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星球即将成为停留的注脚,最后的站点是蓝色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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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躯体系统欠稳定。原因不明,目前仅有部分猜测:1.天理覆灭,坎瑞亚古国重生,导致元素力混乱,进而对人造物产生影响。2.师父的设计与创造具有漏洞,长年累月逐渐体现。保守估计剩余时间为十天。解决方案不明。”
——摘自《个体研究报告》(署名:阿贝多)
“抱歉,空,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不能确定这个方法是否有效,也不知道能否再次回到蒙德城,毕竟这只是个虚无的希望,没有任何成功的案例可供借鉴……我把决定权交付给你。无论如何,感谢相遇。”
——一张贴在玻璃瓶口的纸条,字迹稍显潦草,能看出写字者有些犹豫
“阿贝多无缘无故消失了,像泥土归于大地,星星埋入夜空,找不到一丝痕迹。只有他的炼金工坊和每个人的记忆才能让我确定,他曾经如此真实地生活在提瓦特。哥哥把他的工坊彻彻底底翻了一遍,找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是半瓶黑土和一枝种在土里的塞西莉亚。哥哥自那以后就开始寻找离开提瓦特星球的方法,他说要去其他的星星上‘种’阿贝多。”
——摘自荧的日记
02.直到回望提瓦特星球时,空才如此真切地感到渺小与宏大、喧嚣与孤寂的对比。飞船外是浩瀚的宇宙,缀着遥远的星光,漆黑且沉默,无声无息地拥住了来自异乡的旅人。当那颗蓝色的提瓦特星球逐渐变成一粒闪光的小点消失在视线中,派蒙的声音也随之在空的耳边响起。
“你说那个星球的编号是A913,是吗?”
空点点头,艰难地接住那个飘到身侧的玻璃瓶,虽然里面已经空无一物,却承载着沉重的希望。
“我们已经去过多少次啦,我都快记不清了……好在艾莉丝女士给我们提供了设备,不然这么多次往返,以我们的能力估计够呛。”派蒙早已习惯了在失重的空间里漂浮,灵活地转了个圈,趴在舷窗上往外看星星。
“艾莉丝女士既然没有否定这个方案,还为我们补充了后续计划,就说明阿贝多提出的这个假设大概率是可行的——只是时间问题。”不知为了是安慰派蒙还是说服自己,这句被空默念了成千上万次的话脱口而出。
“当然,我都已经想好见到阿贝多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了——‘喂,你来得也太晚了,必须请我们去猎鹿人餐厅吃一个月的大餐!’”派蒙清了清嗓子,叉腰绘声绘色地表演着,“哦对,我还有想过阿贝多是怎么被你‘种’出来的,你说他是直接从土里爬出来,还是从花苞里‘吡咔’一下?”
噗嗤。空被派蒙逗乐了,索性托着脑袋陪着她一起想象,又提出了从天上直接掉落、在烧杯里逐渐长大、一道烟雾后从合成台背后走出等一系列假设,嘟嘟可飞船也即将到达目的地。
03.那是一颗金色的星球,和提瓦特星球不同,远观是一颗星星,近看依然闪烁。在邻近的几个行星中,空之所以坚定地选择了这个星球,除了条件合适外,最关键的原因则是让他第一眼就想到了阿贝多——星球的颜色像极了阿贝多脖颈上的星星。
A913。当黑土与塞西莉亚一同埋进金色的土壤,和孤寂的星球融为一体时,空决定为这个金色的星球命名。这里空无一人,天空泛着微微的粉,周围只有茂密的植被。空半蹲在地,不知名的草没过了他的膝盖,他注视着那朵远道而来的塞西莉亚,想的却是如果阿贝多睡醒,会不会因为身处陌生的环境而惊慌。
04.让空最先感到不对劲的是刚下飞船就迎面扑来一只黑猫,派蒙先是一阵惊呼,随后被黑猫黏得咯咯笑,亲亲密密地抱着它转圈。
空微微皱了眉头,将黑猫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遍,“派蒙,我记得……这里原来没有动物?”
