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秦栋遇到两个渣攻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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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我丢到农村的中学复读了一年初四,我才终于好不容易搭上了一中分数线,老头却临时变卦不给我继续念高中了。硬是给我填了个中专的电力学院,临出行前一天晚上老头在家里院子摆了三桌酒席,跟我妈两个人从早忙到晚,算是好歹给我办了个升学宴。
酒席上邻居的发小崔胜无处不透露着对我能离开家独自去上学的羡慕之情。我俩拿着从酒席上偷来的黄酒,躲在大院昏暗的篮球场,又偷了小碟炒猪肝,就着菜各自偷尝了一口酒。他虽被辣得直跺脚,但把酒咽了下肚。我却忍不住一下子就吐了出来,心里骂道着是什么个玩意,怎么老头们都那么爱喝。
“还是你现在快活,免学费包分配,每个月还能领几块钱补贴。我明明成绩也够上了,这么好的出路,你说我妈她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件事呢?”
崔胜比我小一岁,不喜欢读书。更想像我这样学个什么专技出来早点工作。崔胜的妈是我小学数学老师,自己有个大学梦,每次上课都要吹嘘自己当年争了个上海市数学竞赛第一,儿子却仿佛没遗传她半点数学天赋。中考数学分数让他妈从暑假头一直揍到暑假尾。
“那我还羡慕你呢。”我真心实意地苦笑道,把杯子里剩的酒全倒给了他。“我倒是想继续读,求了老头好久,老头却囔囔着就我这成绩是浪费钱,我那志愿表连影子都没见到就被他给填了。”
我那时确实是很想继续读高中然后大学学个外贸英语之类的。嘴是倔了几下,最后我看看老妈怀里尚且牙牙学语的妹妹,心一死想了想还是顺了他们的意。但崔胜说的也没错。毕业包分配,老头皱巴巴的脸笑得比花朵还灿烂,见人就炫耀他儿子找了个铁饭碗。
“还是你更好。”崔胜又呛了口酒。“我听说住校生能恋爱自由,你努把力搞不好毕业了能带个外地女朋友回家。”
“你见我从小到大我跟女的玩过吗?”
“得了吧,是是,你是没跟女的玩过,那些凑来找你的还少吗?”
一早还要赶车,我也不敢在外逗留太长时间。眼看着崔胜喝完了那整杯酒,硬是搂着我在一起在篮球场上开起了演唱会。第二天离家前我本想去跟崔胜好好告个别,却正好撞见他因为昨晚偷喝酒被揍的画面。
十七岁的我最后带着对崔胜那被他妈拿着鸡毛掸子把他抽得嗷嗷大哭的印象,踏上了驶去学校的绿皮车。老头和老妈一起来送了我。老妈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自然不用说,还在候车室时她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拉着我万分不舍,就像小时候逛集市时怕我被人贩子牵走那样死死抓着我。平时雷霆风行的老头,此刻却没了音,抽着平时最爱的烟都一脸愁苦。
绿皮车发动时,老妈早已泣不成声,透过车窗,又往我手心多塞了十块钱,要我到学校后拿去买点吃的跟室友搞好关系免得受排挤。绿皮车里充溢着各种味道,人们坐在一起,很自然,很亲切的就聊了起来。但我第一次离家,捏着老妈的十块钱,心里涌起格格不入的惆怅,立刻怀念起了以前家里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火车沿途会经过徐州、济南、德州等城市的时候,看到徐州那一排排的轨道,才明白课本上为什么说这里是重点铁路枢纽。好像人生被车载着通往不同的路。列车中途停靠的时候,我下车买了点山东高粱饴。头一次自己花钱买这么多糖,糖在嘴里化开之后,那份因为念家,而造成的惆怅就被糖果甜腻的滋味给替代了。
学校的那些年是非常快乐的。总之,都是美好的回忆。
到学校后我兜兜转转废了好大劲才报道上后,领到了钥匙。拖着大包行李和那包高粱饴来到了即将要度过未来四年的宿舍。确定没有走错后我才推门进去。
大约是没走错,我倒不至于分不清楚男女宿舍。但里面背对着我的是个女孩般纤长背影。
我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那正在收拾下铺的室友转过身。明明四肢纤瘦,脸却是个长相英挺,挺有男子气概的人。
“你好,我叫秦栋,我也是407室的。”
老头让我到学校后要对老师礼貌同学友好,我放了行李后对立刻他伸出手。他见到我愣了下,白皙的脸上有点泛起了红晕。
“你好,我叫梁献秋。”他年龄应该比我小,声音好像还没过变声期,听着细细柔柔的。“贡献的献,秋天的秋。”
“你秋天出生的?”名字念起来像个散文作家。
“对呀。”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高鼻梁和内双还有几分神似某位香港男星。
“我是江苏人,你哪里的?”
