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情旧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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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想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将慕容紫英推倒回床上好好温存一番,比如不顾时间已经入夜,立即安排慕容紫英搬到他的房子里来,比如顺藤摸瓜把云天河挪用走的资金尽量追回来,顺便打击些不够安分的“买卖人”……但当下最紧要的,却是去局里安排后续的许多事情。落网的不仅仅是一个云天河,还有他背后的某家族旗下相关的许多不法业务,实在不是他继续当甩手掌柜的时候。
不得已,玄霄还是让司机送他去了单位,途中实在按捺不住,将慕容紫英按在座椅上揉捏好一阵,到了地方,才在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中放过已然面泛红潮,似有些情动的慕容紫英,先送去做笔录的房间,仔细交待一番才离去。
慕容紫英与这些民警也算相熟,更何况是玄霄亲自领来,哪有人敢于为难他?结束后对方仍十分热情地将他送去玄霄的办公室里,可惜玄霄未在屋内,那民警便提了个建议,“副局今晚可能得忙个通宵,没必要干等着,那门里是休息室,有床,累了可以进去休息。”
这大略是个惯例,一些有轮值需求的工作,往往会在办公室左近安排休息间,如保安室里会有床,医生的办公室旁边就是值班室,看见那道门,常人都想得到里面是休息室,可玄霄办公室里的套间,恐怕没有人敢擅自进入。
他本也不想使用这种特权,但久等也未见玄霄出现,这期间又有许多人出入,或是推开门望一眼便匆匆离开另去他处寻找,或是毫不客气推门而入,自档案柜或某个抽屉里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又匆忙跑出去,却难免都充满好奇对他施以注目礼。他实在耐不得这份尴尬,终于躲进休息室里。
套间很小,陈设简单,门后钉着挂衣钩,贴墙是一张单人床,对着门一个铁皮立柜,床尾有个矮柜,上面放了个烧水壶,只这些物件,便将房间塞得满满,站在床边,那窄小的通道甚至只能容一人通过。但房间虽小,却还有扇窗,挂着蓝色的窗帘,床铺干净且整洁,可见有人定期来清理,然而玄霄应当许久未于夜晚在此留宿了,那么,为何窗帘是拉开的?
他感到不解,又好奇于玄霄深藏于内心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犹豫再三,打开了放着烧水壶的矮柜。搪瓷水杯,铝饭盒,单独装在小盒里的塑料筷子,长短刚好能装进饭盒,餐具盒里还有配套的勺子。水杯的把手朝外,不知是否有意如此,刻意将印花朝向内侧,他拨转过来,看到素面上印着红色的番号,但搜遍记忆,他并不知晓曾有过这样一支部队。他将杯子摆回原位,又打开柜子上层的抽屉,里面只有一本红皮的备忘录,跟一支铅笔,铅笔剩下约完整的三分之一长度,笔尖早已断掉,显然只是搁置在此,很久都没有被使用了。
他迟疑片刻,到底没有打开那本备忘录,而是关上抽屉,当做从未发现过这些东西。但他大概能够明白为什么房间里无分昼夜,一直都挂着窗帘了,因为这应当是个被藏匿起来的空间。从摆设,装饰,到用品,都是老物件和过去的风格,他倒还有些印象,那是幼时很常见的,只在不知不觉中,有些东西开始在日常生活中消失,但显然玄霄仍对某一段时光耿耿于怀。
他什么也没敢触碰,只是在床边坐下,开始思索这一晚之后的打算。生活似乎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想再住在原来的地方,不想继续维系表面上的独立,但又好像也不会有太大改变,工作上依旧跟玄霄有着紧密的联系,分不开,也不想分开。
许是这段时间以来他承受的确实太过沉重,精神上的疲惫累积太多,又许是难得安下心来,紧绷的精神一旦放松,便难以约束,一直没听见玄霄回来的动静,他却不知不觉歪倒在床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便听得外面有说话的声音,这道门虽然上下封堵严密,能够不漏一丝光线,隔音却很差,似是有意为之。然而一想到玄霄休息时格外警惕旁人的接近,便又觉一切安排都十分合情合理。
只听到玄霄在说话,“……随便他,既然人已经醒了,他想去哪就由他去,自行出院的风险?不重要,他死在外面也是他的事情,不会连累你们。明天会有人去办手续和补交欠款。”声音时远时近,伴着不那么明显的脚步声,似乎边踱步边接电话。待这番话说完,便听玄霄语气骤变,颇不客气地质问道:“他的紧急联系人那里怎么写着我的号码?”
