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缘
-----正文-----
【叶平】烟潮
顶灯沉静,窗帘紧阖,只一盏壁灯挂在墙上亮着盈盈淡光,使得整个房间都有些昏暗。窸窣声响中电脑启动开机,桌面干净到仅有寥寥两排图标,鼠标箭头流利晃过屏幕,却突兀悬停在那个金属质感的双翼logo上一动不动了。
松开鼠标身体后靠,脊背与电竞椅的曲线贴合,孙哲平从兜里摸出大小不一两个长方体,低头“咔哒”点了支烟。
室内就多亮起一簇闪烁烁的火光。
人生的际遇果然不可预料,孙哲平没想过会在今天见到叶修,在一个普通平凡的下午,帮了朋友一个小忙,便迎来一场意料之外的重逢。账号卡薄硬的边沿划过掌心,小小的方片被他捏在手里转了几转,熟练得叫人看不清上面到底印着什么字块。
在热爱荣耀的玩家心里账号卡与伙伴无异,写下了ID就等于给角色了一张身份证明。人的容貌会变,身份证可以丢一张办一张云淡风轻,但账号卡丢了第一张再办第二张就仿佛剖肝泣血——你陪它出生长大,他陪你征战天下,这何止是身份证明,这还是出生证明,象征着彼此在荣耀世界里相伴的时光,如此重要试问能丢?
普通玩家都这样想了,可见账号卡的意义在职业选手心里更加重要——那象征着他们的荣耀。
众所周知,联盟赛场上许多角色都是由初代选手带入联盟的,那些ID于他们而言不仅是一串字符、一个名称那么简单,还承载着回忆、汗水、梦想,和或轻或重或喜或悲的情感。
所以孙哲平不可能搞混,他很清楚地知道同为狂剑士,自己手中这张证明上的ID并非落花狼藉,而是再睡一夏。
是他退役后的新伙伴,在今天下午陪他一起,赢了叶秋。
叶秋。
哦,现在已经是叶修了。
想起这个人,那就有太多事情好说,孙哲平不自禁地嗤了一声,于是眼前火星明灭,烟气绕升,和某人吞云吐雾时仿佛,而这个被他重点想起的家伙还正在记忆里搅天弄海。看吧,画面感这不就来了?一笔一划都带着浓厚的感情色彩,浸饱了墨一般,沉甸甸压在心上,平白惹他烦躁。
他深深吸了口气,一股子辛涩沉闷直冲喉管,烟雾扑面而来,便叫他的思维短暂从荣耀赛场上抽离,揉进缠绵悱恻的呛人气味里去。
——叶修是个老烟枪了,可孙哲平原本是不抽烟的。
很多人对此感到意外,因为孙哲平看起来就是个刺儿头,生了张英挺凌厉的帅脸,并满身遮不住的狂劲。等到听他一开口,嚯,那就更确凿无疑了,难怪人狂剑玩儿得好呢,感情是本人如临其境,作风态度拽得相当一致,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不服竞技场能赢他再说。
就这样一个年轻小伙子,十八岁大好年纪,桀骜不驯,热血气盛,敢顶着社会偏见、迎着长辈说教把打游戏当作职业,甚至还自己组了战队当队长,这样叛逆的小子能乖顺听话?能没抽过烟?说起来谁信啊!
可事实上,学生时代的孙哲平打过架喝过酒,却唯独没有碰过烟。他觉得那东西不好闻,也瞧不起爱抽烟装酷的人,没意思。他自己是个不用装就酷的家伙,身边儿同学哪个不叫一声平哥,就连发小有时候都不叫大孙叫孙哥,用得着装?
所以头一回见到叶修时,孙哲平是真被他问了个措手不及。
“抽不抽烟?”那人笑着说。
“呃?不会……”这是他和张佳乐的回答。
就这一瞬间,意料外的怔愣滚作他们决心路上的绊脚石,啪叽让百花年轻的正副队长摔了个仰倒,而始作俑者还好好站着,淡然冷静,一如方才在赛场上击败他们时那样。
很难说孙哲平当时想了些什么,他只知道眼前模样不错的家伙是和嘉世战队一起出场他却没见过的人,是他在赛场下想见许久的人,于是他没有丝毫迟疑地喊出了那个他无数次默念的名字,听到对方应声,他脱口而出:“下次我们一定要赢!”
叶修就笑:“没那么容易。”
“一定会的!”张佳乐走出来支持他。
叶修依然笑着:“别那么激动。”
——然后问他们抽不抽烟。
孙哲平沉默了,沉默地看着对方在其他人“通道里不许抽烟”的提醒下从善如流向外走去。他凝视着那道背影,想追上去,却被陌生的烟味束缚在原地,和自己的队友一时相顾无言。
他没来由想起自己刚开始打比赛的时日。
坦白说,孙哲平不是个脸皮薄的人,垃圾话能够张口就来,往往还一针见血戳人肺管子,但张佳乐能够出于好奇而始终热切地问别人见没见过叶秋,叶秋什么样子,基本上随着百花的赛程一路问了个遍,孙哲平却因此感到羞耻。
这是他通常不会产生的情绪,甚至还有点无措,毕竟他从来没有对哪个素未谋面的人这般上心过。
挺奇怪的,但孙哲平不讨厌。他只会觉得叶修特别,特别在实力比他从旁观角度所见的要强得多,特别在这个人出乎意料的有趣。
血液加速循环,心脏有力跳动,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孙哲平知道自己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荣耀,喜欢竞技,也喜欢叶秋。
所以过不久他找了个机会跟对方表白,未料想当晚就滚上床去,关系便从对手彻底拐了个弯,还没谈情说爱呢,倒先做了赛后爽一爽的炮友。
也无所谓,孙哲平对叶秋就那么一个态度,真谈了恋爱也不会有变,他知道叶秋同样,所以怎么处不是处啊,在乎那些刻板条例没有任何意义。
第二赛季一晃而过,孙哲平和张佳乐的配合日益圆融,独创的打法经历了一个赛季的磨合也逐步迈入成熟,盛大又绚烂光影中血色狂放杀气弥漫,因而被广大荣耀玩家赋予了一个别具一格的浪漫名称——繁花血景。
孙哲平闯入职业联赛的野心从未改变,输了一次还有下次,他沉着而迫切地等待着下个赛季再和嘉世交手。
只不过夏休期来临,他还有件更加迫不及待想要做的事情。
孙哲平从好友列表里拖出一目了然的枫叶头像,简简单单发了两个字过去:
“约吗?”