派蒙一愣,动作僵硬地揽着黑猫,一时不知该不该放下,“呜哇!好像,好像是的!那它是从哪里来的啊?”
“先给我抱吧,说不定会是新的线索。”空用眼神示意派蒙冷静,伸手准备接过黑猫。
05.“抱歉,吓到你们了吗?它第一次见到除我之外的……智慧体,所以过于热情了。”
黑猫并没有安安分分地爬进空的怀里,而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从派蒙的手里挣脱,敏捷地跃向来客的方向。
空和派蒙互相对视了一眼,空十分确信,屏息的那一瞬间,时间一定静止了几秒,他在派蒙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慌乱无措和不敢置信。他等待了这一时刻太久,久到紊乱的心跳声充斥着鼓膜,久到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却不敢轻易辨认,久到那句“好久不见”呼之欲出却哽在喉头。
但来者似乎并没有那么多顾虑,也不知两人内心的暗潮汹涌,只是怀抱着一只黑猫,像午后散步时碰巧遇到隔壁邻居一般,停下脚步简简单单地打了个招呼。
“欢迎来的这个星球,来自远方的两位旅人。”
06.“是……是阿贝多!”
派蒙的眼圈泛红,张开双臂准备狠狠抱住面前的人,却被空扯住胳膊,顺势护在了身后。
“有点不一样,发色不对。而且,我觉得他的反应,好像并不认识我们。”空死死地盯着来者雪白的头发,勉强稳住了心神。如出一辙的样貌和体态勾起了他如海的思念,但微小的差别却又像针一般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不断释放一个怀疑的信号——“他”可能不是阿贝多。
派蒙被空的提醒惊得倒飞半米,曾经在雪山经历过的不算美好的回忆同时出现在两人的脑中。派蒙凑近空小声嘀咕,“这里也会有伪装成人的骗骗花吗?它们的生命力是不是太顽强了点?”
“暂时不清楚,先和他周旋一会再做判断……”空警惕地注视着一米开外的人,和派蒙低声商量。只是话还没有说完,空就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呆呆地凝视着突然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以及在航天服头盔上轻轻叩击的手指。
“请把它们脱下吧,这个星球拥有可供呼吸的空气。而且……戴着它,我听不见你们在说什么。”
“阿贝多”和空隔着头盔对视,碧色的瞳孔里映呈出空的身影,礼貌地说。
07.“……所以,远道而来的旅行者,你们是来寻找一位朋友?”
“阿贝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抚着蜷缩在怀里的黑猫,像是开玩笑一般反问,“据我所知,这个星球除我以外,并没有其他智慧体,你们口中的‘朋友’,不会是我吧?”
“呃……”派蒙欲言又止,准备的见面语竟无一丝发挥的余地,只化成了一句尴尬的问题,“你是阿贝多吗?”
“你们知道我的名字?”阿贝多好像毫不意外,带着两人径直走向自己的营地,有食物的气息正缓缓飘来。
空没有回答,注视着阿贝多的背影,努力压下心底涌出的酸涩和失望,像用石头压住经年的泡菜坛,“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你对这个星球了解多少?”
阿贝多转身与空目光相接,因他眼底的复杂情感而露出稍许惊讶,“我醒来时就发现自己躺在附近的草地上,并不知道原因,或许你们能够解答我的困惑?
“关于这个世界,经过了两周的实地考察,我已经整理出一本报告,包括天文、地理、水文、植被等现象,如果需要,稍后我可以拿给你们翻阅。
“说了那么多关于我的事,现在请允许我提问——你们是谁?”