这时另一人才出声,嗓音尖细高亢极有穿透力,很有辨识度,一听便知是苏瑶。“老师要我写的,说是他的生死应当由你来决定。”
“多此一举。”玄霄冷嗤道,语气里满是嫌恶。“你安排吧,我不想再听见跟他有关的消息。”
颇为出乎意料的,苏瑶那般不服输的脾气,这会儿却对玄霄半点不客气的颐指气使毫无意见,可说是低声下气了。“好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哎,怎么还进医院了,真叫人不省心。”
“酗酒过度,酒精中毒,在路边昏倒一天,被热心路人送进医院。呵,倒是他的风格,前两年的山火,不也是喝醉了闹的?对醉鬼来说,发生点什么都不奇怪。”
“当年发生那种事,落到那种境地,酗酒也不算奇怪。”苏瑶的嗓音难得低沉下来,似有许多感慨,然而提及往事,玄霄却以嘲弄面对。“当年我又能好到哪里去?也没变成他那样。”“所以我才一直都很佩服你……”“没用的话可以少说两句。”
慕容紫英挨在门边旁听许久,偏偏再没听那两人说出那位主角的名字。他感觉到那应该就是存在于玄霄的过去,与之关系匪浅的一位故人,毕竟能将玄霄的号码登记在紧急联系人那一栏,连他现在都还不敢这样做。可,看玄霄表现出的态度,又显得极其薄情,不知曾发生过怎样的变故,竟然令玄霄如此态度……忽然开门声响起,打断这两人追忆往事的交谈,苏瑶亦被新的工作催促离去,但听玄霄重重关上门,接着脚步声便越发接近了。
他有点慌,又有着醋意上涌,刚刚所听到的提醒了他一件事,对于玄霄的过去,他近乎一无所知。一想到在玄霄的生命中,曾有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是他无法参与的,他所认识的玄霄,是在那些变故之后,重新经营起自己的人生,再次登上巅峰,可玄霄仍无法忘却过去留下的憾恨,他的心便不知缘由地绞缩起来。
慕容紫英是有些自责的。他所看到的玄霄,是如此强大又可靠的存在,但是在成为今日的玄霄之前,这男人应是也有着不愿回顾的过去。极强的自律性和警惕性,无论手中掌握多少权势,却始终不敢有所松懈,不敢将安全托付于他人……是怎样的过去,才造就了今日?
在面对这些之前,他被自身的孽缘所困,看不到更宽广的世界,可慕容紫英从不是只能等待着被勇士拯救的公主,当他意识到玄霄可能也有着不堪回首的往事之时,胸中便涌起强烈的保护欲,想要将对方护在身后,以己身为屏障,将男人同那些危险的、糟糕的人与事隔离开。至少在不可预测的未来,玄霄能够不必再去面对会刺伤他的过往。
他还未想好要如何面对,门就开了,玄霄一见屋中亮着灯,便恍然道:“原来你在这里啊。正好,趁现在没人来闹,抽空歇会儿……”“他是谁?”他就站在门边,空间狭小,玄霄进来时,几乎是与他脸贴着脸的,待关上门,才转到门后的空间里,脱了外套挂上墙。
慕容紫英本不想要这样急切地追问,但胸中酸涩的揪扯感让他悬着颗心,再见玄霄微皱的眉心时,便觉是强颜欢笑,在他面前逞强。“什么?你说谁?”玄霄应声时还是背对着他的,语气间带着疑惑,他忍不住抓住玄霄的手,拉着男人转身面对着他,无甚底气道:“我不是有意偷听……那个人,是不是伤害过你?”
玄霄眯起眼眸,唇角微翘,似笑,又全无开心的实感,轻巧道:“你都听到了?没什么要紧的,忘了吧,连我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骗人。他心内叫嚣着,喉咙却干涩得紧,说不出话来。这整个房间,完全就是过去某个年代的复现,身处这个企图将时间逆转、停滞于某个时刻的空间之内,玄霄竟还敢于这样赤裸裸地瞒骗他?他又生出总是被推拒于心门之外、无从接近对方的怒意来。对于自己的霸道与卑劣,玄霄的态度是近乎厚颜无耻的坦诚,接受那样的告白时,慕容紫英能够感觉到男人待他的真诚,紧密无隙的亲近,可又在他试图保护、安抚对方时,突如其来地碰个软钉子。倒好似又是在刻意逼迫他,但玄霄到底想要什么呢?他奉献得还不够多吗?
愤懑和着妒火,自心底燃起,他强自压抑着满心的焦灼,扣住玄霄双肩,挨近,额头相抵,悄声道:“玄霄,别这样好吗?我还有哪里不能让你信任的,你说,我愿意告诉你任何秘密,为你做任何事……我可以让他消失……”
“别,没有必要。”玄霄抬手覆住他的背,轻轻拍了拍,虚飘渺远的眼神终于落回到他的身上,“让仇人活着感受失去一切的痛苦,可比一死了之更解气。”
他凝望着玄霄越发锐利起来的眼神,和终于显露出丝丝快意的笑颜,胸中那蓬火,燃烧更盛。这是玄霄对他的体贴照顾,却又激起他的不甘,不甘心只是接受对方的保护与照拂,不甘心沉沦于柔情蜜意而迷失了自我,他本可以做到更多,他可以更加了解玄霄,与之并肩前行,为男人扫除障碍,甚至……令对方能够放心去依赖他,而不是仔细斟酌,处处周全,唯恐给了他过多的负担。
他期望着自己所依赖和渴求的人,能够在他面前……更多些放纵,他愿为他撑起一方天地,护他肆无忌惮,随心所欲。
玄霄见他迟迟未动,倦意上涌,便垂眸推了推他,转头看着床铺道:“好了好了,趁有空,陪我去床上躺一会儿。谁知道那些蠢货什么时候又来叫魂儿,没个消停时候……”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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