他跟叶秋有段时间没见,可年轻的身体初尝欲望,荷尔蒙带来的躁动哪里是十天半月一次就能彻底纾解的。如今比赛暂告一段落,约个时间上床也就两张机票的事儿,他自然而然有这个空闲来跟叶秋进行深入交流。
彼时叶修在竞技场里杀得正欢,因群里有人挑头PK,看见消息的职业选手呼啦啦来了一片,凑热闹般放出豪言要让双冠在手的嘉世队长车轮战到跪地求饶,叶修听完便是一乐,操纵一叶之秋隔着屏幕勾勾手指,说行啊既然大家排队送死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此话一出便是炸场,但见擂台中央的战斗法师玄甲披身战矛凛凛,端的是一派任尔来战我自能赢的斗神风采,引得围观众人热血沸腾满屏喷脏,当即恨不得跳进屏幕里去揍得这个自带嘲讽的家伙口不能言。
可惜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一叶之秋擂台站桩连胜十几把,再一看周围老对手们可都在呢,大漠孤烟扫地焚香索克萨尔……无一例外都输在叶修手下。一期凑热闹的家伙上地差不多了,正该二期新人跃跃欲试挑战前辈,叶修趁着对手轮换抽空点了根烟回消息,乍看见孙哲平发来一句“约吗”,便相当自如地应了一个“来”字。
甚至还妥帖给对方提供了完整信息:
“房间号5408,密码来我房间。”
那头孙哲平一愣,心下猛然生出一股热切,不免就笑出声来,从善如流操着落花狼藉进了竞技场。
“PK呢?”他明知故问。
“是啊。”
“跟谁?”
“都在。”
于是孙哲平草草瞥了一眼竞技场列表,笑道:“打这么多场了,再叫我来不怕输?”
叶修对着屏幕叼烟微笑:“哪能啊,你赢不了。”
这下就连孙哲平也要感叹一句:叶秋这家伙,真狂!
新上台的角色很快输下场,只留战斗法师巍然屹立,围观诸人眼见狂剑士跃至战法对面,意识到孙哲平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便齐齐给他呐喊助威。一期选手们从网游玩到职业联赛互相熟得不能再熟,大家公认正面PK实力最强的两人便是一叶之秋和大漠孤烟,而第二赛季打完,能荣获这个称号跟以上两位硬碰硬的,二期新人中有且仅有一个落花狼藉。
叶修的战斗法师锋锐无匹,韩文清进攻风格强势刚猛,孙哲平则是十足地狂野奔放。跟叶修韩文清相比,无论战斗方式还是比赛气势孙哲平都完全不落下风,可谓将职业里那一个狂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所以当落花狼藉上场时频道里才格外热闹,有人期待他能正面抗衡一叶之秋,有人是欣赏激烈战斗的暴力美学,还有人纯粹就想做个乐子人烘托气氛,又恰逢叶秋十几局未输大家都想挫挫他锐气,一时间差点连赌局都开起来了。
孙哲平压根儿没把耳麦里的嘈杂和聊天框里滚动的闲聊当回事,他盯着视角里威风凛凛的战斗法师勾勾嘴角,感到一股灼烫的热血从四肢百骸涌出来,流向心脏,流向指尖,化作他剑锋上即将沾染的红。
他不禁右手握拳送到唇边,低头朝里吹了口气,心说,来吧!
“来吧!”
叶修在看见狂剑士头上文字泡的同时按下准备,而后将燃了一半的香烟稳稳叼在嘴里,操纵着一叶之秋于倒计时结束的瞬间扬起手中战矛,气势如虹地挡下狂剑士劈砍而来的重剑。
铛铛铛!葬花和却邪几秒内已经交锋数次,一叶之秋龙牙直刺,却见十字斩一横一竖的剑光迎面飘来,可直刺的矛尖仿佛早有预料般突兀变了轨迹,天击化作V字将两道剑光精准拦截。十字斩落空,孙哲平的攻势依然没停,一个冲刺撞击像是瞬移至一叶之秋面前,紧接着毫不犹豫打断——重击!崩山击!叶修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残影,战矛起手圆舞棍抵消重击,却邪枪身横扫,竟让战斗法师的身形在崩山击落下的瞬间竟然诡异避开!再然后是一阵激烈却同步的声响,他们在以一种疯狂消耗武器耐久的方式战斗,硬碰硬的短兵相接令血线交替下降。
滑步,斩击,旋身……
格挡,跃起,挑枪……
孙哲平看准一个时机,冲撞刺击!叶修当然也不会退让,战矛甩动,圆舞棍!两个技能的效果同时抵消,狂剑士再接一招,地裂斩!战斗法师的下个动作是向旁翻滚再起跳——地裂斩拥有范围伤害,可叶修却没有选择完全闪身,反而生受一部分伤害避开正面冲击波,趁着落花狼藉处于居高临下的浮空状态再次攻击!直刺、龙牙、连突,一点寒芒散作四分,浮空四连刺!狂剑士的血线猛然下降一截,拜一叶之秋的精准连刺所赐,落花狼藉此刻的血线至50%,达到被动技能血气唤醒的分界点,这意味着狂剑士生命越低,攻击力将会越高。
只见狂剑士身上隐隐泛起一层淡红的血气,是孙哲平趁势开了狂暴,攻击另外附带嗜血效果,这下两个人血线降低的速度就倒转过来,继而不再以武器硬碰,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技能交换。只是这技能交换得也太过狂野了,几乎不再有闪避和招架,完全就是以命换命,鲜血不住地从两个角色身上飞溅着,狂剑士的重剑被鲜血染红,战斗法师的战矛泛起流光。仅仅几秒过去,一叶之秋的血量就下跌了26%!
