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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被箍进他怀抱的那一刻,我的心跳似乎停了。
我没出息,总是辜负我妈的期望。
一个晚上,整整一个晚上,我半梦半醒,昏昏沉沉,仿佛回到十七八岁,又生怕自己回到了十七八岁。天蒙蒙亮时,我彻底醒了过来。
我知道,我得快点离开了。
为了那一个拥抱,我不惜假装梦游,再待下去,不知道我还会做什么。
轻手轻脚地下床,火速钻进自己的卧房,把门反锁好后,我开始整理行李。睡衣丢在地上,我赤裸着上半身拉开衣柜,扒拉了几下,衣服没乱,我的脑子里却一团乱麻。
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我哥依旧会把我抱到房间,在我睡觉时拥抱我。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
朦胧的衣柜里,竖直悬挂的衣物整整齐齐,最里面几件秋冬的外套还罩着防尘套。
虽然我回到家后没找到那套只属于我的杯具,但衣柜里有这么多符合我尺码的衣服,我哥也是早做好了收容我的打算。同父异母,相差六岁,他对我也算仁义尽至。
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也应该有。
我改了名字,有工作,有存款,在外面自己住也没饿死。我甚至还结交了两个朋友,燕林哲,丢丢。假如加上我带的班级的语文老师刘静渊(我借过她雨伞,她借过我会议笔记),我就有三个朋友了。
要不是遇见张奕华这个傻X,我应该会一直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争取每年新认识一个朋友,不限人类麻雀或猫狗。
按理说,我已经可以脱离了过去的阴影,我完全有资本重新开始,做一个崭新的人。
我也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足够坚实,足够我见到我哥时不卑不亢。
可就一个偷来的亲密动作,仍然使得过去的不甘和怨恨卷土重来,搞得我心里地动山摇。
再多停留一秒,我就会变成昔日那个心怀侥幸的可怜虫。
但我哥永远不会和我同流合污。
我得走,必须走。
有些东西,只要我一靠近我哥,它们就会复苏,慢慢汇聚成能淹死人的水域。我不想让自己再被扯进那令人窒息的漩涡之中。
前几天带来的东西没几样,穿来的衣服也被他叫人拿出去洗了,幸好,身上这身够买十件。
揣好手机轻装上阵,我准备出门打车,直奔出租屋所在的小区。我还打算周末约燕林哲出门吃烤肉,接风洗尘,顺便压一压惊。
准备好一切,我打开门,拔腿往外走。
刚跨出半步,就撞到了人。
有时候,有些情况下,你会宁愿自己遇到了鬼。
洪怀啸站在外面,穿戴整齐。
“哥,”我有些笑不出来,“起这么早啊。”
“嗯,”洪怀啸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去哪里?”
“学校,学校有事。”
这借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蹩脚。
“你昨晚没睡好,”他讲,“不能改天去吗?”
“这年头,家长都关心孩子。”
我尽力想自然,却还是忍不住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
做贼的感觉不好,改过自新后重走旧路的感觉就更差。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有压下来的实感。
“吃个早饭的时间也没有?”
“我其实不爱吃早饭。”
“吃完我送你,不会耽误太久。”
看来没得商量。
我跟在他后面下楼,脚步虚浮。
一顿早饭吃下来,热得越吃越心焦,慢腾腾地吃,吃到食物都冷了,手脚又凉了起来。
一靠近洪怀啸,我就多灾多病。
他看起来却没什么异常,看起来是没发现昨晚我假装梦游和睡着的行径。
豆浆喝光,油条吃光,我把筷子仔细地放好,和餐桌离开了些距离。
其实我并不算爱吃。
只是跟我妈一起生活久了,习惯吃这些。
继而我哥也就觉得,早餐应该为我这样准备。
“吃饱了?”
洪怀啸坐我对面,穿着浅灰色的衬衫。
“嗯。”
“走吧,我送你。”
“我得先回家一趟,”我迅速站起来。
“家?”他转过头来,扫我一眼。
“……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我得回去拿没改完的卷子。”
他点了点头。
我哥开车,我坐副驾。
窗外一路风景变换,渐渐开近我住处附近的公园,有老人锻炼,小孩上学,车速也随之放慢。路边,我远远看到一团白色的毛绒正在小步奔跑着,慢慢靠近。
不会那么巧吧。
我探着头张望,果然,在那只甩着舌头狂奔的大狗后面,跟着一个穿运动服的男青年。
他戴着框架眼镜,出了点汗,皮肤白得有点反光。
我松了一口气。
我的生活并不是我的幻觉,我真的有朋友。
从他身边经过时,我打开窗户大喊一声:“燕林哲!”
燕林哲愣了一下,慢慢停在原地,疑惑地看了过来。他拽着丢丢的狗绳,害得丢丢也停了下来。
我示意洪怀啸停车:“到这里就可以了。”
“是朋友吗?”
车稳稳当当地停住。
“男朋友,”我微微一笑,决定继续那个谎言。
想来燕林哲也不会介意。
我打开车门迈了出去,闻见清晨微冷的空气。
燕林哲终于认出了我,他很快跑了过来:“小河,你回来了?”
我蹲下身,揉搓着两把热情洋溢的萨摩耶:“嗯,回来了。”
“你的伤呢,没事吧,”
我正要回答,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车门关闭的声音。
“找医生看过了,没什么大事,”我哥也跟着我下了车。
“这位是?”燕林哲看向我。
我抱着丢丢,收起表情:“我哥。”
“你好,”洪怀啸讲,“我是小河的哥哥,这是我的名片。”
我心中一震。没想到我哥会这么直接地在燕林哲面前承认。
燕林哲接下名片,并没有仔细看:“我认得你,从前工作场合见过一面,没想到你是小河的大哥。”
“我们见过吗?”洪怀啸微微一笑。
“现在算是见过了。”
“如果以后我弟弟再遇到什么事,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他毫不在意燕林哲莫名强硬的态度,“我有事,先走了。”
“如果小河愿意,我会打的,”燕林哲说道。
我哥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上车走了。
我松一口气。
“其实你没必要跟他说话。”
其实我也心有愧疚,毕竟我用他骗人,我哥本就不太接受得了,他这副态度,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你不是说你哥对你不好吗?”
燕林哲的眼神认真。
“是不算好,但也说得过去吧。”
“平常人家,兄弟之间关系不好就已经很磨人了,何况他姓洪,”他讲,“他一定对你很不好。”
分析得很到位,得出的结论却像读小学的孩子。
我拍拍他的肩膀,接过他手里的狗绳。
我们一起往小区走。
“你以前也姓洪吗?”他忽然问。
“嗯。”
“洪小河?”
“不是。”
“那你叫什么。”
“不告诉你。”
“我总会知道的,”燕林哲微微皱眉。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偏头,朝他展出一个露牙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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