“喔,我深圳的。”梁献秋普通话很标准,回握住我,在我抓了把高粱饴递过去的时候开始还迟疑了一下,过了会才双手捧着接了过去。
“那来天津要坐好久的车噢。”
“我妈陪我一起,买的卧铺票,其实还好吧。”
老妈开始也说要送我,老头看了眼车费就制止了她。梁献秋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我仅仅是因为他那微微鼓起的腮帮,突然跟着脸红心动了。
阿秋绝对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宿舍是六人间,借着其他室友没到场,我选了他对面的那个靠窗的床铺。这两个床铺光线很好,适合躺着看书。因为家远,阿秋比我还早来两天,已经对学校轻车熟路了。他带着我认了食堂和水房,还有小卖部的位置。这里的小卖部和老家摆着的那种货色完全不同,没见过世面的我一直盯着柜子上那琳琅满目各种口味都有的罐头不停地咽口水。多半因为见我一直盯着橘子罐头,又想起来收了我一大把的高粱饴,他拿了瓶橘子的罐头,回去后往我的饭盒里分了一大半。
橘子罐头的滋味就和阿秋本人一样清新甜爽。
我的名末和阿秋的姓氏合起来就是“栋梁”,因为这个缘由在班上经常被绑定在一起,甚至老师给我们安排了邻桌,觉得这样气派得很。
我很感激给我们安排邻桌的老师,不是因为同桌原因,后来的我可没办法在上课时偷摸阿秋的手。阿秋性格很文静,生得又白又高,会唱很多歌,校庆上还会弹电子琴,迷得隔壁专业的那群女生天天下课蹲在楼道里组团偷看他。我觉得他更适合去隔壁念艺校,说不准将来能当个明星。只是他从来不跟那些女生说话,遇到热情点的更是避而远之。
表达过好感的女生中不乏跟他外貌般配的爱慕者。这里的学校也的确没有高中那么严打搞对象,更多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就喜欢阿秋,经常上课假装看黑板时偷看他嘴角的那颗痣,用胳膊轻碰他。除了我们几个室友,他尤其只是跟我这个同桌走的最近。我俩形影不离,每天一起起床,一起去上课一起吃饭去澡堂。当然我也不差就是,我身高不错,也有点运动天赋、被校排球队选去了去,秋季表演赛作为替补临时上场后就成了他们的主力之一。我跟阿秋走到哪,哪就变成视线焦点。看着大众暗恋的对象被我独自占领,我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得意。
我大约是初中三年级时发现自己原来不是“这边”的人。当崔胜神秘兮兮地给我看他的泳衣男女杂志切页,他把女的那部分剪了下来,藏在了历史课本里。男的则被丢进了垃圾桶。我鬼使神差地偷偷捡起了半裸男切页带回去,盯着上面男模特若隐若现的凸起,裤裆里头梆硬的。
我人生最走狗屎运的事,就是阿秋他也喜欢我。
那年冬天的元旦下午,灿烂的阳光将外面白雪皑皑照耀得晶莹剔透,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雪白所清润。本地人都因为休息日和新年回了家,另外一部分为了复习期末都留在教室,只有我孤独地呆在宿舍。因为要给爸妈妹妹带特产的麻花和果仁张,忍受着只能一天一顿的饥饿,默默地数着回家过年的日子。忽然阿秋推门进来,鼻尖和脸都冻得通红,连呼吸都带着屋外的寒凛。他手里提着苹果和奶油蛋糕,我见状热泪盈眶,奶油吃的满嘴都是。上次吃奶油蛋糕还是妹妹过周的时候。阿秋默默地看着我,唐突地用拇指擦拭我的嘴角。
我没有躲开,也没有其他反应,只傻傻地看着阿秋那张俊脸。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做了不对劲的事,又慌忙收回了手。我却趁机立刻抓住阿秋,鬼使神差地将脸贴近了他的手。
一些美好甜蜜的回忆就是会唤醒人沉睡的心,使整个人变得空灵滢澈。我对自己第一次跟人接吻的过程很满意,被阿秋低头亲吻的时候,全世界仿佛除了陪着我的他,另外剩下的只有天籁了。从那天起我借口自己被子太薄,要跟寝室唯一会用热水袋的阿秋挤在同一个被窝。室友刘同学笑话我俩只有女生宿舍才这么睡,不过他们都很好心,单纯地以为我们是两个南方人不适应北方冬天的冷罢了。阿秋白天斯斯文文,晚上被窝里手却很不安分,最喜欢隔着衣服玩弄我的胸口那两粒不堪折辱。本来就很暖烘烘的被窝,热得每天晚上我都不得不把脚伸到被子外头。
但阿秋却说在我之前他没有喜欢过男人,虽然不是完全一边的人,他说他只喜欢我。我觉得这样已经足够了。
正因为是同性,无法却也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交流,只是看见阿秋望着我的眼神,我便能明白他心里对我存留的千言万语。寒假的第一天,我俩依依不舍地在车站拥抱分别。那年年底老头发了笔小奖金,家里终于添了彩色电视机。我两天前收到了阿秋给我寄的信,知道他回了河源老家过年,在信中介绍了外婆准备的年夜饭,道道都有幸福美满的好寓意。我趁着屋外春晚中洋溢的欢声笑语,也在回信中写下了对阿秋的心意。
马上就要步入这个世纪的最后十年,也许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当时我如此对未来憧憬着。
寒假结束回到学校,从远处看,迎春花的枝头已经绽露淡淡的绿意。阿秋又是比我早一天回来,其他室友也尚未到校。我刚踏进宿舍门,他立刻把房门反锁上。不止是徒长一岁,他的力气似乎也变得比去年更大。修长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我那除了他以外再也不想给任何人触碰的肌肤。
身体里面很热,以往也有过却又害怕不敢继续的情绪正在逐渐高涨。阿秋趴在我的耳边,声音哑哑的。
“秦秦,你想要……试试看吗?”