虽然这一波连击交换看似吃亏的是叶修,但一叶之秋的攻击也带走了落花狼藉的血量15%,而此时战斗法师还有剩余52%的血量。只不过因为血气唤醒的存在,狂剑士攻击力相对更强,技能交换的情况也就更加复杂,如何抉择需要相当精准的计算。两人的技能基本同时进入冷却,可他们的战斗节奏依然极快,随着不间断的攻击交换,结束冷却的技能也又被两人使出,于是两个角色的血线再次大幅波动,从围观者的视觉上技能特效几乎无法分出先后,显然是两人都想在攻击节奏上面抢占上风。
快,太快了,眼见血量快要到底,叶修和孙哲平都不约而同地提高了手速,这个时候想要算准技能伤害只能靠直觉和经验判断。倒斩、十字斩、崩山击……天击、圆舞棍、强龙压……终究是叶修更快一筹,不仅凭着近乎变态的走位避开了狂剑士技能的范围效果,还看准空挡将落花狼藉打出一个小僵直,然后却邪矛尖疾摆,幻影龙牙!八记幻影,带起清晰可见的八道气流,令真实的一刺在哪更加难以分辨。狂剑士身影跃起,葬花剑身以最小幅度挥动,重剑每晃一下都能击中一道幻影,第一道,第二道……第五……晚了!
孙哲平再精细的操作也抵不过同时到来的八道幻影,落花狼藉本就岌岌可危的血量已经扛不住最后一丝伤害,在此刻给叶修贡献了又一次的连胜。
眼见落花狼藉遗憾下场,聊天框里的消息飞速刷了几轮,内容无一例外全是唏嘘,言辞激烈地讨论着明年到底是谁能把嘉世拉下马来,干掉叶秋这个全联盟公敌。
这场PK孙哲平打得酣畅淋漓,但结果输了就是输了,他不会找任何借口。叶秋真的很强,可对手强悍的实力只会令他对冠军的渴望更甚,孙哲平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赢过叶秋赢过嘉世,为此他愿意付出成百上千倍的努力。
与此同时,他想要见到叶秋本人的欲望也更加强烈几分。
等到这场聚众PK在大家对嘉世和叶秋的声讨中结束,孙哲平又给叶修去了一条重复消息:
“约吗?”
叶修脑内还在复盘几轮PK,禁不住手快地回:“刚才不是打过了?”
等这话在聊天框里一弹,言语中过于明显的含义在视觉上提醒叶修回过味来,这下可算是轮到他骤然一愣了——竞技场是刚打过没错,可孙哲平绝不是想来约他荣耀PK的。
他再次点了根烟。
果然,对方言简意赅挑明:“我说线下。”
叶修叼着烟面色不改:“输了就想找我真人PK啊?”
“那你来吗?”四个字像是挑衅。
叶修笑了下,也很直白:“我不去昆明。”
他和苏沐秋苏沐橙曾经住的那栋楼上半年拆迁了,虽然拿到一笔不菲的拆迁费,可十六岁的苏沐橙自此算是彻底没了家。尽管陶轩在嘉世新搬的楼里特别给她腾了一间屋子,苏沐橙自己也表现得坚强乐观,但兄长去世和无家可归并不是说说而已就能感同身受的经历,像一段特定触发的阴影,隐匿在心底最深的角落,阴雨天时偶尔出现,伴随着永远也浇不灭的余烬,其中苦涩不足为外人道。
平时比赛也就算了,但没比赛的时候叶修不愿意把苏沐橙一个人留在嘉世,他没那个闲心往春城飞个来回只为过夜约炮。生理需求固然是有的,可怎么解决不是解决,放置冷却,自给自足,没必要非得找人配合享乐。
说到底,当一个人的精神足够强大,欲望便会向他屈服,叶修就是这样的人。
这话一出颇为嘲讽,饶是孙哲平再淡定也忍不住皱眉,烦躁地在心里骂叶秋混蛋,对面那家伙端着十足的范儿,倒衬得他有多欲求不满一样!他对着屏幕嗤了声,又想,他们分明是关系固定的好炮友,怎么叶秋一开口就成了自己上赶着求他操呢!
要让孙哲平求人那是天方夜谭,可该挨的操总得正经挨,孙哲平将键盘敲得啪啪响,唇线抿得格外凉薄,仿佛透过字句就能让叶秋看出他咬牙切齿的意味来。
“不用你来,我去杭州。”
“行啊!”
孙哲平几乎可以想象出对面这人眉眼带笑语气清淡的模样,指间或者唇边大概率不乏一支香烟,一身尼古丁的味道可真叫人烦!
于是他关掉电脑起身,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果断背包出门,满目戾气的模样活像要出去干架,可把路过的百花队员吓了一跳。
“队长,要出去啊?”
孙哲平嗯了声:“办事。”
隔壁的张佳乐正玩荣耀也没关门,听见后总要关心关心好搭档,在他路过时扭头扬声问了一句:“大孙!多久回啊?”
“明天——”孙哲平一顿,又改口道,“可能后天。”
“哦!行!那你去吧!”张佳乐听完就转过头去,注意力飞快集中在电脑屏幕中,丝毫没有留给孙哲平那一秒可疑的停顿。
嘉世楼下,当叶修见到远道而来的贴心炮友,张口第一句话便是:“大老远来杭州,辛苦啊小孙!”