“……”
空和派蒙再一次沉默。太像了,实在太像了。除了发色无法统一,一切就像经历了格式化,钟表逆时针旋转,落花重回枝头,他们再次回到在雪山的正式相遇之前。
08.“我是空,她是派蒙。我们来自提瓦特,”空艰涩地开口,注视着阿贝多的面容,企图搜寻到一丝波澜,“更具体一些,是蒙德城,一个像风一样自由的、包容的城邦。”
派蒙扳着手指接过话,“城里有很多友善的朋友,有吟游诗人、代理团长、暗夜英雄、侦查骑士……还有一位非常厉害的——”
“天才炼金术士。”
“哦?炼金术是什么?可以简单介绍一下吗?”阿贝多捕捉到了感兴趣的关键词,偏头向空询问。
“简单地解释就是,用材料创造出新的生命。”空思索片刻,言简意赅地回答。
“就像这样吗?”阿贝多若有所思点点头,把臂弯的黑猫放上草地,在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白雾后,一幅速写静静飘落于地,代替了原本正在原地舔毛的小生命。
派蒙瞪大眼睛,指着画纸语无伦次,“它,它……”
“嗯,一个人在这里生活,难免会感到孤寂。”
阿贝多微微一笑,手腕轻抖,由线条组成的猫咪被造物者赋予了生命,从平面的白纸表面钻出,动一动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向目瞪口呆的两人慵懒地喵了一声。
07.“骗骗花应该还没有进化到拥有创生的能力吧,阿贝多是不是只是……缺失了所有的记忆呢?”派蒙附在空的耳边悄声问。
“或许吧,但我们在A913待的时间够久了,该回去了。”空估算出飞船大概的停留时间,拧着眉头说。
“那阿贝多怎么办?”
空叹了口气,一时进退两难——丢失的记忆,不同的发色,无法确认的身份……每一点都是一处顾虑,就连他也无法想象,倘若最后得到证实,“阿贝多”不是阿贝多,自己会多么悲伤失望,妄论蒙德城的其他人。
08.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嘟嘟飞船已经预热完毕,即将启动。巨大的烟尘中,空还是忍不住从踏板上一跃而下,落入金色的星球。宇航服有些笨重,他只能踉踉跄跄地走向前来送别的阿贝多,用手势辅助语言进行询问。
“你们还会回来的。”阿贝多微笑着说,空注意到他用的是陈述而非疑问句。
是,用不了多久。但是,如果你和我们一起离开,也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在这里等你们,”阿贝多摇摇头,“你和我尚且不知道答案。即使答案正确,我认为现在也还不是合适的时机。
“你该启程了,路上小心。”
09.空再次回到A913时,阿贝多正在星球的另一端写生。所幸A913不像提瓦特星球那样庞大,找人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派蒙这次没有陪你一起吗?”阿贝多的视线从画板上移开,向空点头致意。
空伸了个懒腰,挨着阿贝多随意坐下。草地不如想象中的柔软,透过长裤甚至有些扎腿,“远途旅行太耗费精力,我让她在家多睡几天。”
阿贝多表示理解,目光重新投回尚未完成的画作上,“我以为这次你会带其他人来,比如你介绍的那几位朋友。”
一望无际的塞西莉亚花田在微风中轻摆,像月光倾泄流淌在金色的土地上。空没有接话,他抱着膝盖,静静地远望玫瑰色的地平线。
10.“‘种’出一个失、忆、的阿贝多?”荧夸张地挑挑眉,一字一顿地复述,“哥,你坚持要去星星上‘种’阿贝多的时候,我已经觉得够离谱了——怎么现在还有更离谱的事儿?”
“荧,我没有和你开玩笑,”空抓了抓脑袋,颇为苦恼,“我需要和骑士团那边汇报吗,然后下一次带他们一起去A913?可是……”
“不是时候,”荧打断他,坚定地摇摇头,“忒修斯之船悖论,你应该知道。现在你无法保证所有人可以接受‘他’是‘他’。”
空猛然抬头,呼吸急促地咬住下唇,片刻后才慢慢开口:“……这样对失忆的人不公平。”
“可他不仅仅是失忆者,他还是无端消失后被你在星星上‘种’出的生命体,就连你现在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那个阿贝多,不是吗?”
“……”
“你说得对,以后还是我一个人去吧。直到……确定的答案出现。”
11.阿贝多很快完成了一幅满意的风景画,在收拾的间隙,余光瞥到正垂头想着什么心事的金发少年。他没有多问,又从盒中取出一只炭笔,继续在另一张白纸上涂涂画画。
微风把画纸的一角吹得扬起,把天空的星星吹进湖底,两人虽然沉默,但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产生一种微妙的舒适与自由感,这让阿贝多感到放松。
像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他想。
12.“你在画什么呢?”空突然凑近。
“看不出来吗?我的画技应该还没退步到那种程度?”阿贝多吹了吹纸上的细屑,小心翼翼地展平。
“是刚刚发呆的我?哇,我的眉头有皱得那么紧吗,你是不是夸大了!”