我既害羞又害怕,却也顾不得,自觉地点点头,好奇地看着他用上了从家带来的乳胶套,心脏砰砰跳。
阿秋人如其名,他温柔得就像夜晚的秋风一样,只要我稍微哼出声来,即使是我说没关系,他也立刻放慢动作。最后总会演变成我虚弱地央求他速度快点。
冬季早就过去了,我俩还如胶似漆地捆在一起。他上铺的刘同学应该是察觉到什么,他曾经偷偷拉过我,十分隐晦地劝我平时最好还是注意一些。
我当时却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因为心里只有阿秋,巴不得告诉全世界我爱他。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事都形影不离。我在排球场训练时他会抱着书在看台等我。所有人都散去之后,我牵着阿秋的手走在傍晚学校的林荫道里,躲在树下拥吻。
年轻的我一天比一天更爱他,二年级开学前他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那个下午我正抱着妹妹坐在门口梧桐荫下乘凉,不想他却站在了我面前。两个月未见的人似乎比之前长得更高了,要不是妹妹还在怀中熟睡,我可能几乎要跳起来抱起他转圈。
我父母没见过大城市来的孩子,尤其还是改革开放最前端出身的孩子。他们对阿秋的到来很热情。他是通过信封上的地址找到我的。想来这边打扰几天,然后跟我一起去学校。我带着阿秋走过所有我小时候玩的地方,老家没有那么多双眼睛,可以更加肆无忌惮。我们一起在电视上看了第一部电影,男主曾经是个放荡不羁的浪子,经历妻离子散后又看透人生改过自新,就在他以为幸福唾手可得时意外身亡过世了。
我对这种结局完全无法接受,心里难过了很久很久。即使做错事,明明已经回头,却还是无法拥有幸福吗?阿秋也安慰了我很久,在我想着电影结局哽咽的时候,一边安抚我,一边轻柔地贯穿我的身体,一边说他爱我。
温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回荡在耳边。
没想到的是,那年的秋天,桂花香意正浓时,我和阿秋的事情被发现了。
那整个春夏,我的记忆里只剩阿秋的白色无袖衫和他被汗濡湿的身体,附在耳际的喘息,以及小心翼翼地在隐秘的地方留下爱抚的痕迹。那个周六,学校组织所有学生在大礼堂用广播听亚运会开幕式的转播。我准备去上厕所,发现阿秋也跟了过来。我知道他想我了,于是在男厕门口时我没忍住偷亲了他一下。
正好从厕所里出来的男同学撞见了那一幕,他不断发出尖叫,跑回了大礼堂。半分钟之后,礼堂里的学生倾巢而出,对不知所措的我开始指指点点。
我几乎要哭了出来,阿秋却昂首挺胸,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头,低声告诉我让我不要害怕。
那几年因为卖血村艾滋肆虐横行,人们都对“兔子”痛恨不已。因为资讯匮乏,即使其实那个五月的外面早已将同性恋去病理化,从精神疾病当中除名,却提到男同性恋也总是跟艾滋挂钩。我俩被拉去校务室时,就犹如死刑犯游行一样,平日里态度和蔼可亲的同学突然变成恶鬼。他们面目狰狞着,唾弃着,恨不得我们被立刻就地处死。
“没事的……”
阿秋紧紧跟在我身后,小声让我不要怕。
校务室里,教导主任和副校长一齐开口问我和阿秋到底怎么回事,我无地自容不敢开口,望着阿秋,但说好会解释的阿秋却同样一句话都没说。
因为我们两个都还没成年,校方也更顾及颜面,并没有因此事大肆通报。立刻找了另外两个女老师分别领着我们去了医院抽血化验。得知是要查艾滋,本来还面色温和的护士又赶紧回头戴了乳胶手套和棉布口罩帽子,把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才敢过来。
我当然没有病,阿秋更是没有。因为我们两个都是常识人。再次回到学校时,我们被分开到了不同的房间。年级主任用力敲了敲桌子。
“梁献秋同学说是你主动的,对吗?”