谁是小孙!孙哲平一把挥开拍在肩头那只手,只管冷笑:“别乱叫。”
叶修依然笑眯眯的,走在前面领着孙哲平往嘉世大楼里去:“他们都这么喊你,就我叫不得啊?”
他们?哪个他们?孙哲平花了短暂的片刻思索,才明白这个他们大约是指嘉世副队吴雪峰,蓝雨队长魏琛,皇风队长郭明宇,以及联盟里那些他不一定记得名字,却估摸着比他大了五六岁以上的职业选手们……
呵,那些人就算了,可是叶秋——
孙哲平眉头一挑:“你说谁小?”
叶修也是无奈,这人怎么一来就把话题往又野又浪的方向带,他分明只想跟对方友好打个招呼,孙哲平这话一接却衬得他颇不像个正经人了。可对着正经炮友不正经合该是件理所当然的事,再多说点下流话那也没关系。
“你是不小,但上了床也用不着啊。”叶修实事求是地讲。
“叶秋!”孙哲平闻言顿步,一把摁住叶修的肩膀将他掼到墙上,沉着脸显然没什么好心情,“别太欠揍。”
哪知道叶修就顺势往后一靠,似乎端详了一秒他的神色,竟是忽地笑了:“你要是喜欢这个调调,”他缓声琢磨道,“那咱俩也不是不能试试。”
孙哲平被他这莫名其妙的笑弄得没劲,方才冒的那点邪火鬼使神差地泄了,仿佛挥剑的力道还没用多少呢剑柄就已经断掉,徒留一股子不上不下的别扭梗在心头,既难受又膈应。他扯了扯领口向叶修凑近,几乎低头就能吻到那张脸。
“我抽你?”他问。
低沉的声音敲击鼓膜,叶修感到耳廓隐约发痒,心说小后辈还怪会撩的,舌尖抵着门齿啧了一声算作欣赏,面上却表现出些许遗憾:“可惜我没这个爱好。”
孙哲平扯扯嘴角:“爱好可以培养。”
叶修微笑着跟他对视:“需要我帮你培养吗?”
孙哲平没答话,因为觉出那道目光在扫视他的脸庞,从眼睛一寸一寸往下描摹,落在皮肤上烧灼般地刺痛。他这张脸大概长得还算不错,但这跟叶秋以这样的目光看他应当没有什么关联,毕竟他也在用同样富有攻击性的视线回馈对方。
“我不打算培养这种爱好,”孙哲平说,“但我现在想练练吻技。”他直接亲了上去。
这个吻激烈却又短暂,走廊那头响起清晰的脚步声时叶修就主动结束了。
“怎么了?”孙哲平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克制一点。”叶修似笑非笑看他一眼,神色自然地整了整衣服,转身带着孙哲平朝最里头那部电梯走,中途路过了一伙不认识的人。嘉世如今风头正盛,虽然搬到了写字楼里没错,但也只是租借了其中几层,在一楼这样的地方很容易遇到陌生人。
孙哲平跟在他旁侧,抱着手臂嘲笑:“你怕什么?”
“没什么,注意些你百花队长的好形象。”叶修说。
“用不着。”孙哲平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进电梯后见叶修熟练按下层数,挑眉追问,“这么怕见人?”
“呵呵,我怕咱俩被人投诉,理由是违背社会公序良俗。”叶修笑道,“再亲下去可就要出事了。”
“得了吧,接个吻而已,衣服都还没脱。”孙哲平嗤之以鼻。
“过一会儿就说不准了。”叶修看了眼他的手,那只手刚才差点伸到他裤子里。
这实在是一句很好接的垃圾话,孙哲平觉得自己真该说些什么——作为驳斥,或者调情,可是他没有,因为就在此刻,他突如其来意识到自己表现得似乎过于热切了。
面对叶秋孙哲平总是无法全然冷静,很难解释他胸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躁动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果说单纯只是源于荣耀,是永不止息的胜负欲和劲敌间的惺惺相惜,那为何连听见旁人多提一嘴他的名字都会忍不住留意?这或许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可放在孙哲平身上那便算不得寻常——职业选手的圈子也就那么大,一个狂到连多数对手的名字都懒得去记的家伙偏偏会在意这样一件小事,那想来是很特殊的。
超出理智可控的情感叫做冲动,理智是横卧心中的巍峨山脉,而冲动偏要在坚硬岩石下蓄一池汩汩躁动的岩浆,烹肺煮腑,将一切稳固摧毁。孙哲平是个活得很极致的人,想法极致,打法极致,行为更是不受世俗桎梏,像一股无拘无束的清风,吹到哪都是随心所欲的。
风也会遇上令他发狂的事物,如荣耀,如叶秋,在相遇的一瞬间便成为了他的风眼,平白引动狂澜,飞旋着化作风暴。
孙哲平从不克制冲动,所以他想来就来了,想亲就亲了,想要身体接触就将欲望赤裸裸摊开明说,尽管知道超越了炮友界限的热切会被叶秋一眼看穿,孙哲平也并不在乎。没什么是不能放手一搏的,他最擅长将激进转化为胜机,只要在此刻的冒险中抓住他想要的那就值得,哪怕为此豁出命去也无所谓。
他保持了片刻沉默,可叶修绝不会一言不发。这样的孙哲平让他觉得有趣,禁不住便任与生俱来的撩闲天赋自由发挥。
“是不是无话可说了?”叶修从兜里掏出根烟,笑道,“以后记得讲文明懂礼貌啊小孙同志!”