“我走的是写实派,你要是不信,下次我给你递一面镜子。”阿贝多笑着调侃,把画作递给空。
空指了指自己,“是要送我吗?”
“送你可以当做纪念,我留着做什么?”阿贝多低头沉思片刻,半开玩笑说,“赋予画纸上的你以生命,让他永远在这里陪我吗?”
空脸上的笑容蓦地凝固,和荧的对话再次浮现在脑中,一阵烦躁与不安如同春日疯长的植物,枝枝蔓蔓爬上他的身躯。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近得能够闻到阿贝多袖口处蹭到的颜料的气息。
“假设有一艘可以航行几百年的船,只要船上有一块木板腐朽变旧了,就把这块木板替换掉。经过几百年的时间,这艘船上的所有零件都替换了一遍,那么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诧异在阿贝多的面容上一闪而过,但很快又变成了然,像是安抚小动物似的,他抬起胳膊,轻轻拍了拍空的脊背。
“这算是抛给我的问题,还是你一直在思考的难题——何必用哲学悖论为难自己,关于我到底是不是‘他’这道题,你相信你愿意相信的答案就足够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道题‘他’也只指定了你一个人进行作答,他给予了你最大的信任,是吗?”
“……是,所以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痛骂他一顿。可是一想到如果他真的能够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我又觉得一切都可以得到原谅。毕竟,大家都在等他回家。”
阿贝多轻轻吁了一口气,笑得云淡风轻,“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众人庞大的爱意,我都有点嫉妒‘他’了。”
“你——”空酝酿半晌,最后还是把未出口的话压回舌下,却依旧习惯性地靠近,“你饿了吗?等回营地,我给你做几道拿手菜吧。”
“好,可以做一份煎鱼吗?”阿贝多下意识回答。
13.空处理完几个棘手的委托,就马不停蹄地赶回A913,急不可耐地想确认一件事——在上一次离开时的惊鸿一瞥间,不知是眼花还是光线开的玩笑,他觉察到阿贝多的发色似有变化。发尾处的雪白像是着了颜料,呈出些许亚麻色的渐变感。空的心脏像闷鼓一般被锤击了数下,一时被震得头晕眼花,伴着难以明言的兴奋和紧张,竟生出几分理应如此的感慨。无奈飞船已设置完毕速度与航向,空只得紧紧地趴在舷窗上向外观察,为无法从舱门处跳到阿贝多的面前而咬牙切齿。
14.——阿贝多的发色在逐渐变深,从发尾开始,像是氤氲了星星点点的颜料,在阳光的照射下尤为明显。
在几番不动声色地观察下,空可以确认这一事实。只是他并不确定导致变化原因,阿贝多似乎也没有注意,或者说并未将这件对他而言无关紧要的小事放在心上。
阿贝多目前的研究兴趣转移到了使用A913上有限的材料,合成为经过改良的、全新的物种。为此,他几乎整日整夜地待在工坊的合成台前,只为了在记录册上多写几笔。
空则保持着多年以来的相处习惯,每天在阿贝多的工坊外探头探脑几回,再悄无声息地溜走。直到第四天的清晨,阿贝多把试管放进架子时,背对窗隐着笑意,“在外面站了几天,怎么不推门进来?是在等我提出邀请吗?”
