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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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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手杀死了她

-----正文-----

出了餐厅他们闲逛至一家犹太人开的绸缎店前,杭绸、呢绒、绉纱料堆满整个店铺。一个中国女人抱着孩子皱眉指挥手底下两三个伙计,见有客登门立时转过身来招呼他们。

“小姐,先生,新到的布料可要看看。”这女人长得极漂亮,细长的瑞凤眼,眼尾微微上翘看人笑眯眯的,上身蓝夹衫搭紫袄裤一条红色的汗巾子松垮垮系在腰间。

玉棠抬眼打量那小孩儿,一头鬈发生得白白胖胖,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也不怕生人,咧开嘴哈哈笑着不时冒出几颗小奶牙。

“多大了?”

“您说他,两岁了。”

“他父亲呢?”

“出去要账了。您别小看我,我一个女人家也算这店里半个主儿呢。”女人一笑右脸上出现一个小梨涡,“这儿有外国太太最爱的苏州塔夫绸,您要看看不?”

玉棠回脸瞧王少爷,他人在门外闲得吸烟呢。纯白的绸子平铺在桌面上,触之细密光滑,精致平挺,她满意地点点头。

“这还有几匹粤省的香云纱,轻薄柔软还不起皱。”女人唤人取来面料玉棠细细看了,旁边还有不少杭罗、湖绉。她选了一匹精细的泰西缎和香云纱,伙计麻利地过来拿起包好。

伙计忙活的工夫儿她到门边小站一会儿,可巧看见斜对街那家茶馆窗口坐了两个斜抱琵琶的女人,说一口苏州闲话在唱弹词。她留神静听会儿子,知其唱的是清代弹词《玉蜻蜓》。现已到了《庵堂认母》那段:

敲门声声传经堂,

惊醒白日思儿梦。

当年一石冲破浪,

十八年心波难平常激荡。

开门迎客心惊慌,

门外赫然立申郎。

一口吴侬软语听来很是惬意。

“席小姐爱听评弹?”王少爷碾灭烟蒂,昂头眯着眼鼻子里喷出一股烟气。“要我说还是上海茶楼里的最道地,这小地方能有什么好曲艺?别说还是俩娘们儿了。”

玉棠盯他胸前的花领带不发一语。

“席小姐也是这样想的吧。看上什么料子了全包下来,我不差钱儿。”他回身看看店铺,双手叉腰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鼻子恨不得翘到头顶上去。

玉棠不愿搭理他欲要回店里拿布匹,哪想远处蓦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快把这瞎眼女人赶出去,评弹是你们能唱的?眼见苏州人砸了你们饭碗,上海地界又融不进去于是就跑到这小地方偷奸耍滑来了?”

这怪腔调她都不用细看就知那梳着大背头穿着西装、人模狗样的男人是谁。不是林先生又会是谁呢?

两个女人相互搀扶着走出茶馆,一干男人挤在门边看热闹,有那好事者脱了上衣凑到女人身前嬉皮笑脸道:“小娘们儿来摸摸这是什么?古有盲人摸象,今有盲女摸男人胸脯子!”此等下流行为让二人又惊又怕。

玉棠看不过眼愤懑过去时,林先生正向两个女人要钱。

“女人家到男人们聚集的地方来唱评弹,居心何在?你们不交罚金反倒来找我们讨钱?小心我把你们两个抓到警察厅去。”

盲女抱着琵琶气得浑身颤抖,面对这么多的男人她不敢轻举妄动,走不得的她只能拉着年幼的妹妹无助地立在门前。

“不过事情也并非没有办法。”林先生摩挲着冒出胡茬儿的的下巴颏,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这个当姐姐的陪我去喝几杯酒,事情不就了结了嘛。”他扬起笑挑了挑眉,那副下作嘴脸惹得一干人嘿嘿发笑。

“喝你爹的酒!”

就在众人怔愣之际,玉棠推开围着姐妹俩的人上前狠狠抽了男人一耳光,对方的脸向右边偏去,不待其回神她立刻补了几掌,一时间只闻那清脆的巴掌声。抽完耳光她还不解气,便甩出手里的提包冲男人砸去,包里装了满满的物件儿砸到人可不轻。

“疯婆子!”林先生两只手抱住头步步后退,气火上头的他骂骂咧咧个不停。他一骂,玉棠就握着刀逼近扇他耳光,这怪异的一幕使得看戏的人全涌进了屋子。

“席小姐!”王少爷托着大肚子跑来,环顾四周,问,“怎么了?”