“说这话之前你最好先以身作则,”孙哲平抻了抻脖颈,视线沉甸甸落在那道微弯唇角,喉间突出的骨骼上下一滚,“电梯里禁烟。”
“知道啊,这不是没抽吗!”叶修摊摊手,示意自己打火机都还没拿出来。
“烟鬼!”孙哲平嗤道。
电梯门开了,叶修啧啧两声,没回头地走出去:“你是不懂这玩意儿的好。”
“好在哪里?”孙哲平跟上去求教。
“抽一根你就知道了。”
“没那个必要。”
“试过吗?”叶修又问。
孙哲平依然是这个答案:“没必要。”
于是他听见身旁飘来一丝笑音,在相当安静的走廊里轻轻挠他耳廓。
“年轻人,别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跟叶秋说话总是叫人恼火,但不是每一句垃圾话都值得回应,孙哲平没兴趣在这里探讨无聊的年龄问题,年轻人,谁不是个年轻人了?
“我看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是你,还真把自己当前辈了。”孙哲平说。
叶修在房间门口停下来,靠着墙壁悠闲自在地将烟点上,笑了声:“我可没有目中无人。”
他荣耀圈的人脉深不可测,对孙哲平的风评自然有所耳闻,极致的打法、鲜明的性格让他的评价两极分化,有人说孙哲平目中无人太过狂傲,也有人说他真性真情洒脱直率,叶修对此听过一耳朵就一笑了事,因为在他看来孙哲平是个再好相处不过的家伙,爽快随性简单好懂,对荣耀又有着强大的自信和胜负欲,无论哪一点都忒对他胃口了。
目中无人这种话孙哲平也不是没听过,他不屑计较也懒于计较,没有什么是比提升实力拿冠军更值得他关注的。只是叶修开了个这样的玩笑,说的似乎是事实,孙哲平却不见得认同。
真的没有吗?他站在叶修面前,仗着五厘米的身高优势将人拢在影子里,垂首凝视的姿态中野望不加掩饰。可被他紧盯的某人神色淡淡,对于狂剑士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仿佛一无所觉,懒散从容捏着那根烟一口接一口,双眼分明看着他,又像完全没看见他。深棕色的瞳孔映着点点光,孙哲平深陷其中,却看不见一丝涟漪,他忽然口干舌燥,胸腔内猛然振起一股饥渴。
“你眼中有谁?”孙哲平似是而非地回了一句玩笑话,口吻极为随意。
叶修又笑了下,面前迫近的男人眉眼透着不羁,他用指尖夹住烟身,说话时半点不顾虑间距,于是灰白的烟圈对着那张脸孔呼出去,答案却并未解惑:“你猜?”
猜个屁!孙哲平差点爆了粗口。他是在大院儿里头长大的,身边一帮子交情过命的发小,上房揭瓦的事从前也没少做,闹得附近几条胡同鸡飞狗跳,可不知怎么偏拿叶秋没有办法,就算他再狂再傲面对这人也似乎有些束手缚脚。孙哲平知道叶秋对什么都是淡淡,他自己通常也是如此,但有时候偏生烦躁,感觉叶秋对他的态度随意得像在街边招猫逗狗,他有点想证明什么,却又觉得没那必要,因此憋着一肚子的脏话无处发泄,只好扯着叶修的领子吻上去,咬他微凉的嘴唇,尝他嘴里的苦味,将所有该说不该说的话都搅着唾液咽下去。
叶修反手扭开门锁,然后被孙哲平抱着搂着搡近屋内,门板在相当猛力的一脚后发出哐当巨响,没谁还腾得出空闲关注。两个人跌跌撞撞滚到床上,干脆利落扒了彼此上衣,裤子要脱未脱挂在腿上,两团鼓胀隔着最后一层布料磨磨蹭蹭,他们显然都半勃了。
该到下一步,叶修推推压在身上的男人及时提醒:“去洗澡。”
“一起去。”孙哲平拉着他爬起来,从扔在地上的包里翻出跨省背来的成人用品,甩掉滑落脚跟的碍事衣物直接打着赤膊迈近浴室。
他们在浴室草草做了一轮,趁着休战擦干身体又重新上床,孙哲平按着叶修的肩膀自己坐下去,借着重力将对方含得更深。他打比赛时有种不顾一切的狂野,做爱时也有种舍生忘死的凶悍,痛觉混着爽感从体内一并袭来,倒让孙哲平觉得真实。他疯到这个份上,叶修也没有留力,卡着劲瘦的腰肌狠狠向上顶弄,在紧实皮肉上留下几枚淡红指痕。狭小空间里,低沉的喘息和撞击声交织,没片刻唇舌交缠的水声也随之响起。
他们今天好像总在接吻。
叶修嘴里还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孙哲平对此依然不算喜欢。他确实未曾抽过烟,头一次真切尝到尼古丁是什么味道就是和叶修接吻,如今这味道尝了许多回了,感觉竟也像是肉贴肉地做爱,又痛又爽诱人上瘾。
他们的第一个吻是在酒店房间,孙哲平本来应当跟队回到百花宿舍,却在比赛当晚敲开叶秋房门。那一轮百花主场遗憾输给嘉世,结束时叶修不必露面,自然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抽烟,孙哲平会遇见他也是巧合,根源在于担起队长职责去帮全队买水,却在路过某个安全出口时敏锐嗅到烟味。
买水的脚步拐了个弯,果不其然看到叶修,对方似乎有点讶异,夹着烟跟他打招呼,孙哲平原地站了几秒,走过去语出惊人:“叶秋,有兴趣处处吗?”
叶修一愣,面上却没表现出来,神色自然地哦了一声问:“处什么?”他觉得挺有意思。
是挺有意思,这话说得颇具学问了些,赛场上他们无疑很了解对方,可是下了赛场只见过几面,嘉世是百花想要狙击的强敌,那对手之间能处什么?处朋友?处对象?或者别的什么关系他们也能处处吗?