“你早就知道我在外面了?”空窘迫地伸进一个脑袋,面皮烫得可以直接煎蛋。
“你来的第一天我就发现了,一直很好奇你什么时候才肯进来,只是没想到你能坚持四天。”
“……你,你以前是不是也每次都心知肚明,只是从来不告诉我!难怪上次砂糖同我说,她在实验室的外面放了把凳子。”空恼羞成怒,瞪着阿贝多开始翻旧账。
“砂糖……是谁?”阿贝多重复着名姓,似乎有个模糊的轮廓在眼前出现,裹着一道厚重的白雾。
空立刻噤声,暗恼于自己的信口开河,也忍不住在心下道一声糟糕,自己已然在潜意识中默认“阿贝多”是阿贝多这件事。而无论对错,目前显然是对面前人的一种冒犯。
阿贝多心下了然,但看着眼前小心谨慎,像是犯错后只敢偷偷打量自己的空,他无端生出了些不满。这种没来由的情绪促使他放下文件,上前几步和空对视。
“如果我不是‘他’,你会把我当成‘他’吗?或者,你希望我成为‘他’吗?”
空的双眸在一瞬间睁大,阿贝多确信,他在其间看到了名为“痛苦”和“心虚”的情感。
“你,”空像被针刺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呼吸急促而剧烈,声音也掺了些许颤抖,他色厉内荏地大声问道:“你在胡说什么?!”
阿贝多毫不犹豫地逼近,强迫空与他对视,“空,如果我的问题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但我还是想确认,你和我相处的出发点,究竟是基于‘他’,还是‘我’。
“我清楚,如果没有‘他’,我大概连这样和你面对面谈话的机会都没有。但我不希望被蒙上一个未知的影子,无论是一位相像的陌生人,还是来自过去的自己。我只想像你的任何一位朋友一样,能和你毫无顾虑、自然地相处。”
空没有接话,他注视着阿贝多,因为激动的情绪显得面颊通红,好半天才小声开口,向阿贝多说了一声对不起。
“你不是任何人,只是A913星球上的阿贝多。”
15.凭借阿贝多无师自通的炼金术,两人在A913的生活并不枯燥,物资虽不算丰富,但也从未缺乏。空常常用语言向阿贝多描述自己所需要的食材,一开始合出的材料往往同预期的有所出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勉强能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阿贝多理解力的提升,得到的材料往往相差无几,空终于能在遥远的A913星球上,做出几道正宗的提瓦特美食。
“烤蘑菇披萨配蜜酱胡萝卜煎肉,尝过没有不爱的——你要是不喜欢吃,只能说,没有品味。”空晃了晃银叉,示意阿贝多品鉴一番。
“这两道菜,同上次的蘑菇馅面包和土豆炸酱肉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阿贝多仔细观察了菜品的外观,初步下了结论。
“……还不是因为上一次你没能正确理解我的需求,我只能尽力向它们靠拢做了个大概,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有时你的形容……过于抽象,不过最近我理解起来好像没有那么费力了,听完描述后就能下意识联想到它们的形象和口感。”
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阿贝多已经变色了一大半的头发上,笑眯眯地用叉子戳了戳肉,“你是想夸奖我的表达能力提高了,还是暗示自己的理解能力变强了?”
阿贝多碧色的瞳孔在阳光下闪着笑意,显得波光潋滟,“或许是想说,我们合作得更默契了。”
两人相视而笑,阿贝多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净嘴角,突然饶有兴趣地询问起“他”的喜好——现在两人已经可以毫不避讳地、坦然地聊起那位曾经生活在提瓦特的阿贝多,如同谈论一位两人都相识的旧友。
空先是扳着手指罗列阿贝多曾经让自己感到不满,希望他可以改正的点,接着话锋一转又开始细数他的优点,发现十个手指一时竟不够用。最后话题以“阿贝多最喜欢的菜品是林之梦——就是黄油煎鱼啦”结束。
16.阿贝多把吃饱喝足就懒洋洋犯困的空送回营地,替他吹灭了矿石灯,轻手轻脚地拐向了工坊。
工坊的灯光与营地里柔和温暖的矿石灯不同,明晃晃地悬在头顶,照得一切无处遁形。阿贝多站到一面根据描述而制成的镜子前,迎着光一寸一寸地观察着已经大部分变为亚麻色的头发,若有所思的表情像是正对着一份冰冷的研究数据,而非镜子里和他对视的自己。他扯下脑后的发绳,举起一把银质的剪刀,手起刀落间,几根碎发缓缓飘落在手心。
阿贝多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打开一本实验报告,翻到特定的页码处,把那根发丝小心翼翼地粘在纸上,而在此之前,赫然是一排按照时间顺序整理过的头发,颜色由浅变深,像是逐渐被颜料浸染了一般。阿贝多提笔在刚粘在纸上的发丝下方写了一行字:进度80%。
确定实验报告收拾妥当后,阿贝多凝视着镜子里的人,忍不住扯一扯唇角,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叹了口气。
——在这道关于“我是谁”的课题上,不仅让你绞尽脑汁,也逼着我不得不捋出几个合适的解题思路。阿贝多无奈地想。
17.“在提瓦特大陆上,有很多相隔不远的风圈,靠近它们就会被吸进去,然后身不由己地被一路送往风圈延伸的方向。”
“所以可以把它们理解为一种助推器。”
“没错!当风圈足够高时,嘟嘟飞船就被推出了提瓦特星球,开始星际之间的旅程了。”
空在阿贝多的画板上涂涂写写完示意图后,抬指点了点两个星球。
“这是提瓦特——这是A913,虽然距离不算太远,但是星球上的特征完全不同。”
“比如这里的月亮会在一天内升起三次,同时伴随着阴晴圆缺,但是提瓦特的月亮永远是满月?”