玉棠握着刀回他:“王少爷看不出来他要打我么。”

王少爷瞧瞧对面瘦竹竿似的林先生,弓着腰恨恨咬牙,头破了一角,断断续续滴着血。再瞧瞧一脸严肃的玉棠,故作深沉地咳嗽一声,挺起了胸膛。

“你们谁知道警察厅在哪儿?去给我跑个腿就说这家伙当街打人,办好了我给他五块银元。”他晃晃手掌,引来多人的叫喊。一个小个子男人抢先接下了这活儿。

林先生见事态发展超出自己预料,干脆扭身一溜烟儿跑远了。那才接下活儿的男人不满地嘟囔着重退回屋里。

玉棠从包里掏出钱连并那把刀一同放到盲女手里。“护好自己和妹妹,别到这儿来了,一群下三滥。”她给姐妹俩叫了人力车,人走远了她方想起绸缎店内的几匹面料。

回绸缎店的路上王少爷笑道:“席小姐和上回见面时相比,有点不一样了。”

她停住脚,两眼盯着对方,慢慢说道:“这都是拜你们男人所赐。”

王少爷哈哈笑起来摸摸脸,“你变成什么样儿我都喜欢的不得了。”

“你是喜欢我这件衣服还是我这个人呢?”

他顿住面带不解地问道:“衣服?喜欢衣服有什么用?我当然是喜欢你这个人了。”

玉棠看向别处,心想这身衣服他们终究是选错了,人家压根儿不吃这一套。

她一进来瞬时迎上那数道目光,大家聚齐了坐到厅里,每个人或多或少带点微笑,瞧这看那儿竟没人出声。

“回来了。”大太太打破沉默,一开口和和气气的。“下次不许回来这样的晚,一屋长辈坐在这等你成什么样子。”

玉棠没吱声,默默瞧她等下一句话。

左右没人开口,大太太无法只得拢好云肩说下去:“孙太太送来两张电影票,家里也没人爱看那东西,思来想后倒不如你去请王少爷看一回吧。”

“播的哪部电影?”

“她买的,说是叫《洞房花烛》。是部老片子了。”

“洞房花烛?我和他什么关系能一起去看这片子?”

“年轻人嘛,思想不要太落后,看部电影能怎样?少块肉不成?”

玉棠忍不得咬牙道:“我不和他去。”

“那你想怎样?”像是早已料到她会拒绝,大太太没有动气,笑呵呵地道,“这是给你新买的裙子,都是上好的料子,新时兴的款式。你屋里还有王少爷送来的洋玩意儿,其中有一件是法国人的自鸣鸟八音盒,镀金的好看着呢。”说罢急命佣人取来。

金色的鸟笼高约六寸,里面月桂树上立着一只红羽黑尾的鸟儿,眼睛、鸟喙、爪子……栩栩如生。

“这还只是其中一件,他送来好些精致的小玩意儿。他对你有多上心,我不说你自能觉出来。”

“和他吃顿饭去,谢谢他的一番好意。”

“哪天再介绍给你大哥认识一下。”

大太太拉过她的手放下一支唇膏。“美国的丹祺点唇膏。哪个女人不爱呢?他对你不是一般的上心啊。”玉棠凝视着手里的唇膏,头脑昏昏沉沉。

“穿这条裙子去,抹上他送的唇膏,最好喷点香水,鞋子换成高跟的,多抹点胭脂你脸色看着不好看……”

她面前的幕布拉开,闪现出一幅黑白画面,画面里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大婚之日,新娘坐在床边蒙着盖头,屋里很静,过了不知多久,在一旁久坐的新郎摇摇晃晃起身,手拿喜秤撩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新娘长得很美,她芳毫微颤,目光上移,只见新郎也在瞧她,面目清秀但毫无血色,两颊瘦削、骨瘦如柴。

一瞬,媒婆的话响在耳际,父母亲欢喜的笑脸,宾客亲朋贺喜的声音,鞭炮、唢呐……她瞪大了眼睛,流出两行清泪。半个小时过去,影片就此结束,最后定格于新娘悲戚的面容。

她们退了出来,在路边等车子驶过。

王少爷恨恨地淬口唾沫,“选的什么破片子!真他娘的晦气!”

“孙太太送来的票,我家里人也是借花献佛,没成想拍了马蹄子。”

他连忙赔笑道:“我骂的是这片子,起什么名字不好偏起个洞房花烛。”

玉棠反问他:“他们两个难道不是洞房花烛吗?为何要怪名字?那演的怎样一个意思,谁又不懂呢?”

“那是那是,席小姐是个明白人。我粗人一个欣赏不来这种东西,要我说还是结婚选的日子不好,等咱俩结婚,我一定找媒人算个良辰吉日!”

这番话听得玉棠想吐,她扭脸扫眼街边,车夫眼尖儿跑了过来。坐上车她报了地址,身后是王少爷那沙哑难听的声音:

“席小姐,我们再去参加个舞会吧——”

她捂住耳朵装听不见,脑袋里满是新娘流泪的模样儿。心口涩涩的,想哭却哭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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