到底处什么关系孙哲平没答,他对叶修的反应看起来混不在意,而是相当笃定地补了一句早该问在前头的确认:“你是弯的吧?”
叶修噗嗤一乐:“现在才想起来问是不是有点晚了?”
“所以你是吗?”孙哲平面不改色。
“是啊,怎么着,你喜欢我?”叶修戏谑。
“那你要跟我试试吗?”孙哲平笑起来,眉眼飞扬神情磊落,望过去的视线里有诚恳有探究,却在不觉中加快了心跳。
“可以啊。”叶修答应得很轻易,就像答应今天吃没吃饭一样简单,但他自己没觉得不妥,孙哲平也没觉得。
孙哲平想,这很好,叶秋果然很对他胃口。
他们本该再说些什么将这段奇妙的对话延续下去,确认开启一段新的关系或者澄清只是玩笑,可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因为不远处传来吴雪峰的声音,作为嘉世最靠谱的副队,他承担了所有的赛后采访和其他琐事,还总拿年纪最小本事最大的叶秋当弟弟一样操心。叶修听见了,便叼着将烬的烟头朝孙哲平挥手,说了声“再见”潇洒离去。
于是就没什么好说了,不管叶秋承认不承认,反正孙哲平认定他答应了。客队的酒店就订在百花附近,孙哲平顺理成章在晚上敲开了叶修房门,进去后第一件事是把人摁到墙边亲上去,之后的展开突飞猛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深入交流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过去此时的情潮欲海经历终究不同,但接吻的感受总是相似。叶修那件早被遗忘在地的衣服有着类似于暴晒过的薄荷叶的味道,像阴沉沉的雨天一样挥之不去萦绕鼻尖,这是相似;而不同在于此刻潮湿发梢透出的清淡香气,和难消烟韵的吐息混作一处,若即若离搔得人心痒。
孙哲平从湿软的口腔里尝到叶修的味道,苦的,涩的,和闻起来一样,却又无端让他想起了湿淋淋的月亮——他握不住的月亮。
露中影水中月,叶修和那座金灿灿的冠军奖杯没有区别,是许多人追逐的光,也是许多人追不到的光。孙哲平不是那些人,他激进时有视一切为无物的狂,有放手一搏的勇气和决心,也绝不乏精准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因而行动力就格外强盛,凭此在叶修面前占尽了先机。
所以才有现在的一切不是吗?
孙哲平居高临下骑着叶修,额头滚落的汗珠不小心滑进眼角,这副眯着眼低喘的情动模样像极了一头餍足的猎豹。不过叶修可不是个合格的猎物,他揽着孙哲平的肩膀顶进他的体内,趁着对方仰头时将嘴唇贴上喉结,颇具攻击性地咬了咬——孙哲平喉间急急溢出一声变了调的哼响,结结实实将屁股里的那根一气儿含到了底。
“叶秋,”孙哲平喘匀这口气,恶狠狠地一叹,“你丫事儿可真多。”
湿热的吻正从脖颈落到锁骨,叶修听见这话,唇边就漏出声模模糊糊的笑音。他也不做辩解,只拍拍手掌下的大腿:“说了让你叫哥。”
“想得美!”孙哲平就着这个相连的姿势抱住叶修往边倒,两个人顿时滚作一团。
叶修将他压在身下,腰间自动攀上两条长腿,一边继续刚刚没做完的律动一边说:“那就别叫我名字。”
孙哲平……孙哲平选择用亲吻堵住这个人的嘴。
其实叶修也不是非要听这一声哥,孙哲平爱叫不叫没有关系,可他打职业用的不是本名,即便习惯了被人喊做叶秋,但在床上听见弟弟的名字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他不打算向孙哲平和盘托出前因后果,那么就只好让他在做爱时间叫点别的。
奈何孙哲平压根儿没有跟他认兄弟的打算,心情好了喊一声叶哥当情趣,通常是不理会叶修没道理的要求的。孙哲平不耐烦计较称呼上的破事,既然叶修在床上不喜欢被直呼其名,那他就从善如流,更多做低服软是万万不可能的。
性事的尾声几乎纯靠本能,两个身体素质相近的男人间没什么怜香惜玉好说,插入和拥抱谁都没有留力,汗湿的肉体交叠起伏,为在高潮时候将刻骨的快意紧紧嵌在怀里。
事后的气氛慵懒松懈,叶修自然是靠在床头抽烟,孙哲平则曲腿躺在床上闭眼休息。但他休息没有片刻,就被空气里飘来的烟味裹了个满头满脸。
“你为什么喜欢抽烟?”他忽然问。
“想抽就抽了。”叶修回答,“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
孙哲平睁开眼,皱眉表示嫌弃:“难闻。”
叶修笑了笑:“那你别抽。”
孙哲平冷哼一声,沉默几秒爬起来:“我试试。”他从叶修手里夺过那支烟,塞进嘴里肆无忌惮地吸一口,恼人的辛辣击中了他,感觉竟和被高潮迎头浇下时有些相似。在沉甸甸的夏日里,孙哲平呛得肺都好像要咳出来。
“你胡来啊!”叶修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丝毫没有前辈的风度。他伸手拿回自己的烟,不怎么走心地安慰:“不会抽就别浪费。”
叶秋!这一刻孙哲平是真想提剑砍他,然而在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中,他听见叶修语重心长继续说:“都让你别抽了,怎么样?自讨苦吃吧!”后面伸来一只友好的手掌帮他拍背,孙哲平咬牙切齿抬臂挥开:“滚蛋!”他气势全无地骂了句,真情实感疑惑,“这东西也没什么意思!”