“对……咦,你怎么知道?”
“你说过。”阿贝多淡淡地答道。
“啊?有吗?那我忘了哈哈哈。”空尴尬地挠挠脑袋。
阿贝多看着空企图找补的窘迫模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从手边抽出一本观察报告,“这是我之前写的关于A913的考察内容,不过其中关于天文的内容,我准备再次补充一些——要和我一起去吗?”
“是去看星星吗?”有光在空金色的双眸间一闪而过,像极了A913本身。
“来就知道了。”阿贝多扬一扬书页,率先走向前方。
18.A913的极东处是一座不算高的山,虽然视野开阔,但仅凭肉眼观察天空的星星并不十分清楚。空紧跟阿贝多的脚步,偶尔拔剑将拦路的各种植物砍断。
空时不时抬头看看天空,在心里偷偷嘀咕这种地势如何能观察到天文奇景,还不如进嘟嘟飞船近距离欣赏。
阿贝多看穿了空的想法,倒也不急着反驳,反而不慌不忙寻了块大石头坐下,抬手拉住了空。
空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坐到阿贝多身旁,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不继续向前了吗?”
“还有五秒。”阿贝多摇摇头,握着空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
“什——地震了?!”
19.大地发出了野兽的怒吼,像是突然拥有了生命,急不可耐地释放被封印多年的力量。满地的碎石震颤,剧烈的抖动中,天幕与星辰仿佛被一只手掌压向大地,伴着震动不断逼近两人。
空被晃得头晕目眩,下意识抓住阿贝多,以稳住两人的平衡,却发现身侧的人正坐得稳稳当当,方才悟出阿贝多拉住自己的用意。
一阵失重感出现,在宇宙中漂泊无定的熟悉的感觉重新出现,阿贝多把空按坐在石头上,示意他冷静,“这是山独有的现象——据我的观察,A913的山峰数量稀少,但都会因为星球的引力,随着潮汐的变化而自行升降,而这座山的海拔最高能达到近万米。”
空方才意识到,原来天空逼近不是抖动中出现的幻觉,但理应换一种解释——不是天幕“主动”靠近自己,而且自己正不断接近天穹。
“这……太神奇了,现在星星就像手边不值钱的碎石子了。”空喃喃自语,大片的星辰随着他的上升,争先恐后地摔进了他的瞳孔里。
嘘。阿贝多做了个口型,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空,像是藏了什么神秘的礼物。
空转向所指的方向,感觉脑袋“嗡”了一声。
20.是玫瑰,天空生长出了一枝巨大的玫瑰,正开得热烈、灿烂、生机勃勃。星星不再闪烁,全部成为了点缀玫瑰的背景板。天穹的漆黑衬得每一瓣粉色云团都拥有呼之欲出的柔软与娇嫩,舒展的茎叶无一不透露着宇宙所给予A913的最庞大的浪漫。
21.“是玫瑰星云,”没有等空开口询问,阿贝多率先回答,“根据推断,在宇宙尺度下,A913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够凭借肉眼观察到这个现象的星球。”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五天前,我发现这座能够随着潮汐进行运动的山。就在这个位置,阴差阳错看见了这团星云。”
空张口想说写什么,却自觉对于这样一生一见的自然奇观,一切感慨与赞美似乎都不足为道。阿贝多抬头仰视星云,毫无预兆地开始总结A913和提瓦特。
“A913与提瓦特有很多不同之处——A913由于自身在宇宙中的位置,能够凭借肉眼看见清晰的星云,而在提瓦特最多只能观察到由星星组成的银河;重力原因,A913的雨水自地面升起,而提瓦特是从天而落;在电离层和矿物质的相互作用下,A913整体呈现金色,提瓦特却是一片茫茫的水蓝……”