我隐约感觉不对劲,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说他拒绝过你很多次,你却一直缠着他,在宿舍也要跟他睡在一张床,还想对他做那种事,对吗?”
我的心立刻沉落在地摔了个稀碎。
“不是,我们……”
“那你们是什么?”
我一下子转了过来。我们两个人当中至少有一个人是必须要被开除的。所以事已至此,如果我现在就着如此把责任全承担下来,起码阿秋不会有事。只要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是。”
“秦栋同学,打电话让你父母来接你回老家吧。”
我被放走让回去收拾行李,但还没到宿舍,我发现只有我的衣服、课本还有其他生活用品,早已被丢在了宿舍楼下。看到临上学前妈妈一针一线给我缝的枕套被垃圾桶流淌出来的脏水玷污时,我蹲在地上抱着身体不停地颤抖。
阿秋不见人影。我在宿舍楼下苦苦地等了他整整一夜他都未曾回来,又在学校门口等了他一天。明明哪怕是他能给我一句安慰,我都会觉得心里好受一些。他却仿佛从世上徒然消失了一般。
我被那个曾经让我不要害怕的人抛弃了,从那天起我再也找不到阿秋了。
我的父母都是普通人,不会有哪个父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以这样的理由被退学。虽然学校打电话通知了他们来接我,但我想起了母亲的哭泣,父亲的怒目而视,妹妹可爱的笑脸。我无颜再面对他们,唯一对不起的也是含辛茹苦抚养我的他们。趁着父母没来时,给家中寄了一封信立刻逃走。
我从最开始只会餐馆洗盘子,去过臭气哄哄的养猪场打杂,又去过工地打灰,甚至还卖过一段时间保健品,辗转于各种场所打了六年的工。但自大礼堂被围观之后,我害怕去人潮涌动的地方,只敢去一些没什么人或是底下场所工作。最后在迪厅夜场卖票的时候认识了现任男朋友,不到三个月他便带着我坐车南下来到了广州。
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了些钱,也给家里偷偷寄了些钱。那些年盗版碟片生意非常好做,男友用家里留下的店铺,我也拿出了辛苦攒下的积蓄,和他一起开了一家影像店。
男友阿荣是个跟阿秋截然不同恶劣的人。不说话更不爱笑,耐性很差,既酗酒又抽烟。过去几年我隐藏性取向,不想再经历大礼堂那样的羞辱。他却趁我下夜班的路上强迫我,说看到我一眼就知道我是同性恋,骂我是骚货,没有正常男人会不停地涂润唇膏。我只不过是因为唇干起了皮而已。他很粗鲁,也根本不顾及我的感受。甚至摸清了我家的位置,每天在家门口堵我。我那时就算明明知道即使都是男的,这样也算是强奸,却根本不能报警。甚至久而久之因为独身太久,竟对和阿秋当初身形差不多的他产生了依赖,还跟他同居在了一起。
我就是一个深冬的午后再次和梁献秋相遇的。他身边搂着一个中短发白色风衣的年轻女孩,笑起来很像某日剧的女主角。我很肯定那就是我曾经的阿秋,他没有上学时那么瘦,时髦的打扮显得比以前更精神了。但无论如何我也忘记不了他嘴角的那颗痣。梁献秋也看见了我,在店里挑选了半天,最后挽着那女孩的胳膊向柜台走来,问我有没有什么推荐的电影。
“跟女朋友一起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开口说话。
“对。能不能找点适合情侣一起看的电影。
他仿佛第一次见到我,回答得很快,望着身旁的女孩,就如当年对我笑的那样。女孩子却脸红起来。
“情侣看什么电影都很适合,也不一定要看爱情片……”我思索着,转身站到电影碟片的货架上。“内地的还是港台的?外国电影也……”
我看到藏在众多碟片里那部旧电影封面时说不出话。这是我和阿秋一起看的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电影,至今都是只要想到电影里主旋律和剧情,以及当初抱着我安慰的阿秋,都会忍不住心酸起来。
“老板,你怎么说着着还自己哭了呀?”
女孩笑道。他们最终什么也没买就走了。我想过和梁献秋重逢,却不想重逢后的他看向我的眼神已经陌生成了另一个人,那天晚上失魂落魄地关店后回家,难得一见男友已经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等我。
影像店是阿荣提供了门面,所以收入有一半都归于他。因为种类繁多库存齐全,比起零售,更多是很多外省店主会来我这里进货,生意很好,整个店都是我一个人打理的。他平时不会去店里,每天睡到中午后就去棋牌室打麻将。赢了钱就会提前回来,连晚上的性事也温柔了不少。输了就会从打麻将演变为来打我。
看样子今天是赢了,桌子上摆了不少菜。阿荣高兴时就会自己做饭。我不知道他老家是哪里的,但他做饭的确很好吃,我却因为想着白天遇到了陌生的阿秋,实在是没有胃口。
“你怎么了?”
