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泉
-----正文-----
第一个发现蒲一永醒来的当然是宝生。那时候一永已经坐起来了,正呆着一张脸拽脸上的氧气管。
叶宝生几度哽咽,只能扑过去抱着儿子,不断地摸他的脑袋,捏捏他的脸。她的宝贝,终于再一次醒过来了。
经历过上一次长时间的昏迷,再加上看到爷爷在医院昏睡样子,蒲一永当然知道这些日子妈妈过得有多艰难。他试着叫妈妈,可是喉咙完全粘在一起,他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便红了眼眶。叶宝生捧着他的脸,不断地点头,说:“知道,妈妈都知道。”他被妈妈抱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
叶宝生抱了他一会儿,抹掉眼泪,又去抹他眼角的泪水,笑着说:“好了,刚光顾着激动了,忘记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等妈妈一下,我们马上去医院。我去叫曹爸帮忙。”
“妈。”
“怎么了?是头晕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爷爷是不是——”
叶宝生哽了一下,眼眶又再一次红了。她挤出一个笑容。
“爷爷啊,走得很安稳。”
“妈,我不想去医院。”
“不想去医院?也好啊,等你什么时候想去我们再去。不过现在我得告诉光砚他们,知道你醒了他们肯定很高兴。对了,之前光砚有讲说,如果你刚醒过来,口渴的话不要喝太多水,他怕你呛到。光砚讲了好多好多注意事项,他明明有叫我写下来的!完蛋,我这个脑子,一高兴全都忘记了,等会儿,等光砚回来了我要再问问。”
两个小时之后房间里已经挤满了人,到处都是眼泪。蒲一永的肩膀上不知道压了几个人,哭嚎的声音吵得他头痛。
“真是受不了。我是醒了,不是死了。”
“永哥,原来你还会说话哦!刚阿姨说你说不出话,我还以为你变成哑巴了!太好了永哥!”陈东均喊着就要给蒲一永拥抱,被陈楮英一把拉开了。
“你先闪开啦!我赶时间,快点快点,我先抱一个。”
老实讲蒲一永有一百个不愿意被这帮人当一个娃娃一样揉来搓去,但是,但是一看到他们红红的眼眶,就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了。算了,随他们吧。
“等下,我先说好,一个一个来。不然我就要揍人。”
“哦哟,宝贝你好像偶像哦,完全就是见面会嘛。”
“有病吧,还真的做了手幅。”蒲一永看到糊满眼泪的手幅,默默地丢到床脚去了。
“好了好了,见面会也开完了,一永现在已经醒了。你们呢,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没事的就留下帮我做饭,今天晚上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靠,不是吧!这个时候有逃犯?知道了知道了,学长你很啰嗦诶。阿姨,我就先走一步了,晚上记得给我留一份晚餐哦!还有,蒲一永,你给我好好的,听到没有!”
“抓你的逃犯去吧!吵死了。”
等到屋里安静下来,宝生颇有些感慨的站在门口看着蒲一永,笑着摇了摇头。
“很久没有看到这帮家伙笑得这么开心了。”
“妈。”
“嗯?”
“曹爸的店……倒闭了吗?”
“唉哟,以为你要问什么呢,一脸欲言又止。没有啊,曹爸现在开酒吧,生意红火得很。”
“怪不得那么吵。”
“你说什么?”
“没什么啦。妈,我好累,想先休息一下。”
“知道你累,所以才帮你把那帮家伙赶走。没事的话,我就先下楼咯。”
“噢。”蒲一永看了一眼床头散落的漫画,回头发现妈妈还站在门口,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你干嘛,吓我一跳。”
“哪有。我就是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没有。”蒲一永摸着漫画书脊,慢吞吞地垂下脑袋,问,“那,曹光砚呢?他在干嘛?”
“噢,你问光砚啊。光砚现在可忙了,白天在医院实习,晚上还要过来帮我照顾你。光砚昨天说今天要去手术室看手术,可能会回来晚一点。”
“谁要那个家伙照顾。”
“喂!别以为你小声讲我就听不到。”妈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正色道,“你这样很没有礼貌诶,光砚听了会难过的!”