“是吗?”叶修又开始笑,笑得孙哲平额角直蹦青筋。“你他妈有完没完!”孙哲平不耐烦了,这下在叶秋跟前里子面子一起丢,耳廓止不住地泛了红。
“行了行了。”叶修出乎意料地给面子,将烟卷叼进嘴里呼吸吞吐,以示尊重般没有出声。孙哲平暗自松了口气,却没想到下一秒叶修就按着他的后颈亲上来,力道一时无可避免,湿热唇舌渡了口烟,孙哲平被沉沉涩意熏了满面,肺腑疼痛着挤出氧气,吻得几欲窒息。
但他没有退,手臂在反应过来时早就揽住叶修的腰,两片赤裸的胸膛蹭在一起,连呼吸都分不清是谁。分开的时候孙哲平被这股烟气呛得眼角通红,他大喇喇抹了把嘴唇,眉眼肆意笑起来:“果然挺难闻的。”
“那你喜欢吗?”叶修躺回床上笑了声,刚才那根烟已经在烟灰缸沿燃尽了,他没有再点。
“有时候。”孙哲平也躺下了。
“什么时候?”叶修问。
孙哲平就撑起来一点,语气意味深长地低头:“现在。”
——他精准吻到叶修颈侧,在那里留下吻痕的同时不留情面咬了一口。
“嘶……”叶修推开他,“你报复心挺强啊!”
“彼此彼此。”孙哲平说,“我要的可不止这点。”
“胃口真大!”叶修笑。
孙哲平坦然应了一声:“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他转头,神情势在必得,“下个赛季我要你的冠军。”
合着决赛就指定嘉世对百花了?别的队是一点不放在眼里,这家伙真狂啊!叶修感慨。
“那就看你本事了,下个赛季小心别被我揍趴。”
“是你该小心,在揍你这件事上我可不会留情。”孙哲平说。
无形的对视中仿佛有火花带闪电,可还没严肃几秒呢,两个人就不约而同地大笑。他们抱在一起又亲一会儿,空调开了像是没开,睡觉前叶修翻了个身,可孙哲平的胸膛偏又重贴上来。身上汗涔涔的,背后还挨着个人形自热火炉,这让叶修感觉夏日实在难熬。
俩大男人抱什么抱啊!叶修叹口气说,挣了挣没有挣开,无奈抱怨热死了。孙哲平只当没听见,手臂挂在叶修腰间半点不带移动,低低笑了声说少废话了心静自然凉。其实他自己也热,可多一时片刻的忍耐又有什么关系,闭上眼时孙哲平想,什么求而不得什么追逐无望,冠军和月亮他都要,他要把月亮揉进怀里在那表面狠狠咬一口。
至少这一刻,月亮短暂地属于他了。
后来孙哲平逐渐开始抽烟,要他自己说的话,跟叶秋长时间混在一起怎么可能学不会抽烟。但他抽烟也不是为了叶秋,而是在日复一日的高压下想要通过烟草缓解些许压力。
荣耀正式赛事仅仅开办两年,许多战队都是草创,队伍配置里是没有专业分析师一说的,所有的准备都靠选手自己完成,例如设备配置、银武设计、战术构想、比赛复盘……为了心中野望,孙哲平几乎永远是最后离开训练室的那个。高强度的训练和高频率的动脑对身体负荷很大,他和叶修也并非时常见面,在没有其他放松项目的情况下,尼古丁无疑是个优胜选择。
他们会在赛后并肩抽烟,有时候做爱也会,烟雾在满室春情中缭绕升起,沾着汗液淫液变得潮湿,在令人羞耻的声音中抚摸赤裸肌肤。偶尔气氛到了两个人烟没抽完就开始办事,孙哲平饶有兴致看叶修咬着烟操他,视线惊人滚烫,而叶修会注意炙热黏腻的皮肤在手心下战栗颤抖,被灰白的触手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坦白说,很性感。
时间如同跑马,风从指间溜过,转瞬五个赛季过去,叶修荣膺三冠,孙哲平遗憾退役。五年听着倒也不短,但人能真正抓在手里的永远没有以为的多,若是仔细算来,第一狂剑直至落幕也才打了三年未半。
退役是个戛然而止的断点,花跟月亮说了再见。
孙哲平打算戒烟。
——尽管他早就学会了抽烟,可自始至终对烟味都称不上喜欢。
但烟也不是那么好戒的,沾染了一身的味道如蛆附骨,同前几年根深蒂固的习惯一起,了断时像在烧水分充足的植物,烧它湿润的叶,强壮的茎,烧得噼啪作响,却让那股烟味混在潮湿沉闷的浓雾里更加呛人。
潮湿,孙哲平讨厌潮湿,这让他想起天空阴沉的灰色和毫无节奏美感的雨声。雨天是有些难熬的,左手的阵痛频繁反复,而孙哲平被这股缠绵不去的隐痛灼得心浮气躁,闭眼仿佛一片血红,于是他下楼买了包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戒烟计划就自动宣告失败,尼古丁和焦油沉默无声地陪他睁眼至天明。
朝阳将升,孙哲平起床开车走了。去哪?随便去哪,总之是驶出城市,去看山看海,去草原雪甸,去一切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天高海阔,总有角落能够任灵魂震颤,任野性释放,任他寻个干燥温暖的环境晒去一身潮湿。
那两年他满世界地乱跑,而后回到北京,在途径的许多个大屏幕里瞧见被他挥别的过去,一颗无处安放的心脏忽然就落了地。
他想,既然无法斩断,那就坦然接受。
曾经孙哲平以为他不会喜欢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烟草给予人的绝妙快感,比如寄托渺远回忆而生的慰藉,又比如玄之又玄的所谓爱情——可现在他愿意承认喜欢。
是的,孙哲平喜欢叶修,也心照不宣地明白对方有意,但谁都不是耽于情爱的性子,大老爷们儿之间有什么可腻歪的,没必要将感情纠缠成毛线团子拉扯不清。他当初确实是这样想的,但也就是两年,两年后孙哲平叹息,心想夏夜里无数个反复沉浮的梦,到底是执念还是妄念?