看我握着筷子的手没有其他动作,阿荣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没事啊。”
我慌忙扒饭,装做狼吞虎咽的样子。却一下子被他夺去碗筷摔在地上。瓷碗破碎的声音和电视里综艺的哄堂大笑形成连绵波动的难听噪音。
“嫌我做的难吃,不想吃就不要吃了!”
“我没有不想吃……”
我小声辩驳,蹲下去用手捡起地上的碎片。碎片不能随便扔进垃圾桶,否则环卫工收拾垃圾时会扎到手的。因此我弄了一个纸箱,专门放置这些被阿荣砸碎的碗碟碎片,满了之后一把丢弃。
“那你苦着一张脸干什么!”
我还没收拾完,他又揪住了我的衣领,左手掐住了我的脖颈,右手劈脸一个耳刮子。
“……是不是你已经不爱我了?”
“我…没有…我爱你。”那巴掌打得我头晕目眩,左脸火辣辣地疼着,似乎立马肿了起来。
“是不是你外头认识了新的男人?”
“都没有,我真的…没有……你不要多想好不好?阿荣,我是真的爱你的。”
他也不听我辩解,掐我脖子的力道越变越大,全身上下的感官都被迫集中在快要被折断的脖子上。但被他掐的次数太多了,我甚至懒得挣扎,就这样直接被杀死说不定才是最好的归宿。
只是阿荣每次都会在我几乎快要因为窒息失去意识前松手,他会立刻变了个人,轻柔地吻上我的脖子上红色的勒痕,又抱着我一边哭泣一边像孩子一样重复道歉。
“对、对不起…对不起…小秦,我的小秦、对不起,我不该打你,我又伤了你的心……你不要生我气,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啊……”
“我不生你气的……真的…啊!”
我被拉下了裤子,在还没有湿润的情况下被用力贯穿。每次都是在性爱中最后结束这种闹剧。这些已是生活中的家常便饭。阿荣开始还会牢牢地抓住我的手,其实现在我早就不会逃跑了。我咬着牙撑到身体渐渐能接受他时,主动搂住了阿荣的脖子。
“阿秋。”
可能在此时怀念起了过去的温存,我被无意识地脱出口的吓了一跳,立刻改口成他的名字。好在阿荣似乎没有听出来问题,趴在我身上如同野兽般不停蠕动。
“秦栋…我喜欢你…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阿荣在我耳畔喘着粗气告白。
“你给我生孩子吧!”
射完之后,他趴在我软塌塌的小腹上侧耳倾听着什么,仿佛那里真的能孕育出生命。
“你说,小宝宝还有多久能被生出来?”
夏牧荣绝对不是个精神正常的人,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至今没有离开他。旁边水果店的王姐知道我是跟男人同居,意外没有嫌弃我。看了眼我遮着勒痕的毛衣高领,她吐着烟圈。
“男的嘛,哪个不都是这样。开心了就抱你,不开心了就打你。夫妻俩生活在一起,因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眼相看总会厌烦的。他还知道回家,还会做家务就不错了。实在不行的话,下次他打你时你就还手揍回去。”
我也是男的,但我不会去殴打自己爱的人。我的父亲也从来没有打过母亲。甚至过去的阿秋也不会打我。
再说到阿秋。
与阿秋再次相遇又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因为本命年外加生日,阿荣送了我件质量特别好的棉夹克。我连续穿了半个月也舍不得换下。那天是元宵节,阿荣说他不会在外面玩太晚,我也比平时稍早闭店准备回家,还带着从隔壁水果店买的橘子。
那天月亮很亮也很圆,我一下子就想起了父母,想到小时候母亲做的芝麻馅汤圆。她会在汤圆里塞上一毛钱硬币,告诉我如果吃到了那个有硬币的汤圆,那一整年都会有好运。年幼的我一口气吃了七八个汤圆,却一个硬币都没有。垂头丧气之时,老头哈哈大笑,把那个包着硬币的汤圆赶进了我碗里。
我正在锁卷帘门的时候,感觉到有人站在背后。可能是想买碟片的客人吧,回头一看,发现却是阿秋站在那里。
阿秋浑身酒气,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突然扑过来吐了我一身。我那件棉夹克上喷得到处都是腥臭的呕吐物。
我只好又拉开卷帘门,把阿秋扶了进去,让他躺在平时午休的床上。给了他热水和毛巾,阿秋看起来神志不清,面色潮红,却一直睁眼盯着我。
“秦秦,对不起,对不起……”
他还认识我。
但他只会说那一句话,一直不断重复到昏睡过去。离校后的几年,有一次在面店意外遇到了当初上铺的刘姓同学。他告诉我是因为梁献秋的成绩太好,最重要的是他母亲身份的缘故,学校将他保了下来没有做开除处分。但他也没有继续在学校继续念下去,我走了后不到一个月也退学走了。