“知道啦。被你一弄我头又晕晕的。”
“好啦好啦,不吵你。别板着一张脸了,高兴一点,晚点光砚就回来了。”
结果,晚的不是一点。曾江奶奶跟老太婆端着酒杯在蒲一永房间聊了两小时曹光砚都还没回来。
“有没有礼貌啊,我现在可是病人。曾江奶奶也是,不要再喝啦!再喝就要挂掉了!”
“什么?光砚你说你也要来一杯啊?”曾江奶奶颤颤巍巍地抓起酒瓶就要给蒲一永倒酒。
“诶诶诶,曾江奶奶!”叶宝生及时出现按住了曾江奶奶的手,扶着人往楼下走,“曾江奶奶,曹爸请你去店里坐坐,说客人们都等着和你聊天。”
“聊什么天呐?我就在这里。”
“什么?你要和曹爸聊天啊?好的好的。”叶宝生冲蒲一永挤眼睛,关上门出去了。
“看什么看?你还抽烟?没礼貌!”
“看你蛮有精神我也就放心了。等哪天有空再来找你玩吧。”老太婆说着挥了挥手,然后就不见了。
“谁要和你玩?我才不要。”
蒲一永看了时间,已经快十点了,曹光砚竟然还没有回来。到底什么医院啊,学生也留那么晚,真是不像话。就在蒲一永默默吐槽的下一秒,门被砰的一下打开了。曹光砚带着外面的冷气闯了进来。
“喂——”
蒲一永话没说完就被曹光砚护着胸口按回床上。接着,他的左眼就被捂住了,一束光出现在右眼之前,然后是左眼被放开——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快,那么精准,连脚趾头都被曹光砚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但是,为什么曹光砚的手会那么凉?
“喂,曹光砚。”蒲一永看着那双通红的手,以及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太好了,都没问题!”曹光砚好像完全听不到他说话似的,一双眼睛空洞洞的,做完检查就站在那里傻笑。
“笑什么笑啊,一脸白痴样。”
砰——
“喂!曹光砚!”
听到响声叶宝生急匆匆地跑上来,看到倒在地上的曹光砚吓了一跳,随即又冷静下来。
“妈!他还好吧!”
“没事没事,光砚应该是太累了睡着了。”
“睡着了?他是什么笨蛋吗?站着都能睡着!”
“喂!蒲一永你这样讲话很没有礼貌!下次不准在光砚面前这样讲听到了吗?”
“知道啦,干嘛那么凶,我刚醒过来好不好。”蒲一永声音越来越低。
“你还好意思讲,你不醒还打算睡多久?睡一次就够了,你还敢来第二次!”
“知道啦。”
“好了,我不讲你,我得跟曹爸讲一声,今晚就让光砚在这边睡好了。”
“为什么?我才——”
“你才什么?”叶宝生狠狠戳了一下蒲一永的脑袋,“小声点听到没有?不准吵光砚!”
“明明是你声音比较大好不好。”
“你还说!”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
“算你识相。”
老实讲,曹光砚睡相非常好。虽然之前遇到谢和安娃娃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上次是挤在一张床上,这次曹光砚是睡在地上。不过这睡姿可以说是毫无新意,一副随时准备上天堂的样子。蒲一永伸手在曹光砚跟前晃了晃,见他没什么反应,又默默躺回来。
“搞什么嘛,我醒了你又睡着了。怎么有人睡觉也一脸痴呆样啊。而且之前我昏迷的时候不是很能讲吗?吵得要死。早就想讲了,能不能不要在我耳朵边讲话啊,说话还慢吞吞的,又含含糊糊,根本听不清楚好不好。”蒲一永一直在碎碎念,隔一会儿要趴在床边看看曹光砚是不是醒了。
“你最好是真的睡着了。”蒲一永看着曹光砚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搞什么啊,昏迷的人是我好不好,怎么感觉你瘦得比我还厉害。”
蒲一永扫了一眼房间,确认没有人,也没有别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他清了清嗓子,捏了一把曹光砚的脸颊。在他手指离开的瞬间,曹光砚眼角滑下一行眼泪。
“喂,不是吧。我只是轻轻捏了一下,你哭什么?喂,曹光砚。你醒了是不是?”