空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眼睛却越来越亮,他迫不及待地打断阿贝多,深吸一口气,“等等,我敢肯定,我并没有和你说过这些提瓦特星球独有的细节——我甚至没有见过A913的雨天,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向你描述一个在我的认知中最正常不过的场景。
“……虽然可能会回到当初我们发生争执的起点,并且再一次令你感到不快,但已经呈在我眼前的种种迹象还是会让我忍不住猜测——你是‘他’,是吗?”
22.星云开始旋转,瑰色的尘埃云像是被宇宙的飓风吹散弥漫,而后重新聚拢一般,再次雕刻出的玫瑰闪着色泽更加明艳,缀在其间成千上万的星星像花瓣上的晨露,直视竟会令人头晕目眩。巨大的玫瑰在两人的头顶旋转绽放,微光投射进金色的星球,轻柔地覆在他们的面庞上,像宇宙遥送的礼物。
阿贝多学习空的模样,屈腿抱住膝盖,仰望着缓缓变化的星云,忽然像背书似的,念出了理应只有空一人知道的文字内容,“‘白垩瓦解后会成为黑土,而黑土种植后能够创造生命。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导致躯体状态不稳,为了避免受到多种因素的干扰,最优解是尽量远离提瓦特,寻找另一个适宜的星球进行创生之法。’
“在寻找‘自我’的道路上,我也独自走了很长一段——不仅是缺失的记忆,还包括以旁观者的身份重新建立起对自我的准确认知。或许师父最后交付给我的课题,也包含了这个研究分支,只是没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空,现在关于忒修斯之船的问题,你当如何作答?重获新生恢复记忆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空的眼眶忽然酸胀得发疼发热,在一片模糊与重影间,他看着阿贝多已从雪白变为亚麻色的头发,抖着声音反问,“当我全身的细胞更新一遍,又或者说,当我到达一个国家与新的元素共鸣时,那时的我还是‘我’吗?”
“决定‘你’本身的并非肉体。”
“所以我和你的答案相同。”
23.嘟嘟飞船在一片呛人的白雾中被启动了,金色的星球即将成为停留的注脚,最后的站点是蓝色的家乡。
阿贝多第一次穿上那个看起来笨重费力的宇航服,敲了敲空的面罩,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内部具有通讯功能,你可以直接和我交流。”空指一指面罩内的不断闪烁着红光的耳麦,清晰的声音直接通过电流传到阿贝多的耳畔。
“真是有趣的发明,看来有必要抽时间去枫丹科学院考察学习一下……哦,我想问的是,等我们回到提瓦特,那里已经是什么时间了?”
“我算一下,考虑距离、晨昏线、降落地区等因素,我们回到蒙德城时,大概是——”空的声音微妙地停顿了几秒,轻微的呼吸声被设备放大,“9月13日的零点。”
“真巧,我的诞生日。”阿贝多毫不意外地笑笑。
“也是A913名称的起源。”
空偏过脑袋与阿贝多对视,他看着阿贝多站在金色的背景里,身形的轮廓被勾了一层微光。
空深吸一口气,轻声却郑重地说,“生日快乐,阿贝多。以及,欢迎回家。”
阿贝多展开报告册,在最后一根发丝下写上一行字——
进度100%,研究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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