我心里无法泛起太大涟漪。当时我就已经独自把事情的缘由猜出了大概。学校的决策也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比起两个学生的前途同时被毁,还是只牺牲掉我一个人才能减少最大损失。
我给阿秋留了字条,让他好好在店里休息。因为担心回去的太晚又会挨男友的骂,战战兢兢地回到家,他见我晚归,也没说什么,只问我怎么没穿早上出门那件棉夹克。
我解释是不小心弄脏所以在店里拿去洗了。也不知道阿荣有没有相信这个说法,只不停地往我碗里夹着菜。第二天我早早来到店里,阿秋已经不在了,但柜台上留着他给我的回话。
“秦秦,谢谢你的照顾,我一天都没有忘记过你。”
真的没有吗?我不太相信,就算是我,过去几年阿秋重新出现的次数也随着时间的消移逐渐减少了。
人总把回忆与伤感联系在一起,可照我看,因为回忆是一种完美主义,为了使自己更加完美,它会擅自剔除那些痛苦不堪的部分。反而常常能使人诱入佳境。我对阿秋的记忆逐渐复苏,又想起了他被汗浸湿的白色背心,残有书卷香气的指尖。
阿秋说想要道谢,这一次是在清醒的情况下站在我面前。我不想跟他继续扯上关系,可又实在是拒绝不了他散发的温柔,尤其是在对比晚上阿荣的暴虐十分明显。阿荣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什么都不说,把殴打我的工具从巴掌升级为扫床刷的手柄。我还以为是头发大块大块掉了一下来,恍惚着伸手去摸额头,原来整个手掌上都是殷红的鲜血。
他领了我去医院,甚至不顾医护和其他病患鄙夷的眼神,在我挂水的时候搂着我嚅嗫着。
“秦栋,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打你了…你千万不要离开我……没有你我绝对会死的。”
我依偎在他怀里,轻轻地点头。
“我就在这里啊,哪里都不会去的。”
“可我总觉得你就要消失了。”
“不会离开你的。”
我自认为没有说违心的话。就算是依恋阿秋和过去一样的温柔,也仅止步于盯着他的眼睛说话而已。几乎每天都会来店里找我的阿秋,看到我额头上缠着的绷带,笑容立刻在脸上变得僵硬。
“谁打你的?”
我简单地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整理着比前一对年轻人弄乱的货架。阿秋却冲过来抓住我的肩膀。
“秦秦,你知道这是家暴吗?”
我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跟他住在一起!”
“可是我喜欢他啊……”
这是我思考了很久的出来的结论,又或是我曾在某本小说里读到过的那种“人质情结”。但阿秋却一脸完全不明白。
“假如现在我喜欢的人是献秋,就算你打我,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他看着我,神色凝重得好像看着什么怪物一般。
那天之后,阿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来过。我以为他不会出现了。十月底的某天,刚从公厕吐完回到店里的我看见了阿秋。我不知缘由最近时不时想呕吐,阿荣开玩笑般说你不会是像个女人一样怀孕了吧。去了诊所后,医生只说是肠胃炎,吃了点西药却没什么用。
阿秋的身后还另外跟着两个人,看见那两个比我记忆中苍老太多的身影,眼泪立刻开始打转。
阿秋的确是做了多余的事情。但若不是他做主带来了我的双亲,我自己这辈子是没办法再敢去见父母的。父亲身形伛偻,母亲面容憔悴,他们已经五十多岁了,都白了头发。妈妈一如当年在车站时送我的那样,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哭泣。
她说我怎么忍心这么多年都不回家的,明明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连老头都一直抹泪。他们对当年我擅自出走的事没有多提。只有重逢的喜悦充斥在我们一家人的心头,看到我已在这座城市扎根立足,觉得十分欣慰。母亲想看我现在的住所。我想到了阿荣的样子,便撒谎说我是一个人住在店里。阿秋看了我一眼,他也没点破什么。
我闭店了几天,和阿秋一起带着父母把广州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个遍。他们从来没有见识过大城市,更何况是他们从青年时代就向往的珠三角。母亲对我的照顾分毫未变,会主动给我递水,用手帕给我擦嘴,还记得我喜欢吃糖,路过零食店买了好多奶糖塞进我口袋里。父亲也一改曾经不苟言笑的态度,好几次都想上前搂着我的肩,不过在看到阿秋后又忍住了。
在送他们回老家上车前,母亲突然拉过我。
“冬冬。”她小声唤着我的小名,因为我是腊月出生的。”你和小梁,是不是一直都在一起?”