可是,曹光砚并没有醒。不知道为什么,蒲一永被那行眼泪搞得很烦躁。他翻了一个白眼,硬着头皮去帮曹光砚擦眼泪。曹光砚的眼泪似乎怎么也擦不尽。恍惚间蒲一永仿佛看见了他那双通红的眼睛,看得人心里闷闷的。
“这个笨蛋,到底在做什么梦啊,变成林黛玉了吗?”蒲一永撑起身子摸到纸巾,小心翼翼地按掉曹光砚眼角的泪水。那眼泪却越来越多。曹光砚小声地啜泣,吓得蒲一永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到底在哭什么啊?”蒲一永嘀咕道。
听到声音之后,曹光砚啜泣的声音更大了,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低低的哭声。可是,他还是没有醒来。
“好吧。”蒲一永探出半个身子,捧住了曹光砚的脸,拇指轻轻地在他脸上摩挲,就像妈妈做的那样。
或许是感觉到了脸上的热度,曹光砚的哭声渐渐止住了,他握住蒲一永的手腕,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蒲一永直接呆在原地,等他收回麻掉的手已经是几分钟之后的事了。手心沾满了曹光砚凉透的眼泪。奇怪,可能是两次都摔到脑袋,明明手已经完全麻掉了,他还是感觉手心里留着曹光砚脸蛋的触感。软软的,很温暖,连带着他的胸口都有些胀胀的。蒲一永看着自己的手,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蒲一永感觉有人盯着自己,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满脸是泪的曹光砚。
“果然是梦吗?”曹光砚趴在床头哭了起来。
“喂,你哭什么啊?我还没死。”
“完蛋了,现在连幻听也有了,我该不会真的精神分裂了吧。”
“精神分裂个鬼啦!”蒲一永敲了一下曹光砚毛茸茸的脑袋。
“很痛诶!”曹光砚抱着脑袋瞪他,一双眼睛红得快滴血,脸蛋也是红红的,嘴唇也是。蒲一永烦躁地撇开脸,不敢去看他,只是道:“看你不顺眼。”
“不对!”曹光砚突然站起来给了自己一巴掌,眼睛亮起来,“会痛诶!这不是梦!蒲一永你真的醒了!”曹光砚扑过去抱着蒲一永,泣不成声。
蒲一永感觉到那些落在颈肩的热泪。眼泪轻易地化开他心里的烦躁和不安。他悬在半空的手臂悄悄缩回来,拍了拍曹光砚的背。
“对不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一句话,不过他声音那么小,曹光砚肯定没听见就是了。不然那家伙肯定又臭屁的要死。
“你刚是不是骂我了。”曹光砚抹掉眼泪坐在床尾,装作无事发生。
“我哪有。”
“你就有!看你那个表情就知道你刚刚又悄悄骂我了!看吧,我说对了吧。”
“胡说八道,我懒得理你。”蒲一永拉过被子蒙住脑袋,“别吵我,我好困,我要睡觉。”
“你又不理人!说不过我你就不理人!”曹光砚掀开被子挤在蒲一永身后,“我也睡这里。”
“小心我把你踢下去。”
“现在应该是你小心我把你踢下去才对。你以为你现在身上还有几斤肉?”
“切,我看你瘦得比我还厉害!”蒲一永猛地回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曹光砚来不及抹掉眼泪,慌得一头扎进蒲一永怀里。
“你不准看!不对!你什么都没看到!”
“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蒲一永眼睛胡乱地瞟,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曹光砚头顶。明明两个人差不多高,现在这人看起来却只有小小的一只。蒲一永有些得意,感觉赢了曹光砚。可是他又有些难过,尤其是听到曹光砚闷闷的声音,他好像又陷入了胡乱的梦。他没醒来的时候曹光砚就是这样。他早就想问了,曹光砚,你为什么哭。可是,他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一个理由,他只能凭着本能揉揉曹光砚的头发,然后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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