入了丛林的更深处。

然而又是和上次一样,那皎皎的鸟儿飞着飞着便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回过神四下早已不见亲随。

只有魏桓从身后奔来。

马蹄声渐近,但这不是林中唯一的声音。

孙权躲开了破风的箭矢,但后脑却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

他倒地昏厥之前,看见魏桓下马奔来,横剑挡住了再度向自己砸来的斧钺。

但同时也听见小骗子怒吼:“你们说过不会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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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会稽典录》曰:宪字孝章,器量雅伟,举孝廉,补尚书郎,稍迁吴郡太守,以疾去官。孙策平定吴、会,诛其英豪,[宪]素有高名,策深忌之。

我觉得盛宪就是不想和孙策孙权合作才称病不仕的,后来孙权“迫害”他(大概就是把人困在吴郡不让自由行动),盛宪的好朋友孔融就写了《论盛孝章书》向曹操推荐盛宪。曹操接受了推荐,征其为都尉,但是孙权在征命到达之前杀了盛宪。具体怎么杀的我没有找到史料。

我脑补了一下,可能权儿“迫害”盛宪就是因为他不肯合作,不肯当官给自己效力。

②强行解释孙权射虎。

汉朝的地方长官,至少太守一级的,拥有中央颁发的符节。其中的符就是虎符,可以调兵。《后汉书·张王种陈列传》:球怒曰:“太守分国虎符,受任一邦,岂顾妻子而沮国威重乎?”

在子桓《策孙权九锡文》里面也提到虎符,“今封君为吴王,使使持节太常高平侯贞,授君玺绶策书,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以大将军使持节督交州,领荆州牧事。”

我的理解是虎符分材料分档次。

说回孙权射虎,个人的强行解释是:虎符代表兵权,射虎就代表了孙权对治下独立兵权的忌惮。

之前听说过一种说法,说东吴战斗力被私兵制限制了,而私兵制是孙氏为了统治江东做出的妥协。但地方太守持符节并不是孙策孙权的‌‌‎‍‎原‎‍‌创‍‌‎‎,某种意义上是东汉政府的制度,属于历史遗留问题,而孙大和孙二并没有创造问题,只是没能解决问题(有没有扩大问题,这个我还要研究一下)。

③没有这种鸟,我编的。

鸧,鸧鹒指黄鹂,鸧鸹指灰鹤;鹄是天鹅。

鸧鹄就是黄鹂的身形,白天鹅的颜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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