“妈,我……”
“小梁是个好孩子,不是他来找我们,我们哪能再见到你啊呀。如果你如果和献秋在一起,妈妈是不介意再多有一个儿子的……就是你爸比较古板,可能还要花点时间接受,不过没关系,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你回家吧,我们用你这些年寄的钱,换了个新房子。那边没有人认识你的。冬冬,我和你爸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不知道母亲能够对我说出这种话鼓足了多少勇气,内心又挣扎过多少次。有没有痛恨过我和其他男孩不一样。但我确实开始痛恨自己,如果早点能回去,或许不至于令她伤心这么多年了。
但我和阿秋已经没有可能了。我只能望着父母远去的火车发呆,没想到原来送别亲人是这种感觉。我舍不得他们,突然想跟着他们一起回老家,想回到院子里的树下乘凉,想吃母亲做的汤圆,想看一眼妹妹现在到底长得有多好。原来不管自己犯了什么错,只有父母还愿意对你敞开怀抱。
“你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
送别了父母,在从车站回去的路上,阿秋突然如此说道。
“秦秦,你以前很喜欢笑的,也很活泼。你妈妈偷偷问我是不是这些年过的很不好。”
“是我让她担心了。”
“……秦秦,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还是喜欢你。”
他突然开口告白。阿秋也和以前不一样。他喜欢我,但是从来没有真正地把那两个字说出口过。
阿秋突然用力拥住我。“我要被调去香港了任职了,你离开那个男的,跟我走吧。”
“呃,但是,你不是有女朋友吗?”
他松了手,垂下了眼。
“她是相亲对象,我一点都不爱她…我们已经分开了。那天在店里和你重逢之后,我发现我真的一点都不爱她。”
阿秋说的话是真心的吗?我思索无果,也同样不确定自己的心意。直到他又一次低头吻我,就像当初在宿舍的时候那样,我的内心才被冲撞产生一些波澜。
回到家之后,看见阿荣又靠在沙发上抽着烟,他低声问我几天没回家去了哪。我老老实实告诉他我父母找到了我。阿荣的脸色稍微有所缓和。他扔掉了烟头,向我走了过来。脸近到快要鼻尖相碰时,阿荣又一次掐住我的脖子。
“……你不要告诉我你妈那个年纪的人会用这种香水。”
我自己什么香水味都闻不到,更没有接触过女人……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阿秋身上的味道。
“是那个经常到你店里找你的男的吧?我见过他很多次了。”
我对那晚的记忆也不太清楚了,但我肯定是解释过了很多遍,跟阿荣会不会听进去又是两码子事。他拉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了门外,声音回荡在整个楼道里,我眼前最后看见的是他冷漠的脸,他往站在台阶边缘的我胸口上推了一把。天旋地转时,我反倒有种解脱的轻松感。只是那之前,又想到父母老泪纵横的脸。明明才刚刚跟我相逢,我却又要离他们而去。
在医院醒来时,我全身都动弹不得。只有眼睛可以转动,阿荣双眼通红,又拉着我开始不断道歉。
我只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感到遗憾,完全听不进阿荣的话,直到医生面无表情地给我递了一张化验单。
“秦先生,你知道自己HIV抗体阳性吗?”
这个检查结果只让我大脑空白了两分钟。很快就欣然接受。阿荣从来不戴安全套,我心里隐约想过那是迟早的事。这下即使不用靠阿荣也可以死去了。只是太对不起刚刚重逢的父母,一想到他们,我便潸然泪下。
阿荣以为我是因为得了绝症而哭泣,不停地用手给我擦着眼泪,他亲密的动作令我十分诧异。
“牧荣,我得了那种病,你不害怕我吗?”