衣柜里的旧短袖被洗净了挂在内侧,没什么存在感,孙哲平早忘记了。可一旦某天被翻出来看见,哪怕时间走过更久,他也能认出这是一件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如此更遑论其他——无论是比赛还是叶秋,若从此与他再不相关,就这么轻易放下,要他怎么甘心?
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驱使,回北京的那天孙哲平去打了个耳洞。他挑中的耳钉触感并不圆润,张扬不拘与他本人极似——黑亮的菱形有棱有角,被机器用力按进耳垂,一瞬间血珠冒了出来,有些痛感。但比起烟头落下的炙烫和左手连绵不断的隐痛,这样的疼又显得相当不值一提。
伤口总是能提醒人更好地记住一些东西,因此装饰之外耳钉也可以被赋予含义,比如做一个永远无需愈合的锚点,为一段值得永远铭记的旧事。
再之后,孙哲平听闻叶秋退役,出于直觉让再睡一夏在神之领域长时间地挂着,闲来无聊就一把把竞技场地打。孙哲平不太着急找人,因为荣耀还在就总会相遇,再者,他不信这个人甘愿如此沉默地退役消失,要是不搞一把大的,怎么会是叶秋?
于是他们果不其然相遇,缘由和场景是意料之外的巧合,但孙哲平很高兴。
他就知道,叶秋还会重来。
回忆忽然跳回更早的时间线上,那是百花创立之初,张佳乐打一场问一遍对手有没有见过叶秋,孙哲平不好意思跟着他问,却会在所有人七嘴八舌分析比赛时盯着那个战无不胜的战斗法师,舔舔嘴唇说,他比所有人都强。
但孙哲平不知道的是,彼时繁花血景声名鹊起,叶修也会坐在深夜的训练室里将他们的视频反复播放,仔细分析狂剑士的节奏和弹药专家的习惯,而后在那场决一生死的总决赛前,提出了一个放手一搏的想法。
——他太懂孙哲平和张佳乐对他的警惕了,所以用一叶之秋来牵制落花狼藉和百花缭乱两个人无疑是个好计策,同时气冲云水将会带着其他人为嘉世打出优势。
队员里有人惊讶,对双花组合BOX-1?小队长你能行吗?
叶修笑了下说,试试吧。
只要孙哲平的节奏被打乱,繁花血景就不会是铁板一块,这很残忍,也很难,可叶修做到了。
百花下场的时候叶修破天荒也在,特地回休息室等他们路过。见到孙哲平张佳乐带着队员走来,靠在走廊墙上的叶修直起腰背伸手,笑了笑为他们补上赛后缺席的握手环节,正经得叫百花好几人心中涌起感动——如果没有随后一句轻描淡写的“打得不错”实在让人破防的话。
那个夏天他们厮混很久,孙哲平在机场接到叶修时还记得上一年是如何撞了南墙,便勾着嘴角嘲讽说,难得今年三冠王肯屈尊降贵来昆明,叶修就笑,说第一狂剑面子大呗!哥怕决赛打击得你们一蹶不振,这不是来赔罪了嘛!滚蛋,孙哲平嗤之以鼻,说繁花血景再用上个几十遍,明年可就不会给你留机会了!
那行啊,哥拭目以待,叶修相当自然接下狠话,云淡风轻地问,小孙同志,行程你安排好了吗?孙哲平也面不改色地回,走,带你去参观百花宿舍。叶修说就这?孙哲平挑眉问那你还想怎样,叶修说怎么着也得住个五星级酒店吧!孙哲平嗤笑,不是你去年叫我讲文明懂礼貌,嘉世宿舍还值不得我带你住酒店,礼尚往来罢了。
于是叶修狠狠叹息一声,说有时候也可以随机应变,没必要把前辈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最后四个字被重点拎出来读了。
彼时又是一年盛夏,昆明各色的鲜花开了满城,天青水碧微风不燥,泠泠洒下的阳光并不灼人。叶修离开杭州前对苏沐橙透露了些许迹象,看着将要赶赴各种活动的小姑娘面露些许讶异,而后言笑晏晏地催他走出嘉世。他抵达春城时满面微笑,见到孙哲平那微笑扩大几分,因为青年人飞扬不羁的眉眼毫不掩饰得色,像风也像太阳,肆无忌惮朝他奔来。
所以叶修也心怀期待,期待桀骜不驯的小狂剑在无垠旷野中撒疯,呼啸着引起狂澜,所过之处百花盛开。
这样的未来值得多点耐心。
只不过世事不会顺人心意发展,没有定数的等待总会错过几年。
重逢来得有些突然,见到叶修的时间比孙哲平想象的更早,他花了几分钟回忆过去,又花了几分钟缕清思绪。此刻他坐在电脑桌前,数据从读卡器接入,大大的荣耀logo浮现,游戏界面在电脑屏幕上亮起,孙哲平随机匹配了几局权作消遣。
荣耀玩到孙哲平这个水准,网游里的竞技场已经没有什么难度,就算操作手速不上百也能轻而易举赢得胜利。他退役后并不想在竞技场里打出什么名头,只是通过这种方式来熟悉荣耀的每一次调整更新和维持手感。
人生如逆旅,他和叶修的退役都是一场修行,孙哲平知道自己无法再亲手捧起冠军,但好在他没有和赛场永别。星星之火燎原起,他如今能有幸陪叶修走一段挺好,英雄的故事就此落幕,新篇章是属于另一群人的开始。
他期待着叶修再将荣耀搅个天翻地覆,期待他万人称颂,也期待他得偿所愿。
旧事不必重提,孙哲平点燃今晚第二支烟,呼出气来轻笑了一声。桌上的手机页面显示订单支付成功,是刚买的机票明早飞往南方,从北京到杭州,奔赴一场缱绻了许多个夏天的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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