“……我怎么可能会害怕你!我爱你啊!我不想你死……”
阿荣搂着我的身体,哭得比我还难受。他的HIV抗体是阴性,虽然我们一直保持着性行为,但患病的人只有我而已。
不公平吗……?也没什么不公平,反正我本来就想去死了。
但他却被后来进门的梁献秋从我身边拉开,平时温和儒雅的阿秋拧着脸,一拳又一拳地砸在他身上。阿秋让他永远都不要再来见到我。
阿荣被赶走之后,一直都是阿秋照顾我。开始我连坐都坐不起来,更不用说自己吃饭,他会把稀饭吹凉,一勺一勺往我口中送。还带来了我喜欢的书,把书上的内容一个字不差地念给我。念得口干舌燥时,就拿出磁带机,我们两个人一人分戴一边。耳机里传来婉转悠扬的日文歌。那首歌叫《与你共度余生》,是几年前当时病重中的邓丽君发行的最后一首歌。
阿秋给我听这首歌的含义不言而喻。但那根本不可能。
“等你能下床走了,我就带你转去香港的医院。你还没有发病,只是HIV病毒感染,并不完全是艾滋。医生说好好配合治疗服用阻断剂,你是有可能痊愈的。”
阿秋用水果刀削着梨,又把梨分成一块又一块地塞进我嘴里。其实我的上半身已经可以动了,他却还执意要喂我。我小时候一个人吃不掉梨,想要分一半给妈妈。妈妈制止了我。她说梨子是不可以被分开的水果。
阿秋的话很令人动容,这分动容令我嘴角抽动一一下。
我们开始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和阿秋在学校的那一年多,的确是我最快乐无忧的时候。
“你知道吗?到现在为止,我都会梦到那时候的事,经常一闭眼睛,就能看见你对我笑。你那时候在长身体,一顿能吃好几个馒头。我一点都不习惯吃馒头,总是吃的很少,但每次看到你吃得那么香都很有胃口。你喜欢牵我的手,指腹都是打球时磨出的茧,然后用手指蹭我的脸。那些男生都很少洗头,只有你爱干净,一靠近我,满是洗发水的香味……”
“我都不记得要怎么发球了。”
“以前很开心……以后会更开心的。去年又见到你时,我的心一下子又活过来了。我好高兴…可我想你一定很恨我,恨我当时没有作为,看着那些人丢弃了你的行李,看着你在校门口一个人哭……这些年我无法忘记那些,秦秦,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好。”
“……你愿意跟我走?”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秦秦,你终于笑了。”
“嗯。”
答应梁献秋的时候,我的心比往常还要平静,那是仿佛被治愈般的平静。阿秋握着我的手,把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就像那个冬日午后我大胆做的那样。这些年我一直在刻意寻找和当时一样的时光,可找着找着就明白再也不可能了。
这种平静甚至很快被闯进来的女人打断,阿秋被她拽去了门外。他们争吵着,我认出了那就是当初他搂着的相亲对象,但她比起当时模样有点不同,身材不再苗条,脸颊也发福了不少,看起来不太像赤名莉香了。
女人又不顾阿秋的拉扯大冲进来,扭曲着脸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就为了这么个男的要跟我离婚?!既然喜欢男的当初为什么娶我啊!你女儿才一个月大啊!”
我睁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俩又争吵了起来,阿秋再一次把女人拉到门外。我却转过头,盯着那被分开的梨子出神。
我将手缓缓伸向了一旁的水果刀,又拿着刀把身体缩回棉被里。
被窝里好温暖。
像母亲的拥抱令人安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荣突然冲进来,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过。他不停地对我晃动着手上的两张化验单。
“秦栋!秦栋!你知道吗!是那天护士把我俩血的名字弄错了!得病人的是我不是你!我的小秦还是好好的!我的小秦可以活下去了……只要你活着什么都好…秦栋……秦栋?”
或许是嗅到了不同的味道,阿荣掀开我的被子,雪白的床单被套早已被我破碎手腕流出来动脉血染红。
回忆之美就在于时间的迁移会使人对昔日温情和感觉的重新品味,会自然而然地让其中痛苦的部分消散,不美的部分也变得美丽。现实中遇到不快时,她会如同那母亲的拥抱那样,毫无条件地接纳你驶入这片宁静的港湾。
我还在手术室抢救时,阿荣就抱着那两张化验单从医院天台上跳下去了。半个月后,阿秋推着轮椅上的我,一起简单地给他办了个葬礼。因为阿荣从来没有说过任何关于自己过去的事,所以葬礼除了我们就只有他零零散散几个朋友。把骨灰交给他那年迈母亲,又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阿秋离了婚,襁褓中的孩子也判给了他。他又一次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这次我拒绝了。我觉得妈妈说的话很对,我该回家看看才是……很快我与阿秋不告而别。看到我变得未来只能在轮椅上度日,父母都心疼不已。但我总算是回来了,独自回到了我日思夜想的家,而不是我和阿荣一直住的那小平房的筒子楼里。
因为我的腿,没有办法住新买的楼房,我们一家又搬回了原来的大院里。当时邻居的发小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师范,现在跟他母亲一样是小学老师。对我的变化没什么特别的态度,只跟我父母一样说了一句,只要回家了就好。我每天坐自家院子里看着墙头,期盼着枯槁的树枝能染上绿色。我期盼着春天,一直候到繁华开尽,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也不知道春天到底在哪里逗留。
虽然找不到春天,我却看见了温柔的秋天徘徊在自己身边。同样是桂花香气四溢的某个午后,某个人就如我抱着妹妹的那个下午一模一样的出场方式,又一次站在我眼前。
只不过,想要这么简单替代春天还需要很大的努力呢……我在被母亲极力劝说很多次之后,才终于心软下来,决定尝试彻底忘记过